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没见到我在会客吗?让他们走!”
厉声打断了小厮的话,虞世南挥了挥手,脸上的阴沉之色让人害怕。小厮打了一个冷战,摸了摸怀里的一两银子,想到那人许诺的另外二两,这可是他三个月的月例了,咬了咬牙继续凑了上去。
“老爷,那人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您!还递了一封信,若是让老爷您过目。只要老爷你看了,就一定会见他的!”
“我说世南兄,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呢?既然有人要见你,就把人带进来看、看吧!”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一笑,似乎很开心见到虞世南发怒吃瘪的模样。这两人也是云州有名的夫子,一个姓王,一个姓郑,只可惜名声一直屈居虞夫子之下。难得听到有不利于虞夫子的消息,两个人自然要好好地奚落他一番。
虞世南挑了挑眉,这才沉声道:“拿过来!”
拆开了信封,虞世南的目光落在了纸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手极为出色的字迹,虽然笔法还略有些生硬,却已经有了风骨,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
“凌寒强比松筠秀,吐艳空惊岁月非。冰寒纷纭真性在,根株老大众园稀。”
“好诗!”
饶是虞世南自负文采出众,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叫了一个好字。就连一旁的另外两人都有些吃惊,纷纷用一种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以为是什么学子想要投靠在他名下,光是这首诗就能他心折了,他抬起头来,对着小厮吩咐道:“把人带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见他,而且,这纸上的字迹,他也觉得熟悉。
就在虞世南疑惑的时候,一个身形瘦弱,被女子搀扶着走进来的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虞世南猛的睁大了眼睛,身上的气势立刻变得凌厉起来。
“学生白流景,见过夫子!”
少年勉强站稳了身子,容色苍白,对着虞世南行了一个书生礼。虞世南却是冷哼了一声,怒道:“白流景,你还有脸来见本夫子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为何不去考场,反而出现在这里?”
“夫子,学生没能参加考试,的确是学生之错。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向夫子道歉,学生有负夫子的厚爱,咳咳咳咳——”
才说了一句话,少年就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也随之而来。
“弟弟,弟弟你没事吧?”
“哼,少在本夫子面前装模作样了,白流景,你装病逃考,现在居然还敢到本夫子面前来,以为你这套把戏,能让本夫子相信吗?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虞世南最讨厌软弱无能之辈,以为装可怜就能让他心软吗?心性不坚,他虞世南不是大善人,就算他有几分才华,也担不起大事。就算是在几个友人面前丢脸,他也断不会为这样的人污了自己的名声!
“是,学生遵命,学生这就离开——”白流景语气沉痛,他傲然地挺直了身子,直视着虞夫子的眼睛开口道:“只是离开之前,学生有话要说!学生绝不是临阵脱逃之辈,君子坦荡荡,夫子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都问心无愧!”
说着,便不顾身边之人的扶持,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而被他留在原地的女子,白苏则是摸了一下眼角,眼泪哗哗地留了下来,她故作坚强,倔强地看着虞夫子道:“夫子,我弟弟今日撑着病体前来,就是因为觉得愧对了你的看重。你若是听信流言,反而怀疑自己教导了两年的学生,这样的你也不配当阿景的夫子!”
“你——”
“自从夫子说过只要阿景考上廪生就会收他为徒,阿景喜不自禁,每日用功读书,却也打算在拜师礼上送虞夫子一件合乎心意的礼物。我们不是富贵人家,囊中羞涩,阿景得知夫子你喜欢名花,便想尽了办法。听一个花农说,云雾山深处有野生的茶花,阿景便不顾危险地亲自寻了去。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受伤生了重病,甚至错过了这次的乡试?”
“不管怎么说,阿景对于夫子您一向是崇敬有加的,这十八学士,本是阿景打算送给您的拜师礼。即使现在您宁愿听信谣言赶走他,阿景却从不会做食言之事。夫子若是不信,派人去贡院打听便知,阿景他到底有没有去过考场!”
“这盆十八学士,阿景说既然是给夫子您的,就断没有再收回去之礼。不管怎么说,夫子您也曾经看重过他,悉心教导他的学问。小女子不会强求虞夫子您什么,告辞!”
在一干人等震惊之极的眼神下,白苏凛然离去。与此同时,两个下人端着一盆茶花走了进来,只见那茶花树形优美,典雅精致,明明还没到花期,却已经长出了含苞欲放的姿态,那一株之上,竟然同时开出粉红、红色、白色、白底红条、红底白条等不同颜色花朵!
“这、、、这果然是十八学士!”
“世南兄,这可是传说中的极品茶花啊!就连有花之圣手之称的流风先生都没养活过一株,这不但长成了,居然还要开花了!果然是深藏在山中,气候独特的地方才能长出如此奇花!”
“是啊,世南兄,你可是找了一个好学生啊!为了寻得你心爱之物为拜师礼,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如此赤诚之心,勇敢正直的少年,怎会是性格懦弱之辈?你啊,定是误会他了!”
“还有他刚刚那首诗,那文采,若是能够参加今年的乡试,定会榜上有名,可惜了,可惜了!”
听着耳边几人的叹息,虞世南看着那盆本来能够让自己欢喜异常的十八学士,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难道他真的错怪了白流景?
“来人,立刻去贡院查查今天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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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们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马车里,白流景颇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他刚刚那些行为虽然都是白苏教的,其实也都是自己想说的,算起来,也算是本色演出了。
“放心吧,虞夫子那个人虽然个性不好,有一点还是让人佩服的,那就是他会自醒,一旦知道自己错了,就绝对不会因为爱面子而死不承认。那个小厮收了我的银子,一定会在虞夫子面前说好话。再加上我说你是因为冒险为他找那十八学士才受伤错过了考试,以虞夫子那么爱花的性子,肯定会相信,并且对你心生内疚。”
白苏自信地笑了笑:“你就等着吧,不出三天,虞夫子一定会亲自上门,大张旗鼓的收你为弟子!到时候,就算你没办法参加乡试又如何?只要能被虞夫子收为弟子,谁也休想败坏你的名声!三年后,就算是看在虞夫子的面子,你也不会遇到太多的波折。”
“姐,谢谢你!”
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姐姐根本不需要这样奔波劳累,更别说送那盆珍贵的十八学士给虞夫子了。而经过了这一次,他的心性也成熟了很多,姐姐说的对,有些事情,就算是用了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问心无愧,那就不需要扭捏愧疚。
否则的话,吃亏的人,永远都只会是自己!
白苏料的没错,白流景带病赶去贡院却被侍卫驱逐的事情闹得还算大,只要有心打听就会知道。如此一来,虞世南自然就相信了白流景不是装病逃避,心性懦弱之辈。再加上白流景亲自上门请罪,身边还有两位老友得知整个事情的经过,他就算是真的想当做没发生过也不可能。
那盆十八学士虞世南是越看越爱,又拿出当时白流景送来的诗,那分明就是以花喻人,表明自己的清白。越是品酌,虞世南就越是起了爱才之心。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第二天就派人去找了白家姐弟的住处,甚至请了自己的几位好友一起,亲自上门请罪,翌日更是广发请帖,名为赏花,实为收徒。
再加上白苏花了一些银子请来的人到处为阿景造势,在刘雨柔传播的流言还没有弥漫开来之际,就已经扭转了局面。于是,在乡试进行的如火如荼之际,有关白流景尊师重道,为师涉险,文采出众的消息到处都是,就连那首咏山茶的诗句都被传了出来,几乎人人都知道,虞世南虞先生就要收徒了。那人,就是错过了乡试,寄人篱下的白流景。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刘府之中,听着丫鬟的禀告,刘雨柔恶狠狠地摔坏了手上的茶杯,姣好的容貌变得狰狞起来。明明就是一个死局,是谁破坏了她的计划?白流苏,白流苏,那个蠢女人难道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听说是白流景为了给虞夫子找到那十八学士,这才在深山老林里面意外受了伤,错过了乡试。”
“胡说八道!深山老林里面有十八学士,别人还不早就去采了,轮得到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帮他们!”
刘雨柔恨恨地开口,如今白家姐弟已经离开了刘府,又有虞世南当后盾,她一个外人,根本就管不了什么了。如今苏姨娘又得父亲看重,院子里面护的跟铁桶似的,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这次算你好运气,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还会不会一直这么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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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师父说打算举荐我进州学呢!”
“那不是很好嘛!州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虞夫子能够举荐你,说明他是真的看重你。你可得好好努力哦!”白苏笑着鼓励了他一番,虞世南已经正式收白流景为弟子,也辞了刘府的差事,听说已经被州学聘请为正式的夫子了。
这个时代除了那种富贵人家私下办理的家族学堂,就是一些个体的小私塾。而州学则是由国家建办的,不管是教学设施还是师资力量,都不是私人的小学府能够比拟的。一般来说,参加过乡试年纪超过十二岁的学生,都是以能够进入州学为荣。
州学里面有的,还有整个云州城最杰出的才俊,若是能够进去结交到一定身份地位的朋友,这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想要进入州学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光明正大的,就是通过了乡试榜上有名,便能直接被州学录用,甚至免去学费。
第二种则是没通过乡试,但是能够得到有名望之人的举荐和担保,就如同阿景这样。第三种嘛,就需要家族后台过硬,有足够的金钱走后门。所以说,除了没办法免去学费,享受到廪生的俸禄,白流景拜了虞夫子为师父,得到的好处也跟通过乡试差不多。
最关键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相比那十八学士价值的银子,找到这样一个靠山反而更加重要。
“姐,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家伙总算是恢复了信心,又因为这个新身份,倒是被很多同龄的学子羡慕。他们的小宅院里面,经常就会有学子找上门来和白流景交流。当然,不排除他们是想借机和虞夫子拉上关系。
等到白流景出去之后,白苏脸上的笑容才跨了下来。赚钱啊赚钱,现在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若不是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千两银子,她恐怕根本无法扭转局面。这段时间的打点,收买下人,散播流言,为白流景造势。还有那些学生上门,准备茶水点心什么的,她的荷包已经彻底瘪下去了!
幸好那两盆淘来的花已经种活了,这两盆、花比不上十八学士珍贵,不过也算是名花,一盆是蕙兰,另外一盆则是牡丹。冤大头走之前还给她留下了一本花卉养殖注解的书,名字叫做群芳集。乍一眼白苏还以为是青楼美人图呢!不过,这里面有关花卉的种类,习性和养殖方法倒是很详细的。白苏知道,这种书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十分难得的。
古人敝帚自珍,往往不会把自己家传的东西让外人知晓,尤其还是这样详细的注解,一般来说肯定都是园艺世家的宝贝。而匠人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却是不低的。听说有一个流风先生,就是一位十分出名的花匠,他手下出来的花卉都是万金难求的珍品。
此人性子还十分高傲古怪,当今皇帝最爱牡丹,而流风先生手下便有两株艳冠群芳的姚黄魏紫,皇帝以爵位相求,居然都被他给拒绝了,只说什么花配有缘人。而皇帝也没治他的罪,还给了他一个天下第一匠的美誉。
白苏最开始在茶楼里面听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差点把嘴巴里面的茶水都喷了。不过与此同时也对自己的能力多了一分期待,她不希望当上流风先生那么出名的人,只要养养花,赚点小钱,她就彻底满足了。
拿了那本群芳集藏在怀中,白苏换了男装,朝着门外走去。这几天她打听到,云州有一个花卉市场一样的坊市,甚至还有拍卖行。她打算去碰碰运气,顺便了解一下行情。
不得不说,坊市里面的热闹,大大出乎白苏的意料。这一整条街上,几乎都是花店,大的小的,不管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