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这日,从沈阳、长春运出的各色贺礼纷纷抵达了京城。
孙耀邦先派人寻了京中最好的媒人,带了一份厚礼前往忠北侯家提亲。
不日,忠北侯应下亲事,江善德和孙耀邦亲自前往侯府拜会。
不同于户部侍郎的宅邸,忠北侯府远在南城,孙耀邦和江善德骑马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南城,小厮又拉着二人的马小走了一截儿,远远的,只见前方街口牌楼高耸,‘侯门街’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辉煌熠熠。
小厮道:“这一条街里面全都是公爵侯府,再往东边走,就是王府街了。”
江善德看着眼前宽敞干净的大道,一片肃穆寂静的气氛,心中不禁生起敬意。
侯门街的街道上十分清静,虽有不少奴仆模样的人匆匆来往,可一个个皆是靠着墙跟低头快走,没有一个人敢喧闹失仪。
侯门街很长,即便走了许久,还是望不到尽头。
走了一会儿,小厮停下马,往前面一处大宅的门口跑去。
江善德抬眼看去,只见那门口正坐着一排小厮,见有人来,纷纷起身。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接过帖子,递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里面传了话出来,他忙命小厮们上来牵马,招待孙耀邦和江善德带来的下人。
他自己则是引着孙耀邦和江善德往进走,交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管家模样的人。
孙耀邦和江善德进了大门,引着他们的人笑道:“两位老爷,小的是侯府的管家朱福全,两位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找小的即可。”
孙耀邦笑了笑,对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沈阳知府江老爷。”
朱福全原是不知道哪位才是他们未来的姑老爷,见孙耀邦这么一介绍,他即刻满脸堆笑,冲着江善德又是一礼。“奴才给江老爷请安。”
江善德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过了门庭,偌大的院子闯入视线,让江善德迟疑的顿了顿足。
从格局来看,这是正院无疑,可这一个正院大小,却是江府三个正院都不及。
正院两侧小厮、丫鬟们齐齐站成两列,孙耀邦和江善德所过之处,纷纷颔首恭迎。
二人进了正厅,朱福全道:“两位老爷稍坐片刻,我家侯爷马上就来。”
朱福全话音落下,就有丫鬟端了茶果点心上来。
江善德无意抬眼,却见这些丫鬟们一个个生的清秀白净,竟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及的。
再看正厅内的家具摆设,古董字画,无不是出自名家。
至此,江善德才感叹自己根本不知何为富贵。
见江善德一副惊叹的模样,孙耀邦不满道:“你收敛着些,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江善德也不和他置气了,激动道:“那可是李允之的字!”
孙耀邦哪里知道什么宋允之,料定是什么书法大家,道:“那又如何。”
江善德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和他多说也无益,便不再理会,顾自观赏。
“怎么,你也喜欢李允之的字?”门口,一个温和沉毅的声音传来。
江善德和孙耀邦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款款而来,虽是年过五十的年纪,却仍旧气宇轩昂,举手投足皆是模仿不来的优雅贵气。
二人忙起身行礼,忠北侯虚扶了一把,示意二人入座。
待他坐上主位,江善德才回道:“晚辈不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胡乱喜欢,胡乱敬仰罢了,让您见笑了。”
江善德本是谦虚,忠北侯却没和他寒暄,反道:“喜欢李允之的,也大多都是门外汉罢,只瞧着他写的华丽,便当他是个有功力的人,其实不然。年轻人心气浮躁,下笔也显得轻浮,没有一点沉稳苍劲,一眼看上去是漂亮,却无嚼劲,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没想到忠北侯会这样说,江善德尴尬的一时无言以对。
孙耀邦却笑道:“侯爷言重了,我虽不是个懂字画的人,可只凭天下有这么多人喜欢二公子的字,便可知一二。若侯爷非说二公子的字没甚功力,那就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
江善德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李允之竟就是忠北侯家的二公子。
难怪忠北侯这样直接的奚落于他,原也是在谦虚罢了。
听了孙耀邦的话,忠北侯爽朗一笑。“你就别抬举他了。”
江善德素爱字画,更奉李允之为神来之笔。
现下听闻李允之乃忠北侯家的二公子,不禁对忠北侯家越发亲近敬仰。
江善德表现的恭顺温和,风度翩翩,让忠北侯对他颇有好感。
他细细打量了江善德一番,见他虽年近四十,却生的清秀儒雅,倒还算是一表人才。
心想虽是将女儿续弦下嫁,可能嫁给这么一个人,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腊月二十九这日,周氏才收到江善德从京城寄来的信。
信上说他与忠北侯家小姐的婚事已定,如今暂住在忠北侯府,等待捐官事宜敲定,以及与忠北侯小姐完婚之后,再同虎子一齐回沈阳。
刘氏得信儿后,即日启程回了长春。
得知江善德不回来,周氏便做主让钱姨娘除夕夜里回娘家去过年,另在玉凤院子里设了两桌饭,让她与王大娘、王福、板凳,以及春花众姐妹一处过年。
自己则携同周老爷、王夫人、胡阿娇以及几个孩子一同吃年夜饭。
没了往日大家聚在一处的尴尬,两处的年夜饭都吃的十分温馨热闹。
正月初一,沈阳众权贵齐聚望海楼,诸夫人、少奶奶则携礼来府上拜会。
周氏借口身子不适,托王夫人在前面招待,自己则和胡阿娇带着孩子们待在屋子里。
胡阿娇知道周氏素来爱热闹,但凡有应酬也当仁不让的亲自去招待,今日她明明好好的,却托付了王夫人去招待,心里不禁有些犯疑。
周氏看出了胡阿娇的疑虑,只笑道:“你也别这样看我,往年一到过年就忙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如今老爷不在,我也只是想偷个懒罢了。”
胡阿娇将信将疑,还是道:“倘或你真懂得躲懒倒好,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你可别藏在心里,一定得告诉我。我虽帮不上你什么忙,好歹能帮你排解排解。”
周氏拍了拍胡阿娇的手。“我知道。”
这时候,周青溪开心的跑过来,道:“长姐,长姐!弟弟会走路了!”
说着,周青溪回身让乳娘将江温良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他一小步一小步的走。
胡阿娇笑道:“又是长姐又是弟弟的,这辈分真是乱上天了。”
周氏笑了笑道:“你就这样扶着他慢慢儿走,走一段儿日子他自己就会走了。”
周青溪如领圣旨一样的郑重其事,又带着江温良去另外一个屋子里教他走路。
正月里,赵氏几次想要见周氏,周氏都推脱不见。
正月十五这日,江善德、孙耀邦、虎子一同回到了沈阳,是时,刘氏也带着一众儿女从长春来到了江府。
周氏他们到了沈阳,忙带着孩子们等待在门口。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看到一队人马朝这边行来。
周氏一眼就瞧到了马上的虎子,他比离开时又瘦了几分。
偷偷抹了几滴泪,周氏抱着江温良笑迎上去。
她走到虎子面前,对温良道:“温良,叫爹爹。”
周氏和胡阿娇每天都要教温良叫‘爹爹’,为的就是虎子回来之后,温良能叫他一声爹。
江温良也不负众望,周氏话音刚落,他就甜甜的叫了一声。
虎子喜悦的一把抱过江温良,狠狠亲了他两口,心情雀跃又复杂。
江善德见那边父子情深,也忙抬眼搜寻江念孝的身影。“我的孝儿呢。”
乳娘忙抱着江念孝上前,看到江念孝长大不少,江善德心肝宝贝的叫着把他抱进怀里,亲昵了半晌,道:“孝儿,想爹爹了吗?”
江念孝厌弃的拿小手挡着江善德的脸,一脸焦躁的看着周氏。
周氏满心满眼都是虎子,并未察觉到江念孝的求助。
见周氏不理会自己,江念孝骤然哭了起来,大声的喊道:“娘……娘!”
听到江念孝的声音,周氏忙回头。
江念孝伸出小手,半个身子都已经挣脱了江善德怀抱。
周氏正想过去抱他,江善德不悦道:“平日里你都是教他这样叫的?温良都会叫爹爹了,念孝怎么还不会?不会也就罢了,怎么能让他叫你娘呢?”
周氏愣了一下,低头不语,春梅看不过去,道:“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呢,当然是跟谁亲就叫谁娘,少奶奶对他这么好,他当然就把少奶奶当作娘了。”
被一个小丫头这样顶嘴,江善德面上十分过不去,怒道:“连身边奴才都教养的这么跋扈,看来我真是错信你了!”
周氏正欲安抚几句,谁料江念孝忽然抬手在江善德脸上狠狠打了下去。
江善德呵斥江念孝,江念孝打的更凶,乳娘忙上前从他怀里将江念孝抱了出来。
被小丫头顶撞,被儿子打,江善德一时间颜面尽失,却也只能气呼呼的进了府。
孙耀邦却喜不自胜,抱过江念孝夸赞道:“好样的,有我孙家风范!”
虎子悄悄的握住周氏的手安抚她,周氏心中一暖,微微红了脸。
众人各自回房沐浴更衣过,又一同聚在花厅用午膳。
孙耀邦举杯道:“这一次我军大退敌军,多仰仗了边关战士们的浴血奋战,这第一杯酒,我们一齐来敬咱们少爷。”
周氏心底冷笑,举杯同饮。
第一杯酒饮过,丫鬟们上前又斟满酒,孙耀邦道:“这第二杯酒,还是要敬虎子,此次边关粮草告急,骁骑营统领活捉敌将,缴获粮草,解了燃眉之急,立下大功。回京后,皇上便晋封其为正二品前锋营统领,咱们虎子亦一同晋为正三品前锋参领。”
刘氏闻言赞叹出声,即刻举杯敬酒,周老爷也难得雀跃的称赞不已。
虎子尴尬的笑了笑,眸中掠过一丝苦涩,饮尽了杯中的酒。
第二杯酒饮罢,孙耀邦道:“最后一杯酒,要敬你们老爷,托忠北侯的福,这次捐了个大理寺寺正的官。”
周老爷摸着胡子,似笑非笑,刘氏却问:“不知这大理寺寺正是几品啊?”
孙耀邦本就是不想说才故意避开品阶,如今刘氏专门问起,气的他瞪了刘氏一眼。
江善德冷笑一声。“正六品。”
刘氏惊叫。“哎哟,这怎么还不如知府的官儿大呢。”
孙耀邦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官儿的大小原不是从品阶上说的!”
刘氏好奇道:“那你呢,你捐了个什么官儿?”
孙耀邦微微一笑。“我的事尚且未定,所以一切不敢言之过早,倘或哪日定下来了再说。”
这时候,王夫人忽开口问道:“前些日子看老爷写信说要和忠北侯家的小姐成婚,怎么也不听老爷提起?”
江善德谦和道:“我们的婚事初五已成了,只是她身子不好,不能跟我一同回沈阳。再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要上京入职,也没必要让她跟着我跑来跑去。”
周老爷沉吟道:“这既要去京城,还得置办府邸罢。”
孙耀邦笑道:“说来也巧,忠北侯家在城南有一处旧宅,就在新宅的东侧,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们都住在那里。”
周老爷迟疑。“两家住在一处?”
孙耀邦道:“您有所不知,那虽是旧宅,却十分气派,那宅子的一半都有这家里两个大了,我琢磨着找人去修缮修缮,把宅子分割开,够我们两家住了。”
刘氏嗔道:“你倒真不客气,忠北侯是疼女婿,你算得什么去跟人家分宅子住?咱们家再不济,难不成连座宅子都买不起?”
孙耀邦道:“你懂什么!那里可是侯门街,一条街住的全都是公侯之家,不远处更是王府街,这京城再好的宅子,也比不得那里的荣耀。”
刘氏惊喜的一惊一乍,连着奉承了孙耀邦几句,哄的孙耀邦十分开心。
周老爷和王夫人相视一眼,皆低眉不语。
周氏偷偷看了江善德一眼,江善德一个人低头喝闷酒,也是一言不发。
和刘氏说了一会儿,孙耀邦又对周氏吩咐道:“这两日你就吩咐家里人收拾收拾罢,等念孝的生日过了你们就先出发,我和你公公还要留在这里等待交接,随后入京。”
周氏乖顺的低眉应声,看她这样乖顺的模样,江善德恨恨道:“到了京城,念孝就交给你新婆婆抚养罢,在你跟前恐怕只会更加放肆!”
虽然知道江善德只是在拿自己出气,可周氏还是毫不示弱。“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呢,既有了新婆婆,我这个做儿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僭越了。也多谢爹能体谅儿媳。”
江善德没得好儿,气的痛饮了两杯,起身离席。
用过午膳,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