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云伴鲜也没必要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神色淡淡地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两眼,便却之不恭地行了礼,告辞了。
就这样,夫妻俩一个陪着弟弟、一个护着妹妹,面色如常地打道回府。被护送的兄妹俩不清楚爹娘和二姐为何不同他们一块儿离宫,但多少已经从父亲之前的一系列表现里摸到了些许头绪。江培远因为同沈复不算亲近,故而没敢询问详细情形,倒是江茹衾,知道长姐不会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便壮着胆子问她二姐怎么了。
“你二姐有些不舒服,她爹娘陪她先在宫里住一宿。”
江茹衾仰着脑袋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就低下头不再多问了。
云伴鲜心知这孩子聪明乖巧,且不与那一家三口有多亲密,所以,只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就摸着她的小脑袋,无意识地目视前方。
今年的除夕,注定将有一个不眠之夜。
☆、第93章 草船借箭
这个除夕的江府,有些冷清,却又叫人格外的自在。
当家人不在,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不在,连那个颐指气使的小祖宗也不在,府里的男女老少都觉得,怎么这个年过得这么舒坦啊?
更叫他们意外的是,本以为第二天一早不会有人给赏钱了,可年初一起了个大早后,他们竟相继听闻了大小姐正在前院里发红包的好消息。
什么?!有这等好事?
失而复得的江府众人将信将疑地来到前院,居然真就瞧见了列队领赏的同僚们。
哎哟喂!是谁说这大小姐自小养在外家,不贵气、不大气的?比起那个打小就爱折腾他们的二小姐,这位才是真正清贵端方的大家闺秀啊!
有银子拿又有美人赏,江府众人心里的那杆秤纷纷开始倾斜,连带着说吉祥话的时候,也真诚了不少。
而这个时候,那远处的铁壁高墙内,尚不知情的怀安公主才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彻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候,终于换来了女儿的平安无事。精神不济的妇人看着少女泪痕未干的面容,心疼之余终是怒火中烧。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毒害她的女儿?!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此思量的妇人不会知道,在她目露凶光、心生决意的时候,皇宫里的另一个地方,获悉最新情报的太子正略觉忐忑——她更不会知道,家中发完了赏钱的年轻女子,也早已作出了一个决定。
年初二的这一天,江家的二小姐业已安然归府,可她前日里的那番遭遇,却在皇宫重地投下了一枚不容小觑的石子。作为苦主的母亲、皇帝的胞妹,怀安公主在兄长面前整整哭诉了半个时辰,恳求他务必要替外甥女找出那龌龊之人,还她一个公道。
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叫人头疼的是,他命人足足查了十日,都没能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怀安公主闻讯,当然不依,即刻怂恿兄长施行重刑,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也断不能放过那个歹人。
皇帝哪里肯轻易点头?他可是素来以“以德服人”的,要他不分青红皂白,对那些根本不可能下毒的人严刑拷打,岂非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因此,心底已然生出嫌隙的男子只得含糊其辞地附和着,然后见缝插针地转移话题,安慰自家妹子说,他必然会尽全力缉拿犯人。
怀安公主当然看得出他在避重就轻,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能冲着一国之君乱发脾气,是以,她只好又拿出帕子抹了一把辛酸泪,凄凄楚楚地在皇帝面前演上一出苦情戏。
兄妹俩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应付了彼此,殊不知与此同时,连日来按兵不动的女子,已经悄悄地找上了三皇子。
诚然,这些天,到底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在宫里中了媚毒,尽管皇帝为了保全其名声,已然明令禁止知情人私下议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重地出了这等纰漏,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因此,哪怕是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皇子,也在事发后没两天就听说了这个“秘密”。
如此一来,云伴鲜将人约出宫来密谈此事,也就丝毫不显得突兀了。
“什么?你说你知道有个人很可疑?”皇城里的一家茶馆内,三皇子听他的云姐姐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当即就挺直了腰板,不自觉地倾身向前。
“是,那天,我看到有个负责斟酒的宫女鬼鬼祟祟的,后来仔细一合计,觉得没准就是她捣的鬼。”云伴鲜佯装双眉轻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
“说?我跟谁说去?江府的人,不是无权无势如我夫君,就是像怀安公主那般视我为敌,我要是随随便便找个人说了,线索传不到宫中不提,指不定还会惹祸上身,让人误以为我也同这件事有瓜葛。”
三皇子认真严肃地听罢,认为她说得挺有道理,也就点着头信了。
“所以,我只能想法子托人传信给三殿下,这才费了好些天的工夫。”云伴鲜煞有其事地说着,忽然就喟然轻叹,“如今,这宫里愿意信我也愿意帮我的人,恐怕也唯有三殿下你了。”
少年听了这话,顿时目光炯炯。
那是自然,就像上一回,他去江府看她,她开口请他帮忙,要他吊着同江茹宁的婚事——不催促也不松口——他稍稍问了缘由,得知云伴鲜是为了他着想,是希望他慎重考虑,也希望能给江家一个缓冲的时间,他便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而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尽全力襄助他最喜欢的云姐姐。
眼瞅着少年两眼放光,眼珠不错地盯着自个儿,云伴鲜心尖划过一丝寒战,却很快定下心神,兀自道:“那个宫女是在我们那几桌伺候着的,想来皇上也已经想到,犯人很可能是通过宴席上食物下毒,故而命人清查过一遍,但是,皇上没有证据,不好随便给人定罪。正好,我这边还清楚地记得,那小宫女年岁不大,模样周正,最关键的是,她身上还抹了桂花味的香粉。殿下凭着这些特征去查,定能有所收获。”
对方都一本正经地把情报提供到这份上了,三皇子岂能辜负了她的一番信任?
于是,少年一回宫就集结了一大帮子宫女、太监,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去御膳房亲自查案。值得一提的是,他可不像他的父皇那般顾及自个儿的“英名”,根据云伴鲜所述排查出几个嫌疑人之后,他就大手一挥命人动用重刑。结果还没弄上两回,其中一个小宫娥就受不住剧痛的折磨,哭着喊着把罪给认了。
三皇子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人交给他的父皇,因为云伴鲜先前叮嘱过他,一个宫人,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堂堂公主的女儿下手,所以,她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而他所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将这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可是,趁热打铁的少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顺着这宫女的口供逮着了一个小太监,又循着小太监的供词抓住了一个老太监……如此顺藤摸瓜的,最后竟愕然发现,矛头指向了他的太子大哥!
三皇子有点发怔。
什么情况?难不成……大哥喜欢那个泼辣又野蛮的江茹宁?那……那为什么他听从二哥建议去求大哥帮忙的时候,大哥不但没有分毫的不快,反而还欣然应下了?
年少的皇子殿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了——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
☆、第94章 龙颜大怒
急于抓住真凶的三皇子并不清楚,此时此刻,那些因畏惧受刑而张嘴招供的宫女、太监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完完整整地告知与他。他只知道,前两天他声势浩大,已经惊动了他的父皇,父皇不但惊讶于他对“心上人”如此“上心”,还派人来辅佐他调查此案。
这下可好,查着查着,查到了自己大哥的头上,而且还被父皇派来的人旁观了整个过程!
三皇子虽然不怎么聪明,此情此景下却也知道,这事情,是瞒不住了。
于是,他抓耳挠腮地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实情呈给了皇帝,并一个劲地表示,自己不会生大哥的气。
然而,皇帝哪里听得进他后头的那番陈情?整个人都懵了好吗!?
所幸姜还是老的辣,皇帝懵了一会儿就缓过劲来,命人将所有涉案的宫人、太监统统带到他的跟前,由他亲自审问。
皇帝一出马,皇宫抖三抖。
面对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审讯,被主子当枪使的奴才们统统招认了。
原来,太子殿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江家二小姐,而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小姐!只是不晓得怎么搞的,竟让前者桃代李僵!
皇帝瞬间怒发冲冠。
好啊……好啊!好一个云伴鲜,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居然是个如此勾人的狐媚子!引得他两个儿子全都丢了魂,一再做出同其身份不符的蠢事!
还有太子!他的好儿子!他本以为只有小儿子年少无知、无理取闹,没料想小儿子消停了,大儿子才是背地里不肯死心的那一个!
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为了个女人如此任性妄为,哪里还有未来帝王的样子?!平日里倒是在自己跟前沉着稳重的,莫非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吗?啊?!
越想越气的皇帝禁不住身形一晃,他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案几,却仍是倏地眼前一黑,在各种大呼小叫声中倒了下去。
皇帝晕倒了,事态很严重。品阶高的太医们几乎全员出动,将他的病榻围了个严严实实。皇帝一睁眼就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再一转眼珠子便瞧见了神色焦急的太子,一气之下竟是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太医们见状,登时大惊失色,赶紧的,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那乱成一锅粥的景象,气得皇帝更是胸中郁结。
“统统给朕滚开!!!”
太医们吓得猛一哆嗦,忙不迭就收了手,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可是,一国之君的龙体,他们不能不管啊!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瞄了瞄太子,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好让皇帝消消气,谁料这等小动作竟没能逃过皇帝的法眼,惹得他顿时怒火重燃。
“都看太子做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上!!!”“父皇!!!”
短短一言,直叫在场众人纷纷仓皇下跪。不过,这也怪不得那些“大惊小怪”的太医们,谁让皇帝的身体一直不错,这一下子病得这么重,他们当然得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了。
“父皇,儿臣……”
知晓这一点的太子愁眉苦脸地仰起脑袋,正欲开口一劝,就听见面色不霁的父亲又发了话。
“福寿!去把沈复给朕找来!”
没有人明白,这种时候,皇帝突然找一个侍讲学士做什么。
倒是闻言一愣的太子左思右想,心道该不会是父皇知道了他干的好事,所以才把云伴鲜的夫婿叫来?
可是,他找沈复,又能何为?
一颗心不由七上八下,被遣退的太子无法未卜先知,这天的未时,沈复是冒着汗从皇宫回到江府的。
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优雅之姿,男子脚底生风地迈进江家大门,顾不得去看一路向他行礼的家丁、丫鬟,就径直来到了他和妻子的卧房。
令他松一口气的是,云伴鲜正坐在外屋里喝茶看书,见他回来了,她自是放下书册,与他四目相接。
“今天回来得好早。”话刚说完,女子微诧的脸色就倏尔一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说着,她已蓦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他的身前。
诚然,这好歹还才刚过了正月十五,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怎么沈复却满头大汗,连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莫非是有什么急事,赶着回来所致吗?
正要掏出帕子替夫婿擦一擦额上的汗水,对方就冷不防回过身去,莫名其妙地关上了房门。
云伴鲜越发纳闷了:大白天的,太阳还没落山呢,他关门做什么?
满心不解之际,她看着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回来,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荑。
“鲜儿,你得帮我。”
未等一头雾水的云伴鲜回过神来,沈复就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毫无悬念地惹来了她的一声惊呼。
“沈复!?沈复你怎么了?这是做什么呀?!”
话才出口,她就从他隐忍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继而猜到了一种让人大吃一惊的可能性。
鉴于半个月前才刚有人着过类似的道,再结合他今天的反常表现,她不能不往那方面想。
“有人给你下药了!?”她双眉紧锁着问出口,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沈复压在了床榻上。
“是皇上。”
“什么!?”
“也不是药,是……是十全大补汤。”沈复说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晓得他自打皇宫出来后就一路强忍着回到这里,连翰林院也没工夫再回一趟,只为尽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