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子笑得明媚,然而,此刻的江河海却是怎么看她怎么觉着刺眼。
罢,罢,是他亏欠她在先,这种时候,他不应和她计较什么说话的态度。
“大人若是听不惯我说话的方式,那大可不必自寻烦恼。告辞。”孰料他还没缓和语气再道一言,对方就不咸不淡地抢过了话头,接着竟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
“鲜儿!”江河海气得几乎手抖,却还是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追着云伴鲜走。
“大人一介朝廷命官,还是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我一个小厨娘跑吧,大人不在意自个儿的清誉,我一个有夫之妇,还得守着自己的清白呢。”奈何女子分毫不给他面子,非但如此,她还目不斜视地抬高了下巴,面色清冷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讽刺之言。
江河海顿时觉得脑壳都疼了: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他是谁!?他是她的……
“对了大人,”心生惊怒之时,他见快步前行的云伴鲜冷不防顿住了脚步,侧首似笑非笑地注目于他,“您该不会忘了方才万岁爷特地关照您的话吧?”
江河海面色一凝,紧接着,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
云伴鲜见他已有所察,禁不住沉着脸勾了勾唇角,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回,男子总算是没再拦她,令她得以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御膳房。然而,事情算是解决了,云伴鲜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是夜,她拖着并不轻快步子,回到了自个儿的屋里,毫无悬念地见到了依旧安分守己的沈复。
她终究还是把这个无辜的男子拖上了贼船。
可转念一想,得了吧,当初是他自己好吃懒做、想占便宜的,现在她嫁了他,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又没什么对不住他的,他该觉着赚了才是。
如此一思,云伴鲜隐约萌生的歉疚瞬间消失殆尽。她把尚不知情的沈复叫到她的对面,让他坐下,然后理直气壮地张开了嘴。
“我跟皇上说,我们两个已经圆房了。”
沈复愣住。
“要说证据,就是那天那条染了血的白喜帕。”
沈复仍然愣着。
“不要大惊小怪的,你只记得,往后这就是事实了,不论谁问起你,你都得与我口径一致,否则的话,我没了命,你也活不了。”
沈复持续愣怔。
“听懂了就吱一声行不行?别傻愣着。”
云伴鲜终于不耐烦了——又或者说,是心虚了。
“吱……”
“……”
这人也是穿越来的吗?逗她玩儿呢这是?!
云伴鲜自然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沈复其人虽时而呆萌、时而奇葩,但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像一个地道的古人,丝毫没有现代人的气息。
是以,她只当着他的面抽了抽眉角,就不想理他了。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她还有很多话需要同他交代。
“沈复,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你我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你好,我倒霉,你也倒霉。所以,你必须好好地配合我,在外人面前,我们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相干。倘若有朝一日,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有了心上人,你我即刻和离,好聚好散,我不会拦着你,你也别缠着我。当然,在此之前,我可以先供你吃穿用度,不过,你好歹是个大男人,别指望能厚颜无耻地让我一个女人养着你一辈子,一个月之内,你须得找份活儿干。我不会嫌弃你找的是粗活还是细活,只要能靠自个儿的手脚,清清白白地养活自己,那便是本事。”
言之凿凿地说了一大通,云伴鲜停下来缓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子那双看上去竟无比老实的桃花眼。
“你听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沈复依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眉眼,许久没有接话。
孰料,就在云伴鲜体谅他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的时候,却听他冷不防反问道:“不是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吗?为什么你要把我们俩比作蚂蚱?”
不期而至的疑问和一本正经的眼神,叫云伴鲜情不自禁地愣了愣。可是,她随即就回过神来,直想学那二世祖,当场掀了桌子。
她郑重其事地关照了这么多,他就只听进了头一句吗!?
眼瞅着女子眼中的怒火就要喷发,一脸无辜的沈复不由暗自发笑。
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到底还是把她给惹恼了。
“算了,蚂蚱就蚂蚱吧,为夫谨遵娘子教诲。”
他转而换上满面大度无谓,却叫云伴鲜被那后半句话给震住了神。
娘……娘子?为夫?!好,挺好……他领会得可、真、快!
云伴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沈复两眼,憋着气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皇帝差人前来,赏了云伴鲜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特许她出宫省亲七日,真可谓是皇恩浩荡,叫人称羡不已。
云伴鲜接了赏赐、俯首谢恩,心里却是一阵轻笑:呵,这是奖赏她牺牲了女儿家的名节、幸福,顺了他皇帝老儿的意呢!
可恨她被坑了,还得感恩戴德、佯装知足,谁让她终究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御用厨娘,纵然敢和打小亲近的皇子叫板,也不可能伸长脖子让万岁爷去砍呢?
望着那些闪瞎人眼的珠宝美饰,云伴鲜只长吁短叹了片刻,就索性回屋收拾了,知会沈复今儿个就随她回家去。
男子闻讯似乎有些紧张,傻站在那儿,看着女子收拾细软。
“今天就去见岳父岳母?”
说来倒也奇怪,方才领赏之时,她分明是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怎么才一转眼,就认认真真地挑选起首饰来了呢?
“万岁爷都放我的假了,我干吗不回去?”
留在这儿也是堵心堵肺,不如出去透透气。
面色如常地执起一对翡翠耳环,将之置于掌心翻来覆去地瞧着,云伴鲜自顾自地流露出少许笑意,随后,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摆进一只小匣子里。
沈复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趁着她一门心思继续拾掇饰物的空当,暗暗思量了一小会儿,又期期艾艾地问:“岳父岳母……会不会拿着扫把,将我轰出门去?”
此言一出,云伴鲜总算是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她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见男子脸上尽是局促不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沈复故意游移不定的视线,这就定在了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容上。
云伴鲜见状,忙不迭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对他说:“你要是肯当着他二老的面,发誓这辈子会把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他们大概就不会把你扫地出门了。”
沈复默了默。
“好。”
“……”
不行,这家伙太单纯了,她都不好意思作弄他了。
“咳……我跟你开玩笑的。”
“……”
这回,轮到沈复无言了。
于是,云伴鲜便在他良久的静默中,面不改色地与之对视。
“其实,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待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女婿上门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可惜,天子脚下,景致繁华,自是少了此等落英缤纷的自然之美。不过,大街上熙熙攘攘却有条不紊的,倒也是别有一番气象。
云伴鲜亲手提着一只小包袱,领着沈复穿过人群,一条杨柳依依的河岸,来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男子抬眼望了望刻着“云府”二字的匾额,就低头目睹了女子径自前去叩门的景象。
前来应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开门一见是云伴鲜,忙不迭就笑着唤了声“小姐”,可再一瞅后头竟跟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小伙,他立马就愣了神。
“这是你们姑爷,姓沈。”
男人瞬间目瞪口呆。
“胡管家?”
所幸云伴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喊了他一声,才叫他猝然还魂,继而赶紧地迎了两人进门。
显然,云府的管家完全不晓得多日前宫里发生的变故,更没有想过,在宫中当差的小姐会冷不防带回一个姑爷来,是以,原本乐呵呵跑去禀报的心态旋即变成了急吼吼——只见不惑之年的男子风风火火地跑往后院,闹得走在他后头的云伴鲜反倒有点儿跟不上了。
“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还还还……还有……”正心急火燎地提着袍子喊着呢,胡管家就因冷不防目睹一幕而顿住了脚步,“老爷您在干什么呢?!”
别说是天天在府里待着的胡管家了,饶是紧随其后的云伴鲜和沈复,也皆因意外瞧见了一个场景而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爹!你干吗呢!?”
下一刻,云伴鲜更是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叫正借梯子爬到屋檐下的云府当家霎时扭过了脑袋。
“哎哟!”
说时迟那时快,云家老爷——云以恒还没顾得上看清女儿的脸,就因受到“惊吓”而脚底一滑,当即从高高的木梯上跌了下来。
眼睁睁瞧着他身形一晃,云伴鲜登时傻了眼,她正要心惊肉跳地冲上前去,木梯下护着的两个家丁就已先一步英勇献身,直接冲到了云以恒可能跌落的位置上。
于是,只听得几下痛呼与呻吟,忠心事主的他们便光荣地成为了自家老爷的肉垫。
云伴鲜赶紧冲过去扶自己的老爹,与此同时,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也及时伸手抓住了云以恒的胳膊,心疼地唤着“老爷”、“老爷”。
“爹你没事吧?!”将人扶起随后迅速打量了其浑身上下,云伴鲜惊魂未定地问道。
“没事没事……”云以恒朗笑着对她摆了摆手,却马上回头去瞧方才护了他的两个垫背,“你们没摔疼吧?”
咱俩不是摔的,是被您压疼的呀……
两名家丁有苦不能言,幸而自家老爷身板不厚,也没有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否则,他们俩可真是要被压扁了。
眼见俩小伙子被人相继扶起,皆是一个劲儿地冲他摇头,云以恒放了心,转而笑眯眯地去看他的女儿:“鲜儿,你回来啦?”
“爹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云伴鲜敛着一双细眉,不答反问。
“屋檐下有燕子窝,爹想掏下来给你娘看看,是个什么样。”
“……”
她就知道,他爹亲自爬高的理由,肯定是这种不靠谱的!
这样想着,云伴鲜情不自禁地扶了扶额头,随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一旁一脸心疼的妇人:“娘……”
“是娘不好,没劝住你爹。”云夫人未等女儿“发难”,就主动低头认了错,其态度之诚恳,语气之软糯,眼神之可怜,将云伴鲜到了嘴边的话统统打回了肚子里。
年轻的女子又禁不住掩面叹息了。可事情还没完,她在这儿叹着气呢,心知其不再计较的云夫人这便微撅着嘴,转向了自个儿的夫君。
“夫君夫君,你疼不疼?妾身替你吹吹啊……”说着,年近四十的妇人真就踮起了脚尖,“呼哧呼哧”地朝着云以恒的脑壳吹起了气。
“不碍事不碍事,是为夫不好,害夫人受惊吓了。”得了如此优待的男子则情真意切地握起了发妻的柔荑,一双眼含情脉脉,须臾,他才稍稍收敛了些许秋波,注目于业已暗呼不妙的云伴鲜,“鲜儿啊,你别怪你娘,你娘她怎么劝得住我呢?是我自己坚持要去掏燕子窝的,你要是错怪了她,爹爹我心肝儿都会疼的……”
滔滔不绝地话到一半,一本正经的云府当家忽然留意到了女儿不同寻常的神情,进而终于发现了站在她身后默默无语的年轻男子。几乎同一时刻,小鸟依人般偎在夫君身边的云夫人也总算察觉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存在,夫妻俩均是愣愣地注视着沈复那美如冠玉的俊脸,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
“这位是……”
“是女儿的夫君,沈复。”
云伴鲜直言相告,然此刻内心所思,却不是爹娘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婿给吓到,而是头一天上门的女婿怕是已经对他的老丈人跟丈母娘产生了别样的看法。
唉,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让沈复适应的……
如此思忖着,云伴鲜刚要提议进屋说话,就听见母亲先一步大呼小叫道:“鲜儿,你怎么找了个比你还漂亮的?!”
说完了,她未等当事人作出反应,就冷不丁面向了身侧的夫君,深情款款地对他说:“不过夫君你放心,在妾身眼里,就算别人再美,也及不上夫君的万分之一。”
云以恒万分感动地握紧了云夫人的手。
“夫人……”
“夫君……”
望着夫妻俩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的模样,云伴鲜顿觉眉角不能更抽。再看四周围着的几个家丁、丫鬟还有胡管家,个个都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别过了头。
她平日里时常不在府中,也真是难为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