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各式米粥,再不能用旁的食品,害得俞筱晚现在瘦成了竹竿,绝丽的小脸瘦得只余巴掌大小,下巴尖得都有些硌手。虽然知道不吃瓜果菜肴对腹中的胎儿不好,可俞筱晚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得呀,她吐到嗓子都出红肿出血丝了,用些略有油和盐的食品,吞咽之时都会火灼一般的疼痛。
君逸之心里着急上火,可是他又帮不上一点帮,就是想让晚儿多吃一点,都没有任何办法,智能大师偏又去了外地周游,不知何时会回潭柘寺。
俞筱晚自己试着开了几张方子,可能是医者不自医的缘故,服下之后孕吐的症状没有半分缓解,还令她对自己的医术越来越没信心。
京城中的名医、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整个京城中略有些名气的医生,都被君逸之提到楚王府来过了,可是大夫们都说这是正常现象,除了开些安胎的方子,没办法帮宝郡王妃解除害喜的烦恼,问过有经验的嬷嬷,也都是这样说,然后安慰他,待到四个月的时候就好了。
可是,现在早就四个月了啊!
楚太妃和楚王府中的三位娇客每天都会来梦海阁,慰问一番俞筱晚的近况,而楚王妃一开始觉得不能娇惯了这个出身不高的儿媳妇,现在也担心自己的金孙,也开始经常来探访了。曹家的人就不必说了,秦氏三天两头地过来问候,若不是俞筱晚怕天寒,老人家容易得伤寒,曹老太太也想过来看看俞筱晚才好。
这一天,刚刚送走了楚太妃和楚王妃,蔡嬷嬷和赵妈妈就相对感叹道:“二少夫人怀这一胎,可真是辛苦。”
芍药心有余悸地道:“以前还听说过有的孕妇会一直吐到生的,二少夫人可千万别是这样啊。”
赵妈妈立即指着芍药道:“快点给我呸!”
芍药也觉得自己真是乌鸦嘴,没事说这个,忙朝地上连“呸”了三口,默念了几遍,“坏的不灵好的灵”,这才叹气道:“吃食什么的,八大菜系都换了个遍,真不知道有什么是二少夫人吃了能不吐的。”
良辰这段时间忙着跟二娇争夺二少爷的青睐,知道二少爷为了主子的身子担心不已,因而昨日特意请了一天假,回曹家的小院问自家老子娘,要怎么才能让孕妇少吐一点,得了老子娘的偏方后,今日终于找着了献殷勤的机会,忙忙地插嘴道:“婢子的老子娘那儿倒是有张偏方,不知道二少夫人合用不。”
良辰漂亮的大眼睛故作羞怯地看看赵妈妈。虽然主子一直要她们注意着良辰,这表示主子并不相信良辰,但赵妈妈这会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便问道:“什么方子,先说出来听听。”
良辰忙道:“就是用大枣十枚、陈皮一钱、红糖一钱,紫苏梗一钱、生姜一钱,洗净后用水煎个一刻钟,一日服三次。婢子的老子娘说,一般喝上三五天,就会好了的。”
她老子娘以前也是孕吐得厉害,这偏方是寻了许多人,才求来的,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们会用的名贵药方,但有的时候,一些小土方,却也十分见效。
蔡嬷嬷和赵妈妈都是对怀孕生子有经验的人,细听了这方子,觉得物品都是孕妇能用得的,而且材料让心腹之人亲自准备,仔细看着熬好后让二少夫人喝,应当可以试一试。
两人对望一眼,知道对方都想一试,便立即差了丰儿去办。
丰儿是从汝阳跟到京城的俞家家生子,办事也仔细沉稳,这些材料小厨房里都有,丰儿很快熬好了一碗汤汁,端给了芍药,详细禀道:“婢子亲手挑的材料,一直守在火边的,没假托过第二人。”
芍药笑着夸赞了丰儿一句,同赵妈妈一人拿根小银勺,舀了半勺喝下,确认没有问题,方端着托盘进了暖阁。
刚进到暖阁,在屏风处就遇上江枫端着盖了盖儿的痰盂出门,芍药无声地用嘴型问道:“又吐了?”
江枫点了点头,芍药绕过屏风,示意初云和初雪将窗户开大一点,屋内还有三位客人呢。
每回吐了之后屋内总会有一股浓烈的酸腥气味,最好是能换个房间,但俞筱晚现在吃得少,浑身无力,连走动的力气都乏,基本都是躺在床上或是软榻上,无法到旁的屋里避避浊气。如今又是寒冬了,屋里烘着地龙,窗户多半关着,门帘也换成了厚重的棉帘,气味就更难消散,俞筱晚的精神就更差了,每天恨不得将门窗都打开了才好。
一开始赵妈妈和蔡嬷嬷担心二少夫人吹了寒风会伤风,可是俞筱晚精神差,身子骨倒还是康健的,跟两位嬷嬷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君逸之作主,同意每回孕吐之后,让丫鬟们将门窗都打开一盏茶的时间,让屋内污浊的空气消散一下。
曹中妍和孙琪、兰小姐都坐在短炕边上,陪着俞筱晚说笑,三位娇客倒是极有涵养的,只是接过丫鬟们递过来的嗅香,放在鼻端闻着,并未露出一丝嫌恶之色。她们三人反正闲得慌,到了冬日,楚太妃的精神头也不大好,不让她们久留,她们就索性带了针线到梦海阁来,帮俞筱晚腹中的小宝宝做些小鞋子小袜子。
俞筱晚刚刚才吐完,精神头不是很好,脸色也差,正歪在引枕上,曹中妍轻声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儿。芍药端着托盘走到炕前,屈了屈膝,孙小姐和兰小姐忙让开位置,芍药将汤药放在炕头的小几上,含笑道:“二少夫人,这是良辰的老子娘献上的农家土方,说是治孕吐极好的,您要不要试一试?
俞筱晚微微一笑,惨白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柔弱又绝丽的笑花,看得三位娇客都被慑了神,直着眼瞧她端起小碗,放到鼻端闻了一下味儿,便三两口喝了下去。
曹中妍率先问道:“觉得好些么?”
芍药笑着回话,“表小姐您太心急了些,良辰的老子娘说,一日三次,得三五天才能见效。”
俞筱晚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笑道:“刚吐完,这会子并不想吐,胃倒是舒服了不少,想来是有用的,以后照这个方子熬了送来吧。
一屋子的人听说有效,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兰小姐还夸张地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有效的方子了。”
俞筱晚掩唇轻笑,“芍药,快将这方子抄给兰小姐,日后她用得上的。
兰淑蓉立即臊红了脸,不依地跺了跺脚,“宝郡王妃您太坏了,哪有人……说这个的。”
俞筱晚一本正经地道:“我这可是办好事,虽则现在说这个是尚早了些,不过这方子给你压箱底,倒是极好的。”
兰淑蓉红着脸咬了咬唇,心里不由得翻腾了起来,拿婚事打趣什么的,交好的闺蜜私底下也常常会如此,可是她们三人现在这样不尴不尬地住在楚王府里,为的是什么,谁心里都有数,也在暗暗较劲。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楚太妃再犹豫,怎么也得在腊月之前将人选定下来,总不能将客人留到年关的。这会儿最得楚太妃宠爱的宝郡王妃当着孙小姐的面,只说给她方子,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思及此,兰淑蓉的脸儿就更红了。
孙小姐或是想了同样的事儿,神情明显的黯了一黯,随即便收敛了低落,也跟着俞筱晚打趣起兰小姐来。
三人中只曹中妍没有转这种心思,她一门心思想着穷书生呢。明年是正经的大比之年,听说她的智哥哥已经中了会试第十名,春闱一般是二月底或三月初,之后还有殿试。赶考的举子们必定会在腊月之前赶到京城,向出名的鸿儒或大臣们投递文章,搏个好印象。……她很快就能见到智哥哥了。
其实俞筱晚不过就是因为兰小姐说了那句话,明明交情一般,还要表现得对自己分外关心,她便有心打趣一下罢了,哪里是在暗示什么。
几人在屋里说笑了一阵子,蔡嬷嬷拿着一张大红色烫金的名帖走进来,屈了屈膝道:“二少夫人,勉世孙妃求见。”
俞筱晚真是感到万分无奈,这位贺小姐与勉世孙成亲不到一个月,可是往梦海阁已经跑了七八趟了,贺氏称是自己一见晚儿就感觉到亲近,俞筱晚真不知道自己有哪点吸引了贺氏。
说起来,贺氏是个活泼开朗直率的姑娘,纵使有点小刁蛮,但什么事儿都摆在脸上,不象京城里的夫人太太们那样,明着一套、暗着一套,俞筱晚对她也有几分喜爱,可是女儿家的感觉都敏感细腻,俞筱晚总觉得贺氏似乎是在暗中与自己比着什么,这感觉就让人有点不大爽快了……
可是,人家是堂嫂,来都来了,不可能不见。俞筱晚小脸扬起一抹甜笑,“快请。”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贺氏的婉转中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可是不请自来的,你不请我也要进来。”
俞筱晚不由得笑道:“我还敢拦着堂嫂不成?”
一句话挑明了贺氏现在的身份,换成别的新媳妇,一准儿红透小脸,可是贺氏却听得眉花眼笑,“可不是么?幸亏我嫁给了之勉,不是逸之的哪位堂弟,不然明明比你大上两岁,却还矮了你一截。”
芍药打起门帘,一身火红新装的贺氏头一低,走了进来,她一进来,还带来了一股浓郁的香风。
西南侯镇守西南,当地夷族极多,听说侯夫人就是当地一位大头人的女儿,这位贺氏算是混血的了,她生得极美,只是肤色黝黑,不过配上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丰润的厚唇、和丰腴高挑的身材,却别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野性美。
夷族的风俗与汉民不同,成亲了,就完全是夫家的人,就算没成亲,孝顺父母也是在父母活着的时候,父母过世了,不用守孝三年,将亲人埋葬之后,就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因此贺氏现在已经是一身标准的新妇打扮了,火红的团花滚边褙子、火红的百子千孙皮裙。
不过这样的行径,在京城的贵妇和千金们看来,却是极为不孝的,因此京城中的名媛们没几个人愿意同贺氏交往。只有成亲后的第三天,君之勉带了贺氏来看望俞筱晚,贺氏发觉俞筱晚不象别的贵妇那般,明着不说、暗地里鄙夷自己,便十分愿意往楚王府来做客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这会子,贺氏也正在打量俞筱晚,只见她歪在引枕上,身上盖了一条海棠色的百子千孙被,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披散着,更衬得惨白的小脸如同暗夜中的昙花,绚丽而夺目。
就是病着也这么美。贺氏一面艳羡、一面酸溜溜地想着。
她是单纯直率,但不是傻子,自打她喜欢来楚王府做客之后,丈夫几次装作随意地问起俞筱晚的病情,又暗示她有空多来探望俞筱晚,她怎么会一点察觉不到丈夫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人家夫妻和睦,她倒也没吃醋吃到酸死自己的地步,但心里暗中跟俞筱晚比较,倒是时常有的。
贺氏在这厢打量俞筱晚,那三位娇客也在打量贺氏。
这就是传说中抢了贺五小姐亲事的勉世孙妃?生得倒是很漂亮,就是漂亮得太张扬了,不象正室夫人,倒象是……
因为现在全京城的百姓只怕都听说了,贺五小姐在勉世孙的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在上流社会与这个传闻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一则消息,就是原本太后是属意将贺五小姐与勉世孙赐婚的,偏巧西南侯上折请求宫中赐药救夫人,太后听说西南侯还有位芳华正茂的嫡女,赐药的同时就赐了婚。
三人瞧了一番之后,觉得贺氏也配得上勉世孙,不过就是规矩上,恐怕还得学一学,比如说,她们站在一旁给她行礼,她却视而不见,只顾着同宝郡王妃说话儿。
俞筱晚示意芍药给贺氏安了座,因着这几人还是头一回见面,便指着三位小姐一一介绍了一番。
贺氏倒并非故意冷落谁,只是她一进屋就盯着俞筱晚,将她们三人当成了王府的奴婢了。这会子一听介绍,也来了兴趣,两只大眼睛亮晶晶地问,“她们就是你们府中的娇客?”
三人小脸同时红了红,这个话题可不好。
俞筱晚知她三人面子薄,可是贺氏却是不知道哪些话能问,哪些话不能问的,为免两相生怨,便含笑道:“孙小姐,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给老祖宗请安的?”
孙琪忙顺着这话道:“正是,孙琪告退了。”
孙琪要走,兰小姐和曹小姐便也忙跟着告辞了。
贺氏有些失落,她也是女孩子,自然喜欢八卦一番,可惜明显人家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几人袅袅婷婷地朝她福了福,然后在丫鬟的服侍之下,迈着优雅的步子出了屋。
俞筱晚见贺氏的脑袋扭到后头就不扭回来了,不由得笑道:“怎么,不想同我说话了?”
贺氏回过头来,朝她皱了皱鼻子,“不是,我只是想,京城的美人儿真的美,就是装得慌,成天将手扶着腹部,肚子疼么?”
俞筱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