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目露不忍,不住地解释道:“孩儿不会不要这个家的,我还是会回来的呀,母亲。”
耿氏去激得站了起来,“你父亲当初也是这样哄我的。浠儿。这样的事,母亲承受不了第二次。你忘了是谁害得你年年月月受苦,你忘了是谁害得我们家不成家。现下这般孤苦无依的局面,又是怎么得来的?啊?”
情绪激动地摇着脑袋,死死抓住了儿子的胳膊。不知不觉中,耿氏的热泪盈眶,神色悲恸狼狈,“浠儿,你可以再离开我。我就只有个你了,你身体又不好,我怎么能放心你留在外面?”
望着她这般模样,让原就做好了准备和说辞的大爷,顿觉得语拙难言。
当年君府里的变故,记忆犹新!
对于父亲,他亦是埋怨过的。
“那些事都过去了,孩儿不是父亲,这儿是我的家,自然还会回来的。母亲,这个事我已经告知了祖母,她亦同意了,你就别阻拦我了。”大爷的语气并不强烈,很轻很缓,透着几分祈求。
耿氏却如何都不愿松口,仍是语气坚定道:“我不能同意!浠儿,你亦替母亲想想,好不好?”
“咱们府里,不能总靠着三叔。母亲您想着我好,这些年不管如何紧张,从未放弃过我。孩儿亦总相信,身上的病终有一日会好,我能熬过那些岁月,今后又岂知就是绝路?”
劝说着对方,似乎亦在勉励自己。
耿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儿子的衣袖慢慢往后退着坐在原位,低呐道:“我知晓,母亲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你。浠儿,你都同你祖母说了,都取得了同意,现下不管我怎么说,你还是会外出,是不是?”
她自嘲地笑了,苦涩道:“不管是你父亲还是你,我的话总是显得微乎其微,对吗?”
记忆被勾起,数十年来的怨愤涌在心头,她却强忍着让自己压抑。
她这般似认命似自卑的语气和状态,令人瞧了心头分外难受。
大爷亦从未想过要让母亲伤心,然而他是个男儿,便有责任巩固家庭,担起君家生意的重责。这些事,不是他能推就推掉的,何况于他本身而言,总在这小城小镇间徘徊,难以知晓外面的世界。
“浠儿,你走吧……”坐在位上的耿氏弯身垂头,口气低落,“你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母亲劝不了你。”
大爷怎可能会走?
先前想了满腹的说辞,甚至都想用耿氏厌恶白家人的事而利用白纤琦,逼得对方不得不放自己离府。然而现下见对方这般模样,任何的言语都似卡在了喉咙处,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慢慢地跪在了耿氏的身前,唤道:“母亲。”
耿氏本垂着无神的双眸微转,却没有唤他起身,只用帕子抹了抹眼眶,视线移向旁处。
她这些年来,所求的不过是亲子能好,奈何对方总不懂得自己的心意?
“母亲,您对孩儿的好、对孩儿的爱,我都记在心上。您是我母亲,和祖母是不同的。”大爷低眸解释着,想着过往母子间的点点滴滴,深有感触地言道:“我知晓您在担心什么,亦是纯粹只关心孩儿的身子。您的苦心……我的明白。”
“你心里明白,还偏要来伤母亲的心?”
耿氏说着拍了拍胸前,很是感伤道:“你如果当真孝顺,就不要离开母亲。你可知晓,在外行商的辛苦,亦可曾知晓府内人等候你的漫长和难过。你心里即便是不念着我这个母亲,难道就不能想想你才过门的媳妇?”
耿氏想起当年自己才入君府时,大老爷总外出时闺中的日子,却是真心替楚氏同情了番,“那种日夜等候丈夫却又不知归期的生活有多难熬?家书虽回,终究见不到个人,心里岂能不担心?你身体又不好,如若有个意外,这府里我们婆媳该怎么办?
浠儿,你平常那般疼爱你媳妇,难道就不会心疼下她?她才是个新妇,你便这般狠心将她舍下?”
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却是真真在替儿媳着想。
似乎亦是共鸣。
大爷听得心里亦难受,他何曾想自己的妻子经历母亲过去的日子?
然而,如若终日呆在府里,这方寸之地,终究觉得是碌碌无为,他亦想好好珍惜光阴,给身旁人最好的生活。
“母亲,孩儿知晓。”
大爷说着,手趴上母亲的双膝,安抚般言道:“您要相信孩儿,我不是父亲,不会一去不回。即便是为了你和涟儿,我亦不可能不要这个家。这些年,我听母亲的话,未曾远行过,即便是外出亦在月余内归来。母亲为我受的忍的,孩儿心里都清楚。”
耿氏的情绪则似缓缓平复了下来,她的孩儿,都记着自己的好呢。
然而,自己真的还敢再冒险一回吗?
对上眼前人深邃充满希冀的目光,她闭了闭眼,“浠儿,你难道就真的不能不去?你既是了解母亲心里的恐惧,知道我的为难和不舍,怎么就不能好好留在平城??咱们不求那些富贵,只想着母子平安相守,可好?”
“等到今后楚氏诞下孩儿,你忍心他出生后总见不到父亲?”耿氏规劝着,似乎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商人重利,她当年怀着身子,大老爷还出府,她难产垂危的时候,多么渴望丈夫能守在旁边?
然而,除了成堆的婢仆,根本就没有期盼的那句关爱。
平日虽总是严格着儿媳,然而心里是最体会对方此刻的心境的,她所经历的,都是曾经自己所经历的。嫁入商贾,便要生生受着这些!
素来不愿儿子如何重视发妻而忽视自己的耿氏,此刻却希望能够用楚氏将大爷留下。
大爷便循循善诱,说着他的抱负同理想,他想要挑起家主责任,为家中亲人遮风挡雨。他说得句句肺腑,坚持着自个的理念,慢慢的,耿氏倒亦安静了下来。
沉沉闭了闭眼,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否当真为儿子着想了。
因为,大爷的话中,很明显地透着几分责怪,他虽感激自己为他做的一切,却埋怨自己束缚了他。
大爷沉哑的声音静静地在屋中回荡。
许久许久,耿氏才睁开眼睛,眼神再无激动,喃喃似无生气地道:“你若当真想走,便走吧,母亲不绑着你,不绑着你……”
第一百零一章 骚动
大爷离府的计划,比想象中容易得多。景晨不知他们母子间言谈了些什么内容,不过耿氏没有反对他外出,且还是远行,于她来说是惊讶诧然的。当天晌午,消息传遍阖府,最为骚动的便是晴空院里的姨娘们了。
文氏三人先后来到主卧,目光不时瞥着室内,景晨挥手遣退了正收拾着行李的婢仆们,端过茶盏淡笑道:“想必你们都知晓了爷要外出,这几日府里院子里会忙碌些,我不想再见人乱生事端,可懂?”略锋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景晨添道:“你们的关心,我和爷心里都有数。”
几人便僵直在原地,主母的意思,是不悦她们前来咯?
怎么说楚氏都进门最晚,她不知难舍的情愫,还不准她们聊表关心的?都最后几日了,仗着年轻貌美和大***威严,就想她们主动撤退?这后宅里,有哪个女人,会不渴望得到丈夫的疼爱?
“是的,奶奶。”
虽说各人均是心有埋怨,然终究没敢出言质问的。这个状似柔弱和气的主母,远比面上瞧着的难缠。
景晨虽不愿同她们周旋,然对方都有意留下等着大爷归来,或许不能将他引去各自屋子,然见上一面亦是好的。
对于这个心理,景晨很了解,因为前世在禁苑内,看多了形形色色的场景。多少身居高位却色衰恩断的嫔妃,为了得到圣上的青睐或回眸,花上精力往来于宠妃宫殿里?
她们或许不为争夺而使阴谋。然便是用那种默默相候的情愫,期盼能唤回丈夫曾经同她相处的过往点滴。
换位思考,或许有些可怜可悲。
然而谁都有各自的命数,女子间尤其是在共侍一夫的妇人中。没有同情这个词!毕竟,羡慕旁人现在拥有的,原就是懦弱的表现。如若有付出得有对方努力,何愁自己便得不到那些?
风光背后,总付出着辛酸。
景晨有着女子天生的敏感同共性,正如之前所为,虽没有同大爷到相濡以沫的地步,却亦不会将名义上身为她丈夫的男子往旁的女人屋里推去。如若是他自己动了这个念头,留不留得住亦非她能决定。
很多事。诸如目前情势不明的前提下,终是顺其自然的好。
三位姨娘却是出奇的默契,竟是谁都没提出要离开,伴在旁边主动地陪着主母谈话,言辞间尚未涉及大爷。景晨亦没有赶人。起先还有性子与她们说话,最后便索性沉默着,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大奶奶疲惫了!
宋氏的目光难免就朝大姨娘投去,这位主的性子不好惹,会不会嫌她们烦?
文氏则亦有些迷茫,心底里是不愿离开的,然而都到了这般时辰了……便是请安,亦过了时辰,确实没有什么再留下的念想。
“奶奶。婢妾先退下了。”
最终,却是朱氏率先开了口。
本打盹的景晨便抬起了眼眸,神色慵懒中透着几分洒脱,摆手道:“好。”
丝毫没有丈夫即将远行的那种不舍留恋感情。
宋氏心底隐隐地就生了几分埋怨。
她的话开了口,文宋二人才相继提出离开,景晨亦不冷不淡地允了。待等三人出屋。她才站起身往内室的榻上躺下,阖眼小憩。
安浓安宜见状,替主子盖了方薄衾便退到了外面。
檐下石阶处,三位姨娘仍旧伫立,竟没有丝毫想回各自院落的打算。突然见到婢女出屋,宋氏便上前询问了几句,得知大奶奶已经午睡就寝,神色便越发不解好奇。
楚氏她,便那般无心吗?
如若无心,何必还日夜占着大爷?
这等逾矩的想法,却是三人心中的共鸣。
就这样眼巴巴地候在正院里,即便大爷回了府,见到这种情景怕亦是要吓到吧?朱氏原想着离开,然而另外两人不走,她亦不会做突兀高调的举止。目光随之投在院门口,脑中不知想着什么,却察觉到有人正在轻轻扯着她的后襟。
侧首,是近婢乐儿。
察觉对方目光有异,眼神时不时往西偏门处转着,转身轻软地对文氏和宋氏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这儿。
转过缠着绿藤的石门,朱氏便开口询问:“到底是何事?”
乐儿的神色便有些焦急,口气不似往常般恭敬,正视着对方道:“姨娘,您上回可是答应了奴婢的。”
朱氏面色微青,“这事,我亦安排过了,然而爷不来我的屋子,能怎么办?”
“姨娘,奴婢可不管这些,您定是有法子哄得大爷高兴的。”
这语气……!
朱氏分外不喜,觉得刺耳无比。
难道仍旧将她想象成低贱卖笑哄男人的风尘女?她已经不是靠色艺谋生的人了!
“姨娘、姨娘……”乐儿催着,还不忘透过雕花窗格仔细注意着大姨娘和三姨娘的动态,“现今儿三姨娘都失宠了,您花些心思,自然是可以的。”
朱氏真想当场甩袖走人,却又迫于对方手中握有自己把柄,很是无奈地回道:“容我想想。”
乐儿就在她身边来回走动,提醒道:“就几日了!”
“我知道。”
朱氏的声音和表情都有些冷。
主卧廊檐下,文氏劝着宋氏道:“好妹妹,咱们也回去吧。”
后者目光复杂,心思微转,余光不由瞟了眼院门处,漫不经心地说道:“就这样回去了吗?”
文氏便去拉她胳膊,还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你难道没看出来?奶奶不喜欢我们留在这儿。”
宋氏张口似有话说,最终却仍是合上,点头顺从地离开了正院。
西边霞彩漫天时,大爷回了府,看到妻子正在是炕前缝补,他温柔地说道:“何必急着赶着,仔细别累着。”
景晨匆匆抬了抬脑袋,笑答道:“没多少的,定能在爷离府前完成。”
他便笑容满面地在她身旁坐下,专注地看着她引线落针。
景晨反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手下动作没停,只低低道:“爷过两日要离府,该是和各位姨娘说声,她们可都惦记着您呢。”
突然转到这个话题,大爷一时难以适应,滞了滞才道:“我知晓,呆会便过去。”
“嗯,下午时她们想着见您,在这儿留了好些时候呢。”
没有醋意和怪责的意思,完全是平平淡淡地如同往日。
这下,大爷尚未答话,门外却响起了少女欢雀的尖声,“浠哥哥!”
跟着有安浓安宜相拦的劝语。
门则吱呀地被大敞而开,蜜合色锦衣的少女腾地跑了进来,直接出现在二人身前,似乎分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她径自来到大爷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