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妆容颜将她的丽质柔美衬得更甚,艳阳光下盈盈玉立,更招人目光。朱氏的美同景晨的艳不一样,前者清新如兰,虽美却似刻意收敛,规矩低眉的神态极尽卑恭;反之,后者华美如花簇牡丹,高调而逼人,似乎天生就该是被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即便面容亲和,仍旧让人仰视。这是深入骨髓的贵美,风情妩媚总在不经意流露,一旦出场,瞬间夺人眼球。
但若只观五官,朱氏则更甚一筹。
然这样的妾室,大爷待她却总不冷不热,并无多少眷恋。等对方福身行了礼,景晨才含笑对话,言谈间观察朱氏神色,倒是不见那种伪善。心中不由惊奇,大爷的三房姨娘中,独她容貌最甚,大姨娘得敬重,三姨娘得怜惜,唯她最不得宠。
年轻女子不甘冷落,尤以貌美更是,这朱氏规矩得异常,令人不免深想。
二姨娘自进屋至出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内间,宋氏正扶着平坦的肚子发笑,眉眼皆是愉悦,轻轻地同婢子开口:“采儿,你说我这腹中的是个男儿还是女孩?”
采儿上前,笑言着回道:“奴婢希望姨娘怀的是龙凤胎,儿女皆全,凑个好字。”
宋氏便娇笑了嗔道:“你倒是贪心。”话毕收了神色,低低道:“盼着能是个女儿便是真好。”
“咦,姨娘这是为何?”
宋氏抬眸,“女儿贴心,今后身边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是大爷心尖上的人,奶奶待您也宽容,若是生下了为爷诞下长子,今后在老夫人、大夫人跟前说话也体面。”采儿理了理被褥。
心尖上的人?
每每听到这类话,宋氏便觉得心生苦涩。都道是大爷怜她爱她,可又有谁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长子不好为,该由有奶奶所育。”
主子的话中透着几分复杂情绪,采儿愣了愣便劝道:“姨娘您多想了,有身子是好事,怎么反倒愁苦了起来?这生儿生女都不是咱们能猜出的,您该高高兴兴的,否则待爷过来,必怪奴婢伺候不周了。”
知道近侍的好意,宋氏颔首。
采儿便在屋里煨起热茶,嘴中嘀咕道:“姨娘这有了身子,可不同往日,凡事都得注意,再不可饮了那凉茶……”絮絮叨叨的不停。
大姨娘姗姗来迟。
宋氏待她且畏且敬,因对方热情不断,向来与她有些交情。原以为余氏会在朱氏前过来,此时见她至达,很是不解道:“大姨娘来啦?”素日她对自己屋里的事最为关注,宋氏微有郁闷,她怎么会才过来?
听得对方一声“大姨娘”,并不是曾经唤着的“姐姐”,余氏心头闷堵。怀了个孩子,便连称呼都变了,过些时日,眼中还能再有自己?本就满心烦躁,此刻语气更是不佳,懒懒地回道:“妹妹现在可是全府里的贵人,我哪里敢随意叨扰?奶奶上回给的话你也听着了,不允我来妨碍你歇息。”
宋氏表情呆滞,“您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浑然没有察觉,对方是眼底藏着的嫉妒同恼意。
余氏的目光投在对方身上,还不待开口,后者却笑着就拉过她:“您也是来庆贺我的吗?”
如此天真!
大姨娘敛下眸中锋利,咬牙强忍着应道:“可不是?妹妹现在有了孩子,可是晴空院里的第一人,怪不得爷夜夜相守陪伴呢。”
宋氏听出了她话中酸意,忙解释道:“您误会了,卢大夫才禀给老夫人,大爷亦才知晓呢。”
这种话,也便只有宋氏才能信了!
大爷若非早就知情,能置新婚的大奶奶不顾,偏宠你个妾室?
在床旁的圆凳上落座,余氏挤言说道:“好妹妹,你别怪姐姐来得晚了,这几日在屋里总也担心着你,偏就是怕奶奶怪罪,所以不敢来你屋子。若非今儿听得你有喜,连朱氏都过来了,我都不敢登门。”
她语气凝重,宋氏咧嘴笑了就说道:“你太小心了,奶奶为人很好,怎么会莫名为难咱们?”
余氏则欲言又止,最后望向旁边的采儿。
宋氏支退了她,很是迷茫地说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对奶奶那般顾忌?”她不明白,主母和气大度,素来没有刻意为难过谁,知晓自己身体不好,还能主动请大爷过来。
这般好的奶奶,上哪去寻?
“不是我对奶奶顾忌,怕是妹妹你要招她顾忌了!”余氏面容焦急,十足的为她着想。
宋氏心里“咯噔”一声,反问道:“这话是何意?”
“大爷原本就宠你,之前大爷总守在你屋里,这教她主母的颜面往哪搁?现在更是糟糕,你有了身子,咱们是妾,如何能赶在奶奶之前为大爷生子?”
余氏的话还未说完,宋氏便抢着解释:“奶奶不是那种人,之前大爷过来,也是她允的。”
屋里则响起阵阵叹息,余氏摇头连道:“你进府时日尚且,不懂大家宅院里的事。我跟你说,奶奶劝大爷来陪你,你道是她为了你好?”在对方瞪大的眼眸下,重声就否道:“错!她这是要害你!”
宋氏被她严重的语气吓得面容微变,喃喃道:“奶奶要害我?”匪夷所思。
“可不是?爷留在你屋里,岂非教外人说他冷落正妻、偏宠妾室?咱们君府不说是在平城,便是这整个南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种话被传出,是会让人笑话的。便是爷不责怪,老夫人、大夫人又岂能容得?”
余氏的话意真诚,实实地为对方着想,“你瞧瞧,奶奶才过门多久,可这府里上下谁对她不是恭恭敬敬?大夫人从前待爷屋里人是何态度,你也不是不知。老夫人从不轻易赞赏谁,但咱们奶奶,可不是都将她们收得服服帖帖?莫不说这些,就是爷待她,也是极喜爱的。”
提到最后的话,宋氏的目光就微暗。
她清楚自己得宠的原因,所以更害怕失去。
察觉她有所动容,余氏更顺势添道:“你现在还怀有孩子,大奶奶怕是更容不得你了。”见她张口,似知晓她要说什么,复再道:“咱们这位奶奶高明着,面上功夫哪次做得不是稳稳妥妥?你莫要被表象所蒙蔽了。”
宋氏心潮起伏,再难平静。
……
膳后不久,荣安居差人过来,安浓进屋通传:“奶奶,云坠姑娘来了。”
云坠是老夫人屋子大丫鬟,原与碧婵二人共同贴身服侍。
她进了屋,规矩地福了身就开口:“大奶奶,老夫人请您过去。”说着目光落在她下身的叠层罗裙上,添道:“老夫人说,请奶奶衣着简便些。”
景晨面色微滞,没有问语,转身便进了屏风后换了身精简素装的衣裳。
虽似素淡,但举止间的气质丝毫不掩,行走间袅袅不失端庄。
老夫人在书房接见,看到婢子引她进来,忙招手笑道:“涟儿,快过来。”
案桌上摆着账本,藏青皮面,厚重密集。
景晨走近,便被老夫人拉至身旁,听得她格外信任的声音响在耳旁:“你瞧瞧,这账上有何不对的?”说着便将手中正翻阅的账本递过。
接者不禁滞了须臾,考验自己?
商家生意,她可从未接触过。
捧着账本,景晨暗自分析,不、这不该是考验,莫不是有意让自己管账?
若有日离开,在外要如何生存?从商虽下,但已不似五十年前般遭人轻视,如果能运作自若,也算是谋生之道。自由意味独立,前世所学无法施展,她得有技傍身。否则依附旁人,总也摆脱不了束缚被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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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学习商道
算账查错非景晨所长,看得有些吃力,却掩不住其认真仔细,何处不妥何处有异,皆在心中暗暗记下。老夫人退离书案,绕至旁侧的花梨木交椅前落座,手捧着茶盏抿呷,余光不时观察起对方,见其或思索或皱眉,满意颔首。
首次接触,老夫人未放任何言辞,景晨起先还能勉强看看,待到后面同他行交涉出入的帐录便觉得太难理解。不懂装懂,万事无成!她亦不愿逞强浪费时光,抬眸望向正垂头吹动茶叶的老夫人,上前轻道:“祖母恕罪,孙媳愚钝,未能知晓这帐中错处。”
老夫人便搁下茶盏,神色凝重地复问:“涟儿你出生楚家,素日耳濡目染,难道当真看不出来?”
这话,语调不轻,却似透着几分浅责。
景晨便将账本递过,指着前几页的行字,低声如实答道:“孙媳才瞧了这前方数十页,有几处隐隐觉得不对,想是多支了银子,未曾备注。”说着往后翻了几页,续道:“可这后面却又多了银钱,不属素日营业进账,孙媳这前后算了算,倒是相平,故并不觉得这账有错。”
不过才瞧了盏茶的功夫,便能翻阅这么多,且对细处能记得如此清楚,老夫人早已在心底暗自叫好。然方才观她,并不见拨动算盘,也未有执笔,忍不住好奇问道:“涟儿懂得珠心算?”
景晨微愣,珠算倒是曾听过,这珠心算可是不用算盘在心里算计?
摇了摇头,“回祖母话,孙媳不懂。”
她只是不惯在人前无措迷茫地张罗,尤其是这种场合,故而在心中对照比较了番。景晨心思聪颖,细腻过人,这种事便同从前代掌后/宫众事,各府各所将开销配支交来由她过目,不过是大同小异。
然她亦很明确,自己所知晓的不过表面皮毛,若是深入,自然艰拙。与其夸下海口最后难以圆谎,倒不如虚心受教,老夫人能掌控三房,将君府维持拼搏多年,定然手段非凡,识人精明。
老夫人却只当她是谦虚,方想开口,便听得眼前人面色讷讷又开口:“祖母,这后面的,孙媳实在看不懂。”
神态拘谨,似乎害怕眼前人的责怪与训诫。
老夫人却是咧嘴而笑,拉过景晨让她隔着茶几在对面坐下,不掩欣赏地说道:“涟儿莫要紧张,这账原就无误。”
景晨眸露不解,怔怔地望着对方。
老夫人便将账本摊在二人中间,点了景晨方提到的几处解释道:“各行铺子每月都会抽出定数银两,交到府中银庄库房,不算当月盈余。若下月银钱紧张,便由掌事向府里递帖,而后拨银,供之调剂。待等到年末,才会归于总账,借此衡量掌事功过然后进行赏罚。”
景晨闻之点头,低语道:“这法子好,铺里未有过多银钱,掌柜办事必然越发积极。”向主家递帖拨款,且不说麻烦,便是辜负了东家信赖,亦可能为他行掌事耻笑。
垂下头,景晨指了这账本反问道:“那祖母,这锦布行上月银钱存进银庄,本月按数复作为进项,可是不如人意?”
老夫人慢慢颔首,叹息道:“月初铺子礼出了点琐事。”
景晨见她眉目沉重,便扯开话题道:“若是正常,这账上每月都该要支出笔银钱,那瞧起账来,岂非还要与银庄上的账本相对?”
思维如此之快!
老夫人含笑夸道:“涟儿果真聪明。”说完随口低问:“你娘家楚府,定不似这般,你瞧着陌生也属正常。”
景晨便真诚道:“孙媳瞧着这法才好,就是您每月瞧着辛苦了些。”
此话体贴亦孝顺,老夫人眉开眼笑,忆起初衷,便再问道:“你可知,祖母为何独挑了这本帐与你瞧?”
是啊,景晨不知君府记账方法,定然就本着“收支平衡”的理念。前后对等,未有出错,老夫人为何再三言问,说这账本可有什么不对呢?
景晨摇头。
老夫人的语气中便透了几分感慨,说教道:“这做生意,最忌讳的便是含糊不清和意志不坚。我起先问你这帐中的不妥处,你若是瞧得马虎顺了我的话附和,或者明知无错却不自信,轻易怀疑自己算出的结果,祖母这会便不会同你说这些话了。”
原来是这样!
老夫人竟是有意蛊惑,如若景晨急于讨好表现,必然掩去真话,直指帐中有错。但若是被逼相问错在何处,岂非哑口无言?她要是试探自己的秉性与意志。
景晨暗下庆幸,亏得自己不是虚浮之人。原就是陌生的领域,自然不敢有丝毫糊弄的心思。
老夫人对眼前人放了心,便开始循循善诱,拉着她的手指了那文案上的账本,“左处的那叠是我瞧过用朱砂标志过了的,右边的是咱们本城里金银铺和玉行阁里的账本,你且先回去瞧着学习下,该如何行事。
对了,涟儿,我瞧你心慧目明,学习下珠心算定是不难,你且寻子浠去他书房找了书记记。你们年轻人精力好,处事得当精确。不比祖母,年纪大,这才看了半个上午便眼花脑涨,手指连算盘都敲不动了。”至话末,语气越发玩笑轻快了起来。
景晨一一应是,内心异样:老夫人竟是这般快便让自己插手府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