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没底气。
手冢却觉得不二的心思很好懂。
“周助就是喜欢小孩子,自己还没意识到。更何况弥生生病的事情也证明了小孩不是说养就能养的,用理智的思维好好考虑的话,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实际。”他想。
手冢其实也抱有同样的心愿,可是在这个心愿背后所包含的是婚姻、法律、前程等等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所以一直没说。
不过既然两人意愿相同……
“未必。”手冢沉默许久,突然蹦出一个词。
“嗯?”
“未必不能做什么。”
那么爱情,有时候是不能用理智来考虑的。
之后的两个礼拜里,手冢常常一下课或训练一结束就不见了踪影,回来得都比较晚。不二非常好奇他去做什么了,但是又不想去问,因为按照他之前话里的意思好像自己可以有所期待似的,那也就是说说不定有惊喜在等自己。
果然,两周后,刚放暑假没几天,手冢就在一天上午把不二叫到餐桌前,拿出了两份整理好的资料并递给他一份。资料有日文的也有德文的,但核心内容都是一样的。
“周助,这是我查来的一些关于日本、德国同性伴侣法律政策的资料。”
“你真的去想办法了……”不二脸一下变红,笑中带点无奈,“真是,说你什么好。”
“咳咳……总之,先看第二页。日本并不承认同性婚姻,同性伴侣也不能□。这个我们都清楚,先明确一下。德国方面——看第9页:德国允许同性婚姻,双方年满18岁即可。□是今年才被允许的。”
“哦,也就是说我们很运气?”
“不,结婚虽然没问题,但领养不适用外籍人士。出于保护儿童的考虑。”
“所以?”
“我的结论是,可以以我父母的名义领养,我们抚养。不过要过几年,现在不合适。具体政策手续在前6页。”
不二刚才还显得有些担心的脸放松了下来。
手冢捕捉到这个变化,推了推眼镜,说:“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样不算。”
“怎么会,能达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很好了。”
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人转头,果然是彩菜妈妈带着弥生复诊回来了。
“我回来了——咦,你们在研究什么东西呢?”
“嗯,在说今后某一天要不要领养个孩子。”不二用手背拍拍资料,“如果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总觉得不完整呢,□的话我和国光之间——”
“不行。”
“诶?”
坐在桌边的两个人还沉浸在之前的小小喜悦中没有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平时总是温柔可亲的彩菜妈妈突然拉下了脸来打断不二的话,皱起了眉头,这模样是连手冢都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自他4岁时偷吃了邻居家的东西这事后。他们还满以为彩菜妈妈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不、不是现在哦?是说过几年……”
彩菜径自走进房里把弥生在小床上放好,然后走出来。手冢和不二的目光跟着她进卧室、出卧室、走到了厨房门边,只见她推开门又转过头来,语气坚决地说:
“国光、不二君,我看出你们没有认真在为孩子考虑,所以不行。”
然后消失在门的另一侧,只能听见锅碗瓢盆的声响了。
留两个愣住的人在餐桌边面面相觑。
“总之,先反省吧。”手冢下结论。
说是这么说,又该怎么反省?想要养育一个孩子的心情难道是错的?这是大多数伴侣都会有的心愿吧。那么,除了这个孩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之外,又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晚上,坐在电脑前打报告,手冢并不如一贯的那样全神贯注。他在半小时内第三次停下,感到有点头痛,左手肘微微的刺麻感。最近总是这样,不过倒不怎么影响自己。他拿起左手边的马克杯凑近嘴唇喝了一口茶。
先做点别的吧。他想。
点开浏览器,正想上ATP官网看看消息,右下角“嘀”一声弹出窗口提醒他有一封新邮件。打开一看,原来是绫香从奥地利发来的,就在十几分钟前。
手冢:
弥生还好吗?出院了吧?前两天你们用备用钥匙从我屋里借的东西先放在那里好了,我可能还要推迟几天回来。
我们考察的地方真的非常漂亮,完全是和《音乐之声》里面的风景一个样。给你发几张阿尔卑斯山的照片,让不二君看看我拍得好不好?^_^
看了邮件和照片,不禁想象拍这些照片时绫香是怎样一种愉快的表情。手冢心头稍稍平静了一点,他点了“回复”键。
切原:
弥生已经基本痊愈,我妈妈在照顾。你的照片周助会喜欢的。
请教你一件事:我和周助在考虑未来□的事。我们认为这会让我们的关系更完整,而且周助也喜欢小孩,却被妈妈严厉反驳。你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问题?
简简单单三四句话,一分钟就打完了。可手冢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应该轻易向别人求助,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自己更努力一点,因此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手搁在鼠标上绕着按钮划小圈,突然,页面开始变化——“信息已成功发送”。
手滑了。
真是,这么优柔寡断又焦虑,不是自己的作风。他自嘲。于是干脆关了电脑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另一面电脑屏幕前,绫香看着一封新到电子邮件皱起了眉头。那表情真和彩菜妈妈别无二致。
“这不是胡闹嘛……”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他们最后是成功领养好呢还是失败好呢?收藏少了两个,好桑心……接下来的几章要大修,所以可能明天又更不了了,不过也许会先放一个番外出来
☆、无奈的遗憾
绫香此时身在入住的青年旅社的八人间里,正打算马上回复手冢,却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原来是一位同学。
“切原,你快来休息区看电视!在直播一场网球比赛,其中一个是不是你弟弟啊?”
“什么?我没听说啊?这就来。”
她赶紧合上电脑跑到公共休息区一看,角落的电视机调在体育频道,直播着一场ATP比赛,而对战的一方不正是赤也吗!
“……比赛异常胶着,目前切原选手在状态上略占优势。这位17岁的日本小将是上个月才刚刚拥有了自己的职业排名,这是他的第一场正式积分赛。面对比自己排位高200多名的塔斯特选手居然完全不落下风——好,我们看到,切原选手又保发拿下了一局,这样比分就是4…2领先……”
绫香入神地望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深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赤也舔嘴唇的动作也好、得了分握拳的动作也好、汗水飞溅挥拍的动作也好、跳跃扣杀的动作也好,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迷人帅气过。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飞扬的发丝彰显他的自信;海蓝色的上衣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几乎有海风要扑面而来。赢下了一球,他舔一舔嘴唇,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的气场仿佛是要告诉全世界:我切原赤也来了,你们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镜头给到VIP坐席上,妈妈、柳、真田、幸村,甚至迹部,都来为他的开幕战助威,却惟独她被蒙在了鼓里,这一下子让她很失落。但是,现在她学会了更多的去理解赤也,试图想象赤也是怎么决定的。
“不希望在我面前太高调,想要自己积攒实力吗……说不定是这样吧。又或者他是想宣誓独立?不过也许只是单纯紧张而已——还是这个比较可能的样子。” 她轻轻喃喃自语着。
嗯,无论哪一种都挺好的。
之后赤也的比赛还挺顺利,3…1胜对手,赢了个满堂彩。绫香和同学们高兴地欢呼起来。等欢呼完了,她才想起还有事没做。
——没错,她还没给手冢回复呢。想到这儿,才刚愉悦起来的心情又被打压了回去。
走回房间坐在床上,绫香继续之前才开了个头的邮件。可斟酌语句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如何才能尽量委婉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呢?
“手冢:
我大概可以理解彩菜妈妈反驳的理由。作为一对同性伴侣,你们对孩子的影响……”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嗒嗒嗒地删了“你们对孩子的影响”这几个字,她又冥思苦想了十几分钟,一会儿打字一会儿删字地反复了好多遍,终于写出一个更好地表达。
手冢:
看了你的邮件,想说我基本可以猜出彩菜妈妈反驳的理由,也确实持保留意见。
作为一对同性伴侣,如果你们领养一个孩子,就等于剥夺他被普通夫妻领养的权利。关于由于这一点而可能会产生的这个孩子和别的孩子成长过程的相异之处,我想你要和不二君在各方面仔细考量一下。
按下“发送”,绫香松了一口气。这样应该比较合适了吧?果然还是不要把自己的观点写进去影响他们比较好;把话说到这一步,他们会得出自己的结论的。
深夜,整个柏林是极静的。特别是手冢所住的区域,没有夜生活的氛围,连灯火都屈指可数。
如果从手冢的公寓的主卧室窗口的窗帘缝隙中向里望,月影映照的地方平躺着熟睡的手冢,呼吸均匀缓慢,眉头却微皱着。他少有地做了梦。
梦里,他背着网球包站在青学小学部的门口向里面眺望,像是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一个看不清面容、背着书包的小孩儿出现在视野,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也不看向前方。梦中的自己看见这孩子很是高兴的样子,蹲□、伸出双臂迎接。
孩子像是根本没看到似的,既不抬头也没有加快脚步的迹象,慢腾腾地就这么侧身从手冢与校门的空隙间钻出去。手冢见状,起身欲拦。可谁想钻出去后的一瞬间,孩子一改龟速运动模式,突然飞快地向与自家相反的方向奔去。
只留下一串悦耳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上空。
肩上的网球包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手冢浑身一抖,惊醒了。左手肘隐隐的抽痛,好似抽筋一样难受。
就这样躺着平复了一下后,他轻手轻脚地戴上放在床头的眼镜,掀开毯子下了地。随后,在不吵醒不二的情况下出了卧室,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刚才的梦,多多少少是在暗示着什么,而且手冢也算是有一点点感觉到了。
被我们领养的孩子会幸福吗?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就算以后在德国生活也不是没有社会阻碍的……退一万步说,撇开社会不谈,两个男人能给孩子全面恰当的家庭教育吗?
这么说的话,彩菜妈妈之前提到的“没有在为孩子考虑”的确不假啊。
“不过,”手冢又说服自己,“世上单亲家庭和不称职的父母有许多,我们比他们强。”
这样,他又找回了一点自信。带着这份自信,他抽出靠在沙发扶手上的电脑包里的笔电打开,登陆了电子邮箱,看看绫香是不是回了信。
点开那金黄色的新邮件图标,简简单单四行字跳出来,却又在瞬间把手冢击回谷底。
“……持保留意见……”
“……等于剥夺他被普通夫妻领养的权利……”
“……仔细考量……”
等一下,被普通夫妻领养的权利?
——亲生和领养是不同的!
领养是孤儿的新机会,本就不能拿无论如何有绝对血缘关系、几乎没有选择余地的单亲或问题家庭的孩子来比较。平行的情况,没有可比性。
意识到这一点的手冢陷入了新一轮的迷茫,混合着不甘心与绝望下的忧郁。他深深地把头埋在两膝间,双手顺着后脑勺向后捋头发。他起身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张胶布贴在左手肘上,吃了一颗治头痛的药。
而这一切,主卧室虚掩的门后那双清澈湛蓝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眼角挂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泪珠,眼睛的主人将它轻轻拭去,转身隐回暗处。他本是更加现实的人,他默默决定对于这件事就一切随缘、顺其自然算了吧。
绫香两天后回到柏林,看看手冢那边的气氛已经很正常了,相信他们八成是想通了,也就没再把这事往心里去。不过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几天后一个普通周四的下午,在学校图书馆里学习的她忽然感到被人从背后点了点肩膀。一转头——
“——手冢?”
惊讶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特别突兀,周围的人都不满地转过头来。绫香一边低头向四周比着“对不起”的手势一边把手冢拉到了外面的走廊里。
“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面前的人脸上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形象的沮丧和难以开口的表情,一开始沉默了四、五秒没有回答问题。
“我……想和你聊几句。心里沉重——很难……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