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妈妈带着七八名丫头站在堂屋中央,垂手站立着,个个眉梢眼角都是喜气。
见到俞筱晚,曲妈妈忙福了福,声音轻快地道:“老奴来给表小姐送喜蛋了,因着张府送过来了一筐,数量足,夫人说多给表小姐送些个来,表小姐若是吃不完,打赏给下人也可以。”
她身后的两小丫头立即捧着托盘上前来,托盘上的甜白瓷碟里,各装着十个红彤彤的喜蛋。
俞筱晚含笑道:“劳烦曲妈妈了。”回头示意初雪打赏,又向曲妈妈问了些张侧妃和小公子的情况,连连赞道:“张侧妃是个有福气的,舅母也是有福气的。”
听了这话,曲妈妈的表情顿时高贵了起来,端着高深的笑容道:“可不是有福气,这庶长子也不是谁想生就生的。表小姐您是不知道,君瑶小姐自幼美貌,又才华出众,相士也说她命格极贵,十岁上就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公子来求娶,舅夫人哪里舍得,一直留在身边……”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想从俞筱晚的脸上看出些懊恼和嫉妒心慌的表情,可惜俞筱晚始终含笑倾听,真诚地随喜赞叹,一丝不耐烦也没有,曲妈妈说得口干舌燥,却没有达到刺激俞筱晚的目的,只得停下来,讪讪地笑道:“跟表小姐别过,老奴还要去别处送礼,就不久留了。”
俞筱晚忙笑道:“这是大喜事,曲妈妈只管去忙,我就不留妈妈吃茶了
你压根就没吩咐丫头们上茶!曲妈妈腹诽道,随即又得意了,表小姐这是嫉妒了,心慌了,知道吴丽绢靠不住了!于是她的心情顿时又恢复了明媚,客气地推让一番,施礼告辞,风风火火地带着丫头们去南偏院送喜蛋,打击小武氏去。
待曲妈妈一行人走后,初云看着桌上放着的两碟喜蛋,就忍不住哼道:“这么得意!在乡下……”
俞筱晚严厉地扫了她一眼,初云讪讪地收了声,不敢再多言。
主仆几个进了东稍间,曹中燕见时辰不早,便告辞回去了。
稍间里只有几个心腹的时候,俞筱晚才严厉地看着初云道:“知道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吗?”
初云嗫嚅着小声道:“堂屋里还有外人,奴婢不该多嘴。”
见主子的脸色沉如幽潭,初雪恨铁不成钢地直戳初云的脑门子,“小姐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谈论府中的人和事,你还在堂屋里大声嚷嚷,生恐旁人听不见是不是?”
初云难为情地赔了罪,见主子始终不展颜,不由得心慌了,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音道:“小姐,奴婢以后一定会注意言行,奴婢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
俞筱晚没理她,问初雪道:“赵妈妈挑好了贺仪没?”
正说着,赵妈妈终于备足了礼,写好礼单,带着几个丫头捧着盛满礼品的托盘走了进来。俞筱晚便起身去看礼品。赵妈妈一一指点了,哪些是洗三礼,哪些是满月礼,喜庆,但不算贵重,毕竟俞筱晚跟张君瑶不过是拐了几个弯的表姐妹,若不是曲妈妈送了喜蛋过来,她就是不送也没关系。
俞筱晚笑道:“我是不方便过府道贺的,还是送到老太太那儿,请老太太帮忙带去吧。”
其实曹老太太年事已高,已经许久不出府了,这礼不过是让老太太过了目,最后还是让张氏送。
随后又说起了回汝阳的事宜,交待了些琐事,赵妈妈便服侍着俞筱晚进净房沐浴。打发小丫头们都退出去,赵妈妈取了几方棉帕,亲自为小姐绞干头发,用梳子梳顺,才仿佛随意似的说道:“小姐,今晚是初云上夜,若是您还想罚她跪着,我去安排初雪好吗?”
俞筱晚抬眸看向赵妈妈,认真地问道:“妈妈是想帮初云求情?”
赵妈妈的老脸上闪过一丝赫然,“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初云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会惹祸,甚至可能给小姐惹来麻烦,是我没有严格管教,论说起来,我也有错。”
俞筱晚抿了抿唇角,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呓语般地道:“我不是怕她给我惹祸,我是怕她……舅母现在只怕是恨透我了,动不了我,就会动你们,打杀了,让我伤心气恼,她也能高兴一阵子。初云这么冲动的性子,得时时提点着,几天没点她,她就复原了,若真个改不了,这趟回了汝阳,就放在庄子上吧。……你让她起来吧,今晚就让初雪上夜。”
赵妈妈心中一惊,张了张嘴再劝,可小姐说得实在在理,便不敢反驳,屈膝福了福,退出内室交待下去。
次日初云进来服侍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红的,服侍俞筱晚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看来赵妈妈已经同她说了,俞筱晚硬起心肠只作没看见,若她现在心软一点儿,日后害的就是初云。原本她还对日后充满了信心,可是昨日张君瑶生下庶长子后,她就不那么确定了,不说张氏和张夫人,张君瑶本人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身份上又有这么大的差异,她都得小心应对,她身边的人,就更得谨慎。
俞文飚极快地联络好了镖局,三日后,俞筱晚就拜别了老太太、舅父舅母,踏上了回汝阳的行程。马车走得很慢,俞筱晚此番本意也是散心,没催着赶路,到九月下旬才到达汝阳,祭拜了父母,又请来了汝阳城最有声望的大师连做了七天法事,京城里催促她早日回程的家书便到了汝阳。
俞筱晚此时正在汝阳的庄子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接到家书,还是老太太口诉、何语芳代笔的家书,信中又提到了吴庶妃终于有了身孕,要她赶回来跟吴奶奶一起去恭贺一番。
俞筱晚不得不叹息着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想想又不甘心,缓了缓道:“过几日回京。”
刚吩咐下去,初雪就拿了一张请柬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小姐,车小姐的请柬,她的大嫂生了个胖小子。”
俞筱晚喜笑颜开地道:“真的吗?”回头又问赵妈妈,“妈妈,我去看一看没关系吧?”
这位车小姐是俞筱晚小时候的手帕交,自俞筱晚上京之后,就只通过两三封信,这次回了汝阳,之前几天都在做法事,还没来得及见面的。赵妈妈想了想道:“要么就今日去,洗三礼别去了,您还在孝期,到底不好。”
俞筱晚点了点头,立即让赵妈妈备了礼,去车家看望车小姐。车大奶奶生下的小子足有六斤,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俞筱晚逗了好一会儿,爱不释手,逗留了大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出来。
车大奶奶后知后觉地记起没送喜蛋的,忙让丫头包了六只喜蛋追出府门,送给俞筱晚,那丫头捂着嘴笑道:“俞小姐还是自个儿吃下吧,这喜蛋可是能沾福气的。”
俞筱晚的小脸瞬间燃烧了起来,吃了生儿子送的喜蛋,自己也能生儿子,这个风俗她也听过,可是她才十三岁好不好,连亲事都没定呢。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听得耳边有人调侃道:“这是哪家的丫头,这么有规矩!”
俞筱晚听到这低缓静谧的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回头一瞧,果然是君逸之。已经入冬了,他还只穿着一身蛋青色的圆立领对襟长衫,腰间束着上品羊脂玉结环玉带,头上只用支羊脂玉簪簪了发,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他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小丫头几眼,侧头问俞筱晚,“她对你无理么?”
俞筱晚一怔,茫然地道:“没有啊。”
君逸之低声安抚她,“我明明见她说了几句话,你就气红了脸,你别怕,任她是按察使的丫头,我也照样能管。”
听了这话,俞筱晚的脸却更红了,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别扭,白了他一眼:“她没对我无理,不用你多事。”说罢转过身,扶着初云的手上了车。初云和初雪忙朝君逸之福了福,也跟上了马车。
君逸之一片好意思,却受了个白眼,十分的莫名其妙。
赵妈妈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君逸之,给俞文飚递了个眼色,微笑着上前福了福,请了安,又退到一旁。俞文飚忙上前见礼,“小人斗胆相询,不知君二公子如何会来汝阳城?”
君逸之抬眸看去,只见俞文飚眼神端正、精光内敛,不象个奴才,便客气地道:“京城太闷,就四处逛逛,不想在此处遇上了俞小姐。”又指着那名小丫头道:“真没事么?”
俞文飚呵呵笑道:“没有没有,是我家小姐面子薄。”
君逸之恍然,不再纠结此事,只是,他到汝阳已经有四天了,找不着好借口递帖子求见,只能满街晃荡,难得撞上,还想跟俞筱晚说上几句话才好,可是人家已经坐回马车里了,顾惜着俞筱晚的闺誉,就不好凑到车窗边去说话,两只漂亮的凤目便只盯着马车,有些移不开眼睛,两只腿迟疑着,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俞文飚将此情形瞧在眼里,哪会不明白,刚才虽是一场乌龙,但也能瞧出这位君二公子确实是在意小姐的,心里就对君逸之十分满意,笑呵呵地道:“不知君二公子何时来的汝阳,在何处落脚,若是没有找到客栈,不嫌弃小人家中简陋的话,小人愿一尽地主之谊。小人的宅院就紧临着小姐的庄子,景色倒也别致。”
君逸之听得眼睛贼亮,立即顺着这话就道:“正好没寻到好客栈,这便打搅了。”
从文和从安两个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心道:少年说话真是越来越无懈可击了,没寻到“好”客栈,一个“好”字,就将现在住的客栈给抛弃了,还不算撒谎骗人。
他们的对话,俞筱晚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急,文伯的屋子就是庄子里的一个小偏院,单独对街开了个门,这不等于是让君逸之住到自己的庄子里了吗?
她正想约束一下俞文飚,赵妈妈便喜洋洋地上了车,含笑道:“小姐,您中午就没吃什么,先吃个喜蛋垫垫底吧。”
马车已经开动了,俞筱晚就嘟囔着道:“文伯也真是的,干嘛请他住到庄子上。”
赵妈妈很认真地道:“那处院子是老爷送给俞总管的,地契也在他的手上,怎么是庄子上呢?小姐您可别这样说,会让俞总管伤心的。”心里却笑着想,若真不愿意君二公子住到那儿,早就阻止了,何必等到现在?小姐也是个心口不一的。
初雪已经剥好了一个喜蛋,用小碟子盛了放在小姐的手中。俞筱晚也真有些饿了,便招呼道:“你们也都尝尝吧。”
赵妈妈和初云初雪私底下倒是不拘着,也各吃了一个,初云总是压不住话,拣了之前的事儿说道:“奴婢是说认真的,在乡下,生儿子送六个喜蛋,生女儿送三个喜蛋,是俗礼,张侧妃那儿一送二十个,到底是生的儿子还是女儿呐?”
俞筱晚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随即又瞪她一眼。初云忙媚笑着,小意地拍着马屁,“奴婢保证只在私下里说,不会再那般莽撞了,小姐,您已经答应了再给人家一次机会的,不能食言。”
初雪白了她一眼,“小姐又没说要食言。”初云忙吐了吐舌头,又补充了一句,“奴婢的老子娘就说过,这喜蛋送得不好,可是会折了孩子的福呢
俞筱晚好奇地睁大眼睛,赵妈妈也点头道:“有的乡间是有这个说法,不过张侧妃生的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哪能折了福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了庄子,君逸之也在俞家下人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行囊,搬到了俞文飚的宅院里。
俞文飚的宅院是个三进的,不算小,没有内宅妇人,给了君逸之极大的便利,才在厢房坐了坐,就溜到后院子的角门处,张望俞家田庄的景色。隔着一大片玉米田,就是俞筱晚住的房舍,虽然从俞文飚的后院这边只能望见房舍的屋檐,可是君逸之心里就是透着喜悦,踮着脚不住地极目远眺,直直地看了大半个时辰,一点也不觉得累。
可是从文和从安累啊,这趟办差别提有多赶了,从京城到湖北,原本有一个月的路程,他们硬是用十天赶到的,没日没夜地办完差,又立即启程,星夜兼程地赶到汝阳,到了汝阳还不能休息,整天地在街道上转悠,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就怕与俞家小姐擦肩而过都不知晓。
从安哭丧着脸问,“二少爷,您可以先休息一晚么?都已经跟俞小姐比邻而居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吧?”
君逸之回手就是一折扇,没头没脑地拍在从安的头上,“闭嘴,别吵爷看景色。”
没救了!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就商量着,“要不你先去歇歇,一会儿换我?”拿定了主意,从安就先去歇着,留从文保护主子,一个时辰换一班。
月亮慢慢升至中天,对面的房舍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君逸之才缓缓地转了身,伸了个懒腰,“时辰不早了,咱们歇着吧。”
轮值的从文简直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忙扶着主子往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