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鵁不满的拧了眉,淡淡的眉皱到一堆,颜色便深了。
他手指捏了捏椅子扶手:“孩子?十岁了还是孩子?哼!就是因为你如此溺爱,他才十岁了还把自己当孩子,任性妄为!这样的性子……不吃点苦头只怕改不过来!西眉若真要去找他麻烦,我还求之不得!”
小吉听他一段话说得又急又快,不禁瞪大了眼,蛇尾一下子没控制好,哗啦一声,又扫坏了旁边儿的一张椅子。
小吉低着头,偷偷的拿眼角边儿瞄乌栖。结果乌栖只是走过去收拾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小吉觉察出乌栖待自己的态度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不过,乌栖每次待她的态度都有不一样,但是,却每次都改变得让她摸不着头脑。
“何况,你于他,就是一个心结。若不除去了,他便永远长不大,软弱不堪。他得明白,若他太弱,那么,保不住的不单是自己,还有他最重视的你。杀手不是不能有弱点,但是,你既然不肯除了那个弱点,那么,你便要有即使有了这个弱点也能够不死不败的能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算死,也是他该得的。”
小吉默然无语,多时,才撅了撅嘴道:“明明我现在比他强,哪里算得上他的弱点。”
飞花鵁却转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屈指就是一弹,砰的落在小吉的额头上,跟一口咬了冰疙瘩一个声音:“你啊……你对他的溺爱,本身就已经构成他的弱点了。他现在以十岁的年龄来说,的确是皎皎如月。只是,依了他本身的素质,他原可以达到更高的地步的。而且,他的心性,除了对你,对别人……哼……都还幼稚得很,这便是你养孩子的失败了。小吉,你太重感情了。”
飞花鵁不看小吉捂着额头恨恨看他的样子,只自顾自的捂着嘴细思道:“不过,说不定这也是一个契机,若是一个人什么都不重视了,那便真是掌控不住了。”
小吉想提醒他,他还没说答不答应她去看他呢,飞花鵁已经横了眼睛过来:“不多久就是水泽节了,我这几日先操练一下你,也免了你到时候丢人。”
他站起来,拢了拢袖子便要往里屋里走,小吉可怜兮兮的伸手拉了他袖子角,撅着嘴仰着头看他,尾巴在身后讨好的摇来摇去,眼睛使劲儿的挤了挤,没挤出眼泪来,不过好歹是雾蒙蒙成一片了,杀伤力增强了不少。
飞花鵁的脚步顿住,转身,低头。
小吉赶紧又挤了挤眼睛,愈发的雾气朦胧。
飞花鵁的声音梗了梗,抚着额头小声的叹了口气:“等过了水泽节,你便去看他吧。”
小吉高兴的转身就走,飞花鵁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毫不留情放开的袖子,伸出手指弹了弹没有的灰尘:“不过得偷偷的,不能让他发现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被你吞到肚子里去了吗?一点儿不给我往脑子里记!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开了他。”
小吉摇着尾巴往屋里走,不理睬他。
她的狠心,早在第一次放他出谷的时候就用尽了,早在看他血淋淋一身回来时用尽了……
溺爱吧,溺爱就溺爱吧,反正她的寿命好长好长,足够去溺爱他一辈子了。谁知道下辈子还找不找得到这么个人来给她溺爱呢?
小吉躺在床上,尾巴一会儿卷起来挠挠床顶,一会儿敲敲床板,这样想着。
飞花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也就那么一会儿,他便拉了小吉出去,把小吉往深得能淹死人的临楼湖一扔道:“呐,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现在就开始指点你好了。”
小吉才从那沉底的冲力中浮起来,趴在他脚边的竹排沿儿上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乌栖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笼子鱼来,大大小小的有十多条,红的白的黑的花的,什么样的都有,呼噜噜的统统都倒进临楼湖中。
小吉瞥眼儿瞧着,觉得乌栖脸上有奸诈的笑意,可惜,再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了。
飞花鵁蹲在小吉面前,袍子下摆卷起来,风一吹就能扫到小吉的脸。
飞花鵁仿佛是弹小吉额头弹上了瘾,又是那么屈指一弹,让神思四处游荡的小吉捂着额头聚了心神。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得到飞花公子指点一二,可是,眼下这个,却偏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人蠢得很不说,还老爱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飞花鵁在心底叹息了一下。
“你到底是蛇,与我们不同,我虽说是要指点你,但是最好还是让你找到自己的所长。这世上,没有不厉害的武功,只有不适合的武功。所以,先让你找到自己的极限是最好的。刚刚乌栖放下去的鱼名叫箭鱼梭,速度是极快的,堪比射出去的飞箭,一共十二条,我特意找来的,每条颜色都略有不同。这临楼湖与外面的水泽不通,唯有两条小渠,一进水,一出水,提早乌栖就已经将他们关上了。等一下,我念到什么颜色,你就得给我把那条颜色的鱼给我抓出来,知道么?而且,不能碰到这湖中的玉女衣!”
小吉的眼睛霎时成了豆子:抓抓抓……抓鱼?
飞花鵁一巴掌打在小吉的头顶上,俯视着她说:“怎么?还看不起了?你如今,就知道胡搅蛮缠,哪里会一点武功了?白白浪费了一身力气、天赋!这抓鱼说着容易做着……你等下就知道难不难了。人家多少初学武功的,是靠着挑水劈柴这么些活儿来。就是我,当初父亲还曾叫过我别的什么不用做,就试试看憋一口气沉坐到几十米的水底。所有的事都是看来简单,等你做了,才知道其中的玄妙。”
小吉赶紧摇手:“别!我不是嫌简单,是……是觉得有点儿难……”她偷偷的翻起眼皮看了一眼飞花鵁。
如飞花鵁所说,憋一口气沉到水底,且不说那几十米深的水底是多大的压强,就说那沉入水底一项,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水中的浮力,使人只要一全没入水中就会自动的浮上来,克服这些浮力已是不易,估计得有什么功力运转的奥妙,何况,还要“坐”到水底这么苛刻。
就连那杨过,也是从那绝情谷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才发现了谷底寒潭中的洞口。甚至,还在身上绑了好大一块石头,才最终沉入潭底,与他相隔十八年的爱人相见。飞花鵁的父亲,却要他好好的就这么“坐”到湖底……实在是强人所难……
那时,他才几岁吧?
飞花鵁才不管小吉的出神,薄唇一动,只吐了一个字:“黑。”
小吉一愣,立刻反身钻入水中,长长的蛇尾带起巨大的水花,泼了飞花鵁一脸一身。飞花鵁却不介意,闲闲的坐到竹排边儿上,手中掂着几粒石子。
蛇类本就不惧水,小吉迅速的沉入水中,除了那一开始的气泡扰了她的视线以外,其实,她在水中与在陆上没有多大分别,说不定,在水中来说,她还有优势一点。毕竟,你以为谁都跟她一样,身后有个类似于推动器一样的尾巴么?
这临楼湖既深又广,按了圆来看,那半径就是楼距岸的距离了,足足有十多丈。
小吉一头栽进皱了表皮的一池碧波之中,满眼都是晃动的柔和,还有其中交错的玉女衣花茎。
黑色……黑色……黑色……
啊,在那里……
小吉兴奋的狠狠一摆尾,整个人便冲了过去。只是……啪的一声,尾巴便甩到了旁边的花茎上,花茎轻轻的一摆,退开了又回来。
大概……他……没有看到吧?
小吉偷偷的抬眼往头顶上瞄了瞄,转身想继续靠近那尾黑鱼。
波的一声,一粒石子划破水面,挟着劲风,在水流之中直直的穿梭过来,尾后……是一串长长的气泡。
“哎哟!”小吉没防备,张口就是一声,于是,四下的水都咕嘟咕嘟的往她嘴巴里钻。
小吉掐着自己的脖子钻出水面,却瞧见飞花鵁笑眯眯的坐在楼边,脚悬在空中,轻轻的悠闲的晃动着。掌心里,是上下抛动的石子……
飞花鵁竖起一根手指:“这一次,我只用了三成力,下一次便没有这么轻松了。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瞒过去!瞧瞧你这出息,难怪鶄让你教成那个样子!那么,这一次是……黄色!”
小吉郁闷的甩了甩头发,一粒粒水珠儿从她海藻一样的长发上纷纷四射而落,晃着晶莹的光。
小吉腹诽了一句,这才又钻入了水下那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31ˇ
小吉心知,不论后事如何,自己多点本事却是大大有利的,所以,虽然心里抱怨了不少,到底还是下了那个决心:他教她便学。
小吉在水中再怎么比人类有优势也不是鱼,那箭鱼梭却极其灵敏,刚才还看着在悠哉悠哉的摇着尾巴慢吞吞的来来去去,只要小吉一靠近,那鱼立刻啪嗒一摆尾转瞬射出一丈来远,速度才会慢了下来。
那甩尾一瞬带出的水流砸在小吉脸上,甚至会有隐隐的痛感。可想而知那力道。
“这显然是瞬间速度极快的鱼!”
试了几次没有成果的小吉憋不住气冒出水面,抹着满脸的水,如此想到。
这样的鱼,若不在速度上胜过,是极难抓得到的吧?
飞花鵁摇了摇头道:“你功利心太强,杀气太重,偏又心性不坚。哪怕是我,隔了你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你的心思转向,何况是它?往常捕猎,你想是已经习惯了仗着自己的本事横行无忌。眼下再叫你偷偷摸摸来,想不到竟弱到这个地步。”
飞花鵁啧啧几声似乎颇为惋惜,眼波一转,桃花眼微微垂下,目光落在莹莹的水面上。
太阳早出来了,照得一池碧波在小吉的搅和下粼粼璀璨。
飞花鵁教训人的时候与他一贯的姿态有着明显的区别。
仿佛谁都不看,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声音细细小小,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却能叫人听出他话中的傲气,天然应当一般,也叫人缩着脖子,冷到心里去。
他随意的抛着手中的石子,上上下下:“想想你最弱的时候,那才是你技巧最好的时候。人这种东西,一旦强大了,或者说,即使明明是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就已经喜欢装得自己厉害无比了,就像那公鸡,打斗的时候总爱蓬起脖子上的毛把自己装得大上一圈儿,只是,它再大,那还是一只公鸡。人就还要可怜一些了,一旦伪装久了,连自己都会相信,连自己都能骗过。所以,才有一句话叫扮猪吃老虎。只有完美的力量与完美的技巧的完美结合,才是一个人能够达到的最强境界。所以,你要锻炼你的身,却要记得遗留你的心啊。”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嘴角微微抿起来,有种浅浅的讥讽的感觉在里面。
他狭长的眼睛一挑,立刻盛满一种赤裸裸的风情,斜斜的朝小吉瞄过来:“秋菊堂堂主唐宝儿手下多为女子,要说身手确实不是四堂之中最最顶尖的。嘻,可是啊,却是四堂之中完成任务最好的。得手轻巧,死伤轻微。你可知为什么?”
有风吹着湖边柳树哗啦啦响,一树的叶片儿相互撞击像是在拍手而歌,嚣张而吵闹。
飞花鵁却不待小吉回答,敛眉低首自言自语道:“因为男人天生比女人强,得天独厚所以自大,却不想,那女人的柔软之下是最不易折的凶狠。莫说唐宝儿手下那些除了一张表皮根本就算不得女子的女子,就是普通女子啊……也常常有让人惊诧的表现呢。譬如爱的时候……”
他侧身,单手撑头,衣衫滑落在身侧,露出流畅的身线。
有零落的树叶儿打着旋儿从他身边落下,漂在湖面上,荡起小小的涟漪。
他指尖轻轻的拨弄着那几粒石子,声音轻柔温暖:“所以,小吉啊,你要永远记得告诉自己你是多么的弱小,这样,才不会……死在不该杀死你的人手上。”
手下一用力,噗嗤一声轻响,一粒石子立刻在他青葱一样漂亮而带着好看的光泽的手指之间化作粉末。
小吉抱着胳膊,半个人还在水中,没有风,身子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明明是那么平淡的声音,明明带着阳光的温暖气息,却叫她从心底里泛出恐惧来。这个男人,比她还像野兽,比她还残忍血腥,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样。人人都害怕陷入绝境,那种张惶,那种绝望,那种惊恐,是噬骨的蛆啊,能把人生生的逼疯了。可是,他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害怕自己遗忘那种绝地的本能和敏感。
心里头依旧有对他的怜惜,只是,竟也生出害怕来了。如他所说,这样的感情,从她成年独霸一方以来,还不曾出现过。
无关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