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判充军千里也不为过。
我木木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泪水流到嘴里,很苦很涩。是我错了,我若是告诉大哥,爹娘就不会有事,我若是让爹娘留在京城,不离开,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忽然加快脚步奔进去,翻开每一具尸首仔细查看,我知道海山不会杀我的爹娘,但是小兰呢,她会不会?我不敢想下去。
也许是我的举止近似疯狂,那些官员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说话,任由我一个人,泪流满面,苦苦地寻找,终于,我翻开最后一具尸首,不是小兰。
“相爷,有人送来一封信。”一个差役飞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将一封信递到我手里,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张好古收。
我颤抖着手接过信,轻轻打开,信上寥寥数字:
“数月不见,心甚念之。惟备美酒一坛,干果数盘,听风小筑,静候佳人。”
我一把揪住差役的衣领:“送信的人呢?”
“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大……大人要见他吗?”大概是被我愤怒的表情震呆了,差役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软。
我缓缓放开他,恍恍惚惚地向院外走去,“大人,你去哪?”身后传来杭州府台的叫声。
我轻轻摆了摆手,低低道:“你们都回去,我自有安排。”
在杭州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张好古到了杭州,大哥也会知道,他会不会来,他会为了我放下手中的政务,放下所有的一切,赶到杭州吗?可我却忽然不希望他来,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欠下的债,就由我来偿还,何苦殃及别人。
雾霭沉沉(二)
杭州城外,西江亭畔,听风小筑,一艘大船停靠在江岸上,江水轻轻拍打岸堤,大船如摇篮般轻轻摇晃。
海山背着手,立在大船上,眼睛望着岸堤,听风小筑上,悬挂着两盏精巧的宫灯,清风习习,宫灯变得有些朦胧。
“王爷,孟姑娘会来吗?”阿桑轻声问道。
“会,她一定会来。”海山低低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情,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无比柔和。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只是短短数月而已,于他,却有数年那么长,日夜在思念她的痛苦中煎熬,食不安枕,寝难下咽,从未想过,只是一个女子,竟能将他折磨到如此境地。早此如此,当初他一定会带她走,就算她以死相逼,就算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冷淡和不屑。
岸上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很快马蹄声止了,一个锦衣的少年跃身下马,立在江岸的白堤上,远远地望着他。江风拂起她的衣袖。银冠束发,玉带缠腰,足登银履,腰佩宝剑,秀丽无双的脸庞,一双眸子会说话似的,乌黑闪亮,熠熠生波,只这么一转,漾出异样风情,令人移不开视线,挺秀的鼻梁,朱唇不点而红,修长匀称的身材,立在那里,如玉树临风一般,还有他身上那种气质,如月华之光,清灵飘逸,出尘脱俗。
痴痴地望着她,海山情不自禁地迈步向前。可是他很快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她眼中的恨意,那样浓烈的仇恨,似乎可以摧毁一切。
“我爹娘呢,他们在哪?”向着大船上,我出声喝道。
海山沉默了一阵,朗声笑道:“想见他们,就先上船吧。”
我毫不犹豫地跃到船上,艄公很快撑动竹篙,将船撑离了江岸。
远处传来歌女如泣如诉的歌声,似隐着无限哀愁,诉尽人间悲欢离合事。
“进来坐吧,外面风大。”海山伸手来拉我的手,我如火烫一般躲开他,快步走了进去。
海山笑了笑,不以为忤,随后跟进来,反手把门紧紧地关上,又插上了拴子。
默默地看着他,我苦涩地笑了一下,今日即然来了,就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失身于他,就算还了爹娘的恩情。我毕竟是现代女子,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海山却一直彬彬有礼,笑道:“请坐。”
“快说,我爹娘在哪?”我问道。根本不肯坐。
海山笑而不答,目光落在我腰上:“这把宝剑,你还随身带着。”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为了防身。”我道。见他微笑,心中气不过,又道:“王爷若要,尽管拿回去好了。”
“我即已送给你,就是你的,拿回来做什么?”海山依旧微笑。
“我爹娘呢?”不想再和他兜圈子,更不想打哑谜。
海山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手执茶杯笑道:“张大人果然孝顺,三句不离爹娘,只是我若放了他们,你要怎样报答我呢?”
我转过身,在他对面坐下,冷冷道:“王爷想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我现在在这里,你只管拿去好了。”
海山勃然变色,猛地伸出手,一把拿住我的手腕,用力一带,一阵碗碟破碎之声,我踏着那一地碎片,身不由己的扑入他怀中。
海山捏住我的下巴,低下头狠狠地瞪着我,英俊的脸庞因为怒气涨得通红:“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身体?”
“难道王爷还想要别的什么吗?”我未作任何反抗,任凭他扣住我的腰肢,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若是为逞一时之快,当日在东宫,就已经得到你了,又何须待到今日?”海山紧紧地逼视我,急促的气息喷到我腮上,我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如战鼓一般。
“那你今日逼丽君来,又是为了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道,心却在微微颤栗。
“我若不逼你,你会来吗?若是我说,我只是想见见你,你会不会相信?”海山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苦涩:“女人?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们都心甘情愿爱上我,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我。文采,武功,心智,谋略,甚至外表,我有哪一样不是超越于众人之上,我只要动动手指,就有数不清的美貌少女,愿意为我而死。而你,为什么不愿意……。”
“王爷也知道,我不愿意?”我轻轻笑了一声:“你已经有了那么多女人,为何还要逼我?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海山低头凝视着我,目光渐渐痴迷:“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眼前一亮,你中了春药,却还依然保持着傲然的气度,别人都喜欢李煜的词,你却视它为亡国之曲,我要你唱歌,你却唱反词辱骂我。第一次吻你青涩的嘴唇,你眼里全是迷惘和茫然,让我的心为之一颤。可是,在这时,你却失踪了。我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思念一个女人的滋味。”
我仰头看着他,震惊地说不出话。
“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女子,考状元,上战场,死守青城,独闯敌营,你的聪慧让我为之震撼,你的美貌又让我惊叹,还有你的倔强,固执,甚至狡黠……你就象云,象风,象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让我永远都握不住,放不下,离不开……。”海山缓缓靠近我的脸颊,语气透着深深的迷惘和痛苦。
“可是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恨你。”我咬紧牙关,直视着他的眼睛,难掩心中的怒气。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设法杀了他,为先帝和所有死在他手中的无辜百姓报仇,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即然不能让你爱我,就让你恨我吧,也许恨到最后,就变成了爱。”海山的声音渐渐低沉,嘴唇已快触到我的脸颊。
雾霭沉沉(三)
“卑鄙。”我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却丝毫都推不动。
“卑鄙?”海山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接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怒气:“我从未对一个女人费这么多心思,更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忤逆我,若是换了别人,我早将她杀了……”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我笑了起来,看着他笑,一直笑到他弯下唇角,无奈地看着我。
“说吧,我爹娘在哪?”我奋力从他怀中挣脱出去,退后几步,冷冷地瞪着他。
“他们现在还在杭州,很安全,只要你跟我回江北,我就令手下放他们走。”海山渐渐冷静下来,缓缓坐回椅上,含笑望着我。
“我怎么相信你?”我冷笑。
“我可以刻符为誓。”海山道。
“没有用。”我摇头:“我从来不相信男人的誓言。”
“那你要怎样?”海山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到江北有三天的路程,我等不了那么久,明天你就放他们走,我要亲耳听到他们离开的消息,才能相信你。”
“我若是不同意呢?”海山微笑道。
“那我只有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咬牙道。
“好,我答应你,明日船到饶州,我就命手下放他们走,至于现在……”海山轻轻笑了两声,道:“下棋吧。”
“王爷先请。”我走到棋盘前坐下,执起白子。
海山手握黑子,略一思索,下在棋盘正北。
船外是呼呼的江风,还有江水静静流淌的声音。和海山只是这样言语交锋,我已经身心俱疲,再加挂念爹娘,根本无心下棋,已连输了五盘。
海山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输了这么多,居然还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
我冷笑:“我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的笑容似乎触动了他,他看着我的目光透出几分茫然,似乎在走神,手执着棋子久久不落,我也乐得他如此,索性起身到舷窗前,看窗外的夜色。
海山从身后搂住我,我推他的手,他不肯放,扳转我的身子,低头望着我,眼神透着几分迷醉,喃喃低语:“面对如此诱惑,让我如何自控。”
我大惊,想从他怀中逃离,他用力扣紧我的腰肢,将我更紧地拉入怀中,毫不犹豫地吻向我的嘴唇。幸好这时,阿桑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爷,后面发现了一艘船。”
“船?”海山搂着我的手轻轻松开,抬起头,若有所思:“船上有多少人?”
“天太黑,看不清楚,大概有数十人吧。”阿桑道。
海山略一皱眉,冷冷道:“再探。”
@奇@“是。”阿桑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书@难道是大哥的船?心中顿时涌起担忧,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海山看着我道:“你以为是铁桢?”
@网@我不语,走到椅上坐下,端起茶杯,佯作喝茶,手却微微颤抖。
“若是他的话,本王一定让他来得去不得。”海山哈哈一笑。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低低道:“痴人说梦。”
海山脸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痴人说梦。”我抬起头,毫不退让地逼视他。
海山怒目瞪着我,许久,怒气渐渐消散,居然轻轻笑了起来,轻轻的声音道:“听说铁桢新纳了几位高官的女儿进宫。个个生得如花似玉,美貌非凡,其中犹以梁左相之女梁婵娟最为出众,被太后册封为荣妃。”他边说边端祥我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神情平静:“没想到王爷对当今皇上后宫之事,如此感兴趣。真是让丽君颇为吃惊啊。”
海山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语气暗含讽意:“我还以为你会伤心,看来你对铁桢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大哥娶多少妃嫔,纳多少美人,又与我何干,早想过,他有后宫三千,怎会钟情于一人,可是心为何还是轻微的刺痛起来。我轻咬牙关,扭过头不理他。
“王爷,是耶朵的船。”阿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怎么是他?我微微有些讶异。
“不是铁桢,你很失望吧。”海山低头俯视我:“你离开京城已有半个多月,他却一直没来找你,想必已经把你忘了。”
他真得把我忘了吗?这样也好。我轻轻扬唇,想笑着面对他的嘲讽,却笑不出来,眼里酸酸的,想流泪。
海山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语气充满怜惜:“美人含泪,真是我见犹怜。铁桢和皇甫少华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我猛地后退一步,恨恨地瞪着他。
海山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轻轻一笑,扭过头,向着门外有些不屑地开口:“传我的令,提高船速,前面有一处僻静的水荡,就在那里等他。”
“是,王爷。”
海山看着我道:“你在这休息,不要出去。”
我不语,坐回椅上,继续喝茶。
海山又看了我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船又走了一阵,慢慢停了下来,接下来不是意料中的厮杀声,而是一片平静,平静了很久,船又开始加速,向前驶去。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我忍不住起身到舷窗前,向外张望,这时,门一响,我立刻转过身。
海山推门走了进来,神情略有些疲惫,眸子依然明亮。
“看来王爷大获全胜啊。”我出言讥道。心里暗暗纳罕,即无厮杀,亦无争斗,怎么就结束了呢,难道他们只是在谈判,已经达成协议,所以耶朵自行离开了。其实在我心中,是希望他们两败俱伤的。
“如你所愿。”海山笑道,忽然上前执住我的手:“你爹娘我已遵照诺言放了,你该如何谢我?”
“我凭什么信你?”我把手从他手中抽离。
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