不一会儿,那位榻上的女子满面通红,裹着衣衫出来,不好意思的瞄了瞄坐着的小夜,钻出了大帐。
再一会儿,沈让也从屏风后绕出来,探究对他笑脸相迎的小夜,步步靠近。
小夜拿出包裹,一层层的打开,将刺绣摊出,“沈让,你看,这是我绣的,我知道比起绣娘的手艺是不好,可这是我绣了半多个月的。
还有半月咱们就要成亲,我赶着在咱们大婚前绣好,作为送给你的礼物,好看吗?”
她没有半点的不愉快,仿佛没有看到刚刚的一幕。
沈让微微蹙眉,将头半低,“你不必这么赶,大夫说你需要静养,我将咱们的婚期,推了后。”他说的有些没底气。
小夜怔了怔,“哦,好,你,做的没错,那就等我身体好了再成亲。这些东西,你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
话未说完被来人打断,“呵呵,沈将军,看来这个艾儿很合你的意,这半个月来伺候的可···”
张子云一边说话一边撩了帐帘进来,瞧见帐中的小夜,他赶忙住了嘴。
张子云咳了一声,关怀的说道,“月儿,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你现在受不得寒,还不在家好好休息?下次再来时提前说一声,舅舅派人去接你。”
小夜没有吱声,静静的看着沈让。
张子云走到她跟前,拿起刺绣瞧了瞧,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你绣的?这就对了,沈将军对你疼爱有加,以后切莫再做让沈将军为难的事情,女子要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在家做做刺绣就很···”
“舅舅真是好心,”小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舅舅与他有事相谈,那我就先回去。”
一把夺过张子云手中的刺绣,叠的轻轻柔柔,规规整整,犹如包裹襁褓中的孩子,搂在怀中。
小夜视张子云为透明,点起脚尖在沈让唇瓣轻轻一戳,温柔的说道,“我走了,这几日冷,你多穿一点。”
沈让低头不语,她回头一眼,缓缓向帐外走去。
“月儿,记住舅舅的话,要好好的,切莫···”
“舅舅,还是商量正事要紧,告辞了!”小夜毫不客气,撩帘出帐。
一刻钟后,一个小兵进入帐内,“禀报沈将军,李姑娘步伐沉稳,身影自如,并未见到任何异常。”
沉冷的声音响起,“知道了,下去吧!”
夜,难道你真已经不在乎我?可你今日拿来的刺绣,告诉我是你亲手绣出,为我们成亲准备,又为何意?夜,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夜步入林中深处,确定没有人再跟踪,立刻像被人提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雪地之上,黑瞳中泻出无尽的哀伤,心中被灌入了铅水,好沉,好重。
沈让,你可是就用这种方法报复我的‘不忠’?你知道我接受不了,知道我会在乎,却还要这样做?
你可知我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难受,难受!
营中另一小帐,亦是燃着几处火盆,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帐内每一处。
榻上躺着的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年男子,对近来的人细微的问道,“怎么样?”
来人嘴角弯起,“差不多了,不过,吐蕃那边对木征的死,有些耿耿于怀。”
老年男子开口,“由你看着解释,只要不影响计划就好。”
“您大可放心。”
有谁知道,一场可耻的阴谋正在悄悄蔓延,又有谁知道,无辜的人们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当小夜再次来到军营,又是十日后,这十日里再下了一张大雪,似乎也下进了她的心里。
虽然沈让还是一直没有回来看过她,但她告诉自己,雪是会消的,人也是会好的,他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在气她,气生完了就会没事。
二十一世纪时她不是也谈过恋爱的,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把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小夜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在食盒外套了两层厚厚的棉套,准备去看看沈让。
街上的孩童习惯了冬日的严寒,纷纷出了家门打雪仗,堆雪人,孩子们的笑声感染了女子的心,她面上浮出了一丝微笑,如果人能不长大,该多好?
脚下的雪被踩的‘吱吱’作响,林间的树枝已被冰雪包裹个严实,犹如一棵棵天然的冰雕,可以直接入住哈尔滨的冰城。
来到军营,这次帐外的护卫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很恭敬的跟小夜打着招呼,她依然微笑回礼。
进入帐内,沈让与张子云在议事,见她进来看了一眼,接着商议。
艾儿在一旁伺候茶水,瞧见她进来,少了上次的羞涩,多了一丝不屑。
艾儿倒完茶水,走到沈让身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摸样为他捏着肩背。
张子云恭维,“沈将军,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有由你做主,你上次护城有功,皇上早已命你为指挥,在赵老将军无恙以前,我只是担着副指挥的名,听你的,听你的。”
沈让含笑,“张将军,何来正负一说,既然皇上信任你我二人,咱们就商量着来,我看你的意见倒是不错。”
“哪里哪里,这次吐蕃偷袭未成,可能也是怕了,我看不敢再来。”
“但愿如此,可这防护咱们还是要加紧,冬日严寒,吐蕃无数牛羊被冻死,他们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若是吐蕃狗急跳墙来偷袭,也不是没有可能。”
“···”
两人商讨的不亦乐乎。
小夜觉得自己完全置身世外,格格不入,她站在原地愣了愣,将食盒放在桌边,打开盖子,鲜美的鸡汤冒出几缕白气,味道弥漫到帐里每一个角落。
她取出碗勺,盛了一碗走过去递给张子云,张子云接过,赞赏一眼。
她又盛了一碗,走到沈让身边,递给他,沈让没有抬头,很平常的伸手接过。
在她盛好第三晚,准备递给艾儿时,艾儿手中早已将沈让的那碗拿在手中,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嘘,“将军,来,喝一口。”
艾儿模样娇媚,真是个十足的小女人,鼻头被热腾腾的鸡汤熏得有些发红,更显出她的可爱与朴实。
沈让张嘴,小勺倒入,一个轻柔的喂,一个坦然的喝,配合何止是默契?
沈让喝完,用手指在艾儿发红的鼻头上轻刮,艾儿娇羞的媚笑,犹如一对新婚夫妻。
多么熟悉的画面,只不过这画面里的女子,换成了别人。
小夜端着温热的鸡汤,不知还要递给谁,放在桌上,坐下,静静看着这幅和谐的画面。
沈让,我不气你,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张子云喝完一碗,走过来又盛了一些,“月儿,你怎么不喝?这味道挺好,是你亲手熬得?”
小夜应承,“哦,是,我熬得,你们喝吧,我喝过了。”眼睛依旧瞧着那对颇显恩爱的男女。
张子云吃了一块鸡肉,“月儿,舅舅觉得你这样挺好,没事做些吃食来,也好让我们换换口味。”
小夜回以微笑。
艾儿给沈让喂完一碗,小夜抽空盛了一碗走过去,对艾儿说道,“艾儿姑娘,天气冷,你也喝一些,暖暖身子吧!”
她说的诚恳,不含一丝虚假。
艾儿有些面色为难,“我,我,我还是不喝的好,我这个月,月事没来,八成,八成是,你们知道,若是受孕初期喝鸡汤容易滑胎。”
艾儿的声音很小,但却刚刚好让三人听到。
“啪~”小夜手中汤碗掉落在地,她怔了两秒,眼睛睁大又眯起,难怪艾儿今日会这般的不屑,原来是肚子里有了砝码。
沈让,这就是你的打算对吗?
“好,好,好!”
小夜喉咙哽咽,连说了三个好字,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满目的伤痛与空洞。
沈让对艾儿的话惊呆不已,等想明白了,小夜已经连说了三声好。
夜,原来你也会在乎,会心痛。
一股疾风窜向帐外,沈让思绪被拉回,等他追出去时哪里还寻得到小夜的身影,顿时大感不妙。
沈家院子,小蝶抱着林儿在正堂玩耍。
“噗通~”,院门被撞击开,小夜犹如丧气的母狮,向房间奔去。
她回到这间曾经属于他们俩的屋子,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将她衣物胡乱包裹,背在了背上。
走到房门口,回头望去,那张床,留下多少他与她的缠绵,那个梳妆台,他会每日为她绾发,那个窗台,他会搂着她一起赏月。
可如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小夜毫不留恋的跨出房门,正赶上小蝶抱着林儿奔来,“小夜,你这是要跟什么去?怎么还背着包袱?你莫不是要走?”
小蝶腾出一只手拉住小夜手臂,林儿撅着嘴“哎呀呀~”要小夜抱他。
“小蝶,你放开。”小夜默然。
小蝶更是惊慌,自然也拉得越来越紧,“今儿个早上你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哥哥欺负了你?你说出来,我帮你教训他,你可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哥哥怎么办,还跟谁成亲去?林儿又怎么办?”
小夜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至于你哥哥,不必担心,他会给你带回另一位新嫂嫂。”
小夜手臂一扭将小蝶挣脱,小蝶还想再抓,但小夜脚尖轻点,飞身跃起,空踩两下跃出院子,消失在墙头。
“小夜,小夜~”
娘走了,娘也没抱林儿,更没亲林儿,小家伙的小嘴一弩,“哇哇~”大哭。
等沈让快马回到家中,只瞧见闹腾的林儿,和满院子乱转的小蝶。
小蝶抓住哥哥,“哥,你跟小夜出了回事?她怎么连包袱也背走了?你们···”
“你说什么?她背了包袱?”沈让绕过小蝶向房中奔去。
房内凌乱不堪,玄月剑不见了踪影,小夜衣物也不在,沈让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大步跨出房门,抓住小蝶焦急的询问,“她可说要去了哪儿?”
“她说你会领个新嫂嫂回来,还说她该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但没说去哪儿就飞走了。”
小蝶肩膀被哥哥抓的生疼,伸手一指小夜跳出的墙面。
沈让冲出家门,跨马扬鞭疾奔而去,马蹄溅起片片雪沫,引来路人的不停地叫骂。
天与地之间银装素裹,冷清寂寥,一抹与雪同色的身影奔跑在这广阔的空间。
寒风将小夜斗篷刮落,将她脸蛋儿冻的通红,她手臂被冻的发紫,她顾不得,寒风再冷,冰雪再冻,岂能凉过她此时的心?
沈让,我不怪你误会我,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医学有限,迷惑了你的眼。
沈让,我以为你只是气我而已,即使我不会再落红,但我相信日子长了,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我,你定会知道我只有你一个。
沈让,我只要专一的爱,只要你和我,你知道的,你全部都知道的。
沈夫人在先,我不计较,林儿我也可以当做自己亲生的。
可是沈让,原来,你竟是这样的打算?
你看准了我爱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要再找一个女人回来,让我看着你们恩爱,让别的女人再为你生儿育女。
你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的‘不忠’么?我做不到委屈求全,我做不到···
小夜一路奔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会跑到何处,直到没了力气,脚下一软,栽倒在积雪之中,任雪将她包裹,泪水已化成了冰。
雪是白的,她的衣袍也是白的,除了如丝的墨发,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还趴着一名浑身颤抖的女子。
沈让,你可知道在怡兰院那次我已承认是爱你的,你可知道为了你我甚至放弃对师父的承诺,我已做好了与你共度一生的打算。
可我换来的是什么?
呵呵,不就是一个俊美的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二十一世纪的男星哪个不帅,吴彦祖、古天乐、飞轮海、181,哪种型男没见过?为什么偏偏爱上了你呢?
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时就知道,爱情不过是生活道路上的垫脚石而已,可我怎么被垫脚石绊倒了?
这就是老天对背信弃义之人的惩罚?惩罚的好!这个结果怨不得别人,只能怨我···
一抹青色飘然而来,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哭泣,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泪流不止。
辽信奴将小夜肩头轻拍,“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掌握,别太在意,命运,皆是如此。”
小夜缓缓抬头,一张小脸已被冰雪冻的发青,粘着细碎的雪粒。如此狼狈的模样,到让辽信奴觉得好笑,将她拉起,站好。
辽信奴拿出丝帕为她擦去脸上的雪粒,“看来我这丝帕为你准备的没错,现在又能给你用上。”他似乎对在待一个摔跤的小孩子。
红肿的眼圈,落寞的深邃,无一不透漏出她心中的伤痛。
“他不相信你,不是还有我?若你愿意,我随时欢迎。”
辽信奴此话说得甚为轻松,就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