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桢沉默了一阵,最后,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推开她,语重心长道:“玉真,朕今日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这皇宫……”他抬起头,环视左右,语中透出感慨:“它并不适合你。”表妹从小出生王族,在阿谀奉承中长大,性情娇纵,刁蛮任性,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这样的女子,他怎能接她进宫。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合适的皇后人选。那个人,无论才识、胸襟,气度和外表,都远在表妹之上。
想到她,心底忽然涌起一丝忧虑,在御花园的水池边,月老殿前的姻缘树下,甚至他安排老妇给她的红线,一次次地试探,却始终试不出她的真实心意,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若说她对他没有半点情意,那日在雪岭,她又怎会不顾生死地救他,若说她对他有情意,她又为何总是回避他。
她给他的感觉,就象隔着一层雾,猜不透,摸不着,看不清。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真真切切的她,没有面具,没有君臣之间的世俗隔阂,调皮聪慧,率性而为,那才是真实的她。
也许他不应该再试探,他应该当面对她说,告诉她,他的心意,让她再也无法逃避。
最后看一眼眼前俏丽的女子,对她,心底从来没有过爱,有的只是歉疚而已,他可以关心她,保护她,但是无法爱她。甚至连那一丝歉疚,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失殆尽。铁桢决然地转过身,拂袖而去。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照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暗影。
勾心斗角
将近五更的时候,官轿穿过清冷的大街,行向远处的皇城,许是昨晚没睡好,困意涌起,我向后靠在轿子上打起盹来,这时,忽有一阵奇异的乐声从前方传来,夹杂着点点鼓声和锣声。
掀开轿帘,向外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匈国使臣的车队,看样子是去皇城。”
匈国使臣?脑子里忽然冒出耶朵那张线条分明的脸,还有眼里的疑惑。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急令侍卫:“去打听一下,车队里都有些什么人?”
侍卫很快打听清楚,在轿外道:“回大人,来的是两个匈国官员,还有许多随从下人。”
“匈国王子没来?”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侍卫语气笃定。
我顿时心安。很快又涌起疑惑,匈国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两位王子又被生擒,这对他们来说,应是奇耻大辱,再加中原政局动荡,本是起兵复仇的好时机,他们却突然主动示好,未免有些蹊跷,只是此时说什么都太早,见过之后就明白了。
“张相爷,张相爷。”刚踏进大殿,周大人满面笑容,迎面走了过来,向我施礼。我停下脚步,微笑着还礼。
周大人笑道:“听说这次的新科状元也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少年郎,名叫齐深济,出身佃户,是张相爷力排众议,将他取为前三名。”
我微笑:“皇上英明,提倡用人重于才德,而非出身,本相只是依君命而行,这次所取进士,超过半数都是家境贫寒之人,他们来自社会底层,深知百姓之疾苦,上任之后,一定会体恤郡下之民,这是我朝之福,亦是万民之福。”
周大人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方喃喃回道:“相爷说的是。”
这时梁相爷迈着方步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肩宽体壮,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我上前施礼道:“梁相爷。”随即又笑道:“这位就是令郎梁将军吧,相爷真是后继有人啊。”
男子向我施礼道:“下官拜见张相爷。”
梁相嗯了一声,笑道:“张相爷。”又看了看周大人,淡淡道:“周大人,如今户部、吏部、工部、兵部都换上了新取的进士,两朝老臣,只留下你和梁某人,这朝廷已成了年轻才俊的天下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朽的立足之地。”语中暗含讽意。周大人看了看我,低头不语。
我略略皱眉,含笑答道:“即然立于朝堂之上,就该为天下万民造福,又何论老臣新人。梁相爷是我朝之栋梁,历经两朝,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对您信任有加,您的威望如日中天,朝中又有谁能相比呢?”
梁相笑道:“张相爷又何须自谦,皇上对你的宠信,才真是无人能比。说起来,有一件重要的事,不知张相爷可知道?”
“什么事,请梁相爷示下。”我故作谦恭之态。
“匈国派使臣送来几箱礼物,准备今日早朝进献皇上。怎么,张相爷还不知道?”梁相见我面露惊讶之色,似乎颇为得意。
周大人在旁插嘴道:“想那北方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皮毛、雪莲、玉石之物。”
我轻轻笑了两声:“不管送什么,都是和好之意。”
“张相爷说的是。”周大人笑了笑,转向梁相:“相爷,听闻令千金被太后钦点入宫了,可喜可贺啊。”
梁相红光满面,嘴上仍谦让道:“能进宫侍奉当今皇上,是她的福分,至于将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他的女儿梁婵娟,几日前就进宫了。
周大人露出阿谀之态:“凭相府的门第,还有令千金的才貌,就算母仪天下,也在情理之中。真是羡煞旁人。”
梁相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这次令千金也一同进宫,将来的造化只怕不在小女之下,到时还要周大人多多提携梁某才是。”周大人的女儿周淑媛,也入了深宫。
周大人顿时变了脸色,慌忙拜道:“相爷,折煞下官了。”
还刚进宫,这做爹爹的就开始为女儿在宫里的地位,皇上的恩庞,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我不耐地皱了皱眉,不想再听他们的废话。大步走入大殿,一直走到文官最首位停下,隐隐觉着武官队列里有人在看我,顺着目光寻去,是苏堂,看我的眼神有些怪,莫名其妙,我耸了耸肩膀,不理他。
太监高声唱道:“宣匈国使臣进殿。”
一个深眼隆鼻,气宇轩昂的男子,昂首步入大殿,见了皇上,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铁桢抬手道:“免礼平身。”男子立起身,似乎无意扫了我一眼,那眼光锐利无比,如含着利芒一般,就仿佛草原上的射手,看到了他的猎物,让我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铁桢含笑道:“使臣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奉大王之命,进献礼物,请求和亲。”使臣展开一份羊皮制的国书,递给太监。
太监接过国书,朗声念了起来。国书以两种文字写成,措辞谦恭,洋洋万言,内容大致为匈国大王十分仰慕天朝的繁华和富庶,愿将唯一的女儿三公主许配天朝皇帝,同时求配天朝公主一名,互为姻亲,永结友邦。让我惊讶的是,后面点名要求我为迎亲使臣,送公主远嫁匈国,迎匈国三公主出嫁天朝。
铁桢听到后面,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
待太监把长长的国书念完,大殿上顿时热闹起来,议论之声四起,更多的是欣喜和轻松。想不到一向抢掠成性的匈国竟会主动要求和亲,虽说上次交锋,以皇上率领的军队大胜告终,但是北疆毕竟遥远,又不能常驻朝廷大军,若真得能以姻亲结为友邦,也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梁相率先出列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若能与匈国结为友邦,是我天朝之福,亦是万民之福。”身后大臣纷纷附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觉着铁桢探询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很快出列,向使臣笑道:“不知使臣大人怎么称呼?”
使臣回礼道:“在下阿保。”
“哦,原来是阿保大人。”我轻笑,接着道:“不知两位王子近况可好?”
“安好,多谢大人挂念,两位王子对大人也是挂念非常啊,这次和亲,请大人为使臣,就是想见见大人,叙叙离别之情。”阿保满脸堆笑道。
匈国使臣
“是吗?真是不敢当啊。”我笑了笑,话锋一转:“自我朝立国以来,匈国屡次出兵,犯我边疆,杀我百姓,掠我牛羊牲畜。当今皇上神勇,败匈军于青城,杀匈人十余万,生擒两位王子,此一战绩,已被载入我朝史册,名垂青史。”语中暗含嘲讽。
铁桢坐在龙椅上,一手支腮,含笑望着我。阿保闻言,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我只作不见,接着道:“想不到匈国大王胸襟如此开阔,不记前嫌,愿将掌上明珠嫁给皇上,真是让张某好生感佩啊。”
阿保脸上青红变幻了好一阵,终于恢复平静,笑道:“大王一向胸襟宽广,此次和亲,诚如国书上所言,只为向天朝皇帝表达他的仰慕敬佩之情而已。”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又道:“听闻匈王年已将近六十,且卧病在床,许久不曾理事,匈国现已由大王子殿下摄政,这份国书,不会是出自大王子之手吧。”匈王染病之事,一个月前就已传到京城,大王子耶朵是当然的王位继承人。他甫一摄政,就要求和亲,其中只怕另有玄机。
阿保看着我,好一阵,哈哈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张相爷的法眼,这份国书,确是大王子的心意,听闻天朝女子个个生得娇柔秀美,而且性情温婉娴淑,我家王子心仪已久,千里迢迢送来大礼,只为博公主一笑。”
铁桢在龙椅上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国公主要嫁的是贵国大王子,而非匈王?”
“不。”阿保笑道:“迎娶贵国公主的是二王子。”
铁桢闻言,眉头一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把大礼呈上来。”阿保向后示意。
几个匈国下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使臣命人先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里是满满一箱最上等的雪狐皮,毛皮光滑,色泽鲜亮,是狐皮中的上品,而且没有一根杂毛,在京城,一件这样的狐皮要卖到上千两黄金,有价无货,听着朝中赞叹之声,知道这箱礼物果然贵重非常。
使臣又命人打开第二个箱子,箱子里一片宝光灿烂,夺人眼目,原来是满满一箱上等玉器,翡翠明珠,珍奇古玩。价值连城。
难道匈国真是诚心和好吗?我看了铁桢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神情略有些异样。
使臣躬身一礼,笑道:“还有许多草原上的飞禽走兽,珍奇野味,都是大王费了好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擒来的,特意献给皇帝,以充实猎苑。”
“是吗?”坐在龙椅上的铁桢面带微笑,沉稳的声音道:“这么说,使臣是打算和朕一起逐鹿上林苑了。”
“不敢,我国王子殿下对皇上的箭法十分推崇,在下只想亲眼目睹一番,请皇上恩准。”使臣朗声答道。
“好,朕准了。”铁桢含笑颔首:“这些就是你们大王送给朕的礼物吗?”
“还有一样,是我国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宝物,请皇上鉴赏。”使臣加重语气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快地扫了我一眼,也许是错觉,我从他的目光里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使臣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有一卷画轴,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轻轻展开。画上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异族女子,眉目如画,肌肤如雪,浅浅一笑间,如春花绽放,令人目动神摇。众人皆露出惊艳之态,朝堂上一时没了声音。
“这幅画是画师按三公主的容颜临蓦而成。与真人丝毫不差。”使臣似乎很满意朝堂上诸人的反应。脸上满是笑意。
原来画中人就是耶朵口中天姿国色的妹妹。我心中暗暗感慨。忍不住悄悄抬眼看龙椅上的皇上,却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看画,而是盯着我看,那样急切的眼神,象是要从我眼中寻找到什么他想找到的东西,我想他一定没有找到,因为他的眼里掠过的是一抹失望,象是水珠一样沉淀在他幽深的眸子里,很快黯淡下来。终于,他抬手道:“使臣远道而来,旅途辛苦,来人,送使臣去使馆歇息。”
使臣施礼道:“多谢天朝皇帝,只是不知张大人何时前往我国迎亲呢?”他的目光转向我,目中满含笑意。
我心中一动,急忙出列道:“皇上,微臣以为,我国与匈国结为姻亲,是天大的喜事。亦是皇上之福,微臣荣幸,得匈王盛情相邀,请为使臣,心中喜不自胜,愿即刻启程,护送公主殿下前往匈国,迎三公主鸾驾返京。”我说完话,半晌没听到回音,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铁桢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难道他不希望我去,但这是个正正当当离开京城的大好时机,比告假更合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咬了咬牙,上前拜道:“请皇上下旨吧。”
铁桢依然沉默不语。
无奈,我扭头向身后那些门生示意,新科进士于舟率先出列道:“皇上,许嫁公主,迎娶匈国三公主,是我朝一大盛事,不可怠慢,需派公候以上大臣,方能成行。张大人是朝中右相,封淮阳候,身份尊贵,是此番出使匈国最合适的人选。”
于舟是这次的两榜进士,第三名探花,出身贫寒,进京之后拜在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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