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忽然感觉到喉咙有些堵得慌,简单的问题,却几乎问不出口。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问。舔了一下略有些干涩的嘴唇,陈平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修真的事?”虽然极力保持平静,陈平的语气仍然有些略带微怒的激动。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事关重大。
陈老三的身子猛的一颤,怔怔的看着陈平,良久,莫名的叹了一口气,“小岩那孩子告诉你的吧?”
陈平只是看着陈老三,不说话。看到陈老三反应如此巨大,陈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陈老三无力的靠着院中的一棵枣树的树干蹲坐下来,鬓角的头发,似乎又瞬间白了几根。低头看着地面,不言不语,似乎在思量着如何跟陈平解释。
陈平等得急了,忍不住说出了在心中盘旋已久的话:“我想修真。”
陈老三的身子又是猛的一颤,抬起头,看着陈平,眼中竟然蓄满泪水。“儿啊,修真途,九死劫。咱不修真行吗?爹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陈平拧了一下眉头,虽然不明白“九死劫”是什么意思,却也大概知道,陈老三的意思,应该是说修真很凶险。不过这样看来,似乎说明自己这副残躯也是可以修真的。陈平心底不由一喜。他猜测,若是修真,自己大概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或者,修真,是唯一站起来的希望。“九死劫”?如果能站起来,冒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若是站不起来,死了,大概也是一种解脱。
陈平看着陈老三,叹气道:“我不想躺着苟活一世。”
第二章 修真途,九死劫
听得陈平的话,陈老三呆了一下,微微仰头,望着湛蓝天空,眼泪簌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说道:“修真之道,历尽七劫八难九死。入门十中九死,得道万中无一,大成更是虚无缥缈。穷一生之精力,得来的,也许只是含恨而死。你敢修真吗?”
听得出来,这些话,大概是别人对陈老三讲的。
陈老三忽然苦涩一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你大伯,十一岁进入修真门派,一个月后,穿越‘幽冥境’的时候,身体便化为乌有,连骨灰都没有留下。你二伯,十二岁有幸踏入修真名门,五年得道,十六岁被困门派‘幽冥境’,到如今,怕是尸骨无存了。你娘亲,生下你的那年,渡‘初劫’不成,被五雷轰顶……”陈老三哽咽了,泣不成声,“你爷爷、你奶奶……陈家九代,只有你爹我懦弱无胆,不敢去修真,才活了三十多岁。”
陈平怔住了,轻声呢喃:“修真……这么难?”
陈老三哑然失笑,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逆天道,谈何容易。”抬起头来,看着陈平,陈老三几近哀求,“儿啊,不要去修真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必去……”
“爹。”陈平微微一笑,“儿不想做蝼蚁,更不想做一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的蝼蚁。”
陈老三表情呆滞片刻,沉默了下来。又蹲了片刻,才努力站起身子,只是看了陈平一眼,便走进了厨房。
不大会儿,厨房炊烟升空。
陈平明白,陈老三是宁愿辛苦养活自己,也不想自己冒生命危险去修真。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平闭上眼睛,享受着日光沐浴全身的暖洋洋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的父母亲,他们跟陈老三一样,只求自己平安,不求自己一生能有多大成就。
陈老三做好了饭,一口一口的喂着陈平,眼泪总是不受控制的落下。
陈平看在眼里,几次都恨不得说“我不修真了。”好让父亲止住悲伤。不过陈平明白,大概修真是自己唯一站起来的希望了,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拖累父亲一生。咬咬牙,陈平再次说道:“我……想修真。”
陈老三再度呜咽出声:“爹没本事啊。当年那位名医说过,有一种药能治你的毒,可那是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爹……没本事弄到啊。”
看着陈老三,陈平微微一笑,眼睛红了。“爹,儿四肢尽断,他日ni若不在了,儿又靠谁生活呢?不如一搏啊。”说到此,陈平隐约间明白了那名医到底对陈老三说了些什么。
陈老三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那名医最后对他说的“不如一搏”,沉默片刻,叹气无语。等陈平吃好饭,陈老三又把陈平抱回屋里的床上,去厨房收拾了一下,便又去矿场做工。
陈平不知道陈老三到底是否同意了让自己去修真,他也实在不忍心再跟陈老三说什么。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太多,自己没有资格再让他伤心难过。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上树梢的时候,陈老三才扛着铁镐从矿场回来。关好院门,把铁镐丢在门后,陈老三急急的走到陈平床边,嘴唇莫名的哆嗦了一下,抓着陈平的手,说道:“孩子,明天你跟小岩他们一起去修真。”
“真的?!”陈平喜不自禁,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
修真,不管能不能站起来,不管能不能修成大道,好歹去见识一番,也算不枉此生了。
陈平激动的真想放声大笑。
“嗯!”陈老三重重的点点头。
忽然,外面传来人声,似乎是有许多人在叫嚷。
陈老三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好像慌乱非常。陈平明显感觉到陈老三握着自己手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甚至有些颤抖。
院门被人用蛮力踹开,两个彪形大汉率先进入院中。他们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华服公子气势汹汹的领着一帮杂役走了进来。
“陈老三!你好大的狗胆!”华服公子一进门就喝斥起来,“竟敢偷晶石!”声音虽然稚嫩,却流露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陈老三吓得赶紧站起来,朝前紧走几步,来到那公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凌少爷开恩,凌少爷开恩啊!”
陈平心下又惊又奇。在他的印象中,陈老三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即便是当年为了寻访大夫给自己治毒伤,路上无钱吃饭,陈老三宁愿乞讨,也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啊。他偷晶石干什么?!晶石吗?老爹工作的矿是开采晶石的吗。
“滚开!”华服公子忽然抬脚,狠狠的踹在了陈老三肩头,“老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小心弄脏了少爷的衣服。”
陈老三仰面倒在地上,却又爬起来,不停的磕头。
陈平看在眼里,胸口好似被千斤巨石压着,让他几乎窒息。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三年中,为了求人给自己治伤,陈老三不知道对人磕了多少头,不知道受尽了多少屈辱。如今,他磕头的对象,却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
陈平愤怒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潸然泪下。
少年趾高气昂,似乎对陈老三砰砰的磕头声很是不满。他身后的一班杂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叫嚷起来,要陈老三交出晶石,还说要打断陈老三的“狗腿”。
陈老三显然吓得不轻,更加用力的磕头,口中哭喊:“凌少爷开恩啊,开恩啊。明日轮回域有修真门派招收弟子,入门费用才要一个一品晶石。我儿想去修真。我……”
“你那个废物儿子要去修真?”凌少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问了一句,回头跟众杂役对视一眼,众人哄然大笑。
陈老三只是不停的磕头,祈求凌少爷网开一面,“您打断我的腿都成,求您千万不要收回晶石啊。我儿……我儿能不能站起来,就靠这块儿晶石了。少爷,我给你磕头,你打我,打死我都成啊。”
砰砰砰的额头触地的声音,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凄惨哀求模样,却只换来了凌少爷的稚嫩的开心的笑声。
陈平听得真切,心如刀绞,眼泪止也止不住。不为生活的苦难悲伤,只为这血浓于水的父爱感动。尽管心理年龄加在一起,陈平已然五十多岁。可年龄大并不代表冷血,往往年龄越大,就越容易被这世间的真情感动。历尽沧桑的人生,才会深刻的明白真情的难能可贵。
陈平终于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喊道:“爹!不要打我爹!我不修真了!晶石还给你们!凌少爷,求求你,不要打我爹。”
祈求一个少年,陈平倍觉屈辱。但是遭逢此境,又能如何?
嚣张的喊上一句“莫欺少年穷”?还是气宇轩昂的说上一句“三年之后,要你好看”?抑或是莽夫发狠,口吐狂言说“十年之后,生死决战”?
哼!
四肢尽断的废物,连修真门派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废物,即便是放出“豪言壮语”过过嘴瘾的资格都没有啊。
人生总是会遇到诸多无奈,即便你有心捅破苍天,也无力回天。曾经经商多年的陈平对此深有感悟。
许多时候,你即便愤恨不已,即便怒上心头,也只能忍。
院中,凌少爷狂笑不已。“好!好!好!哈哈哈!”一帮杂役也跟着大笑,戏谑之态表露无遗。在他们眼里,这对苦难的父子的哭喊哀求,不过是一出好戏而已。
陈家院门外,已经围了许多乡亲。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矿工,人穷位卑,又胆小怕事,虽然同情陈老三一家,却也爱莫能助。
凌少爷向后一招手,止住众人的笑声,看着陈老三哼哼的笑了一声,说道:“本少爷就发发慈悲,留下这块晶石,让你那个废物儿子去修真。不过呢……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偷东西,照规矩:打断一条腿。”
一块一品晶石换一条腿。
陈平不知道这一品晶石有多么贵重,更不知道除了付出一条腿,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凌少爷消气。他想要再次开口祈求,却没有说出口。他明白,自己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
况且,陈平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虽然没有骄狂傲慢的毛病,却也有几分爱面子的。让他当众跟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求饶乞怜,他难以启齿。
尽管难以启齿,但他已经在之前哭喊了一次。
事实证明哭喊求饶也没有用。
除了换来冷漠的嘲笑,剩下的只是颜面扫地。
陈平的脑袋被枕头垫着,能够看到那一帮恶主恶奴丑恶的嘴脸,能够听到那刺耳的冷血的讥讽言语。
那两个彪形大汉是凌家的打手,其中一个从那群杂役手中拿来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阴冷怪笑着朝着陈老三欺近。
陈老三慌了,怕了,坐在地上,不住的后退,甚至忘了求饶。一直退到枣树边,靠着树干,望着那根手腕粗的木棍,额头冷汗和着脸上泪珠躺下来。
石岩的母亲张氏早已站在门口,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来,向着凌少爷求饶:“凌少爷开恩,陈三哥他们父子太可怜……”
“滚一边去。”凌少爷怒骂了一声,“你这老女人,莫不是看我们家的杂役辛苦,想服侍一番?”
张氏脸色猛然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这个少年心性的凌少爷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骄横公子哥,吓得不敢再多言。莫说她丈夫早已被砸死在矿场上,即便家中有男人,张氏也是对凌少爷惧怕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村中一些男人的背后。
凌少爷和他的家奴再次发笑。他们似乎很喜欢旁人惧怕自己,每每看到旁人吓得噤若寒蝉,就会兴奋的大笑。
在一片笑声中,那两个彪形大汉更是提着棍走向陈老三。
陈平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活活打断一条腿。
尽管是再世为人,尽管是异世界的父亲,但是陈平知道,自己早已把那个看似懦弱,却一直坚强的没有被生活压倒的靠着院中枣树,惊慌的近乎呆滞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打断腿,自己却无能为力。陈平几乎无法呼吸。
“啊!”陈老三在院门口村民的惊呼声中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叫声就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在了陈平的心脏上,又无情的扭动刀柄,似是要把陈平的心给绞碎。
绞心般的疼痛,窒息般的感觉。
陈平脑子里嗡嗡作响,甚至忘记了落泪。
他多想凶狠的提起一把大刀,把那凌家少爷的脑袋像切西瓜一样劈成两半,哪怕只是冲着凌家少爷那张秀气的脸吐口水。
想想而已,陈平连用手指着凌家少爷的鼻子大声谩骂的能耐都没有。
如果能够握紧拳头,或者还能减少一些痛苦。
可惜,尽管能够感觉到双手的存在,陈平也无法将它们握起。
凌家少爷对陈老三的惨呼很是满意,咯咯咯的笑了几声,才带着家奴心满意足的驱赶着围观的村民走了。
村里的几个男人慌手慌脚的把陈老三抱进屋里,又请了一位稍微懂点医术的老者帮陈老三用两根木棍简单的绑了腿。
只是这么点儿工夫,陈老三的腿已经肿了一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