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不打算听沈复劝解,少女二话不说就闯进母亲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问她缘何出尔反尔。
诚然,前些日子母亲分明说过,会支持她的恋情,可如今才一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变卦了!
怀安公主简直要被女儿气得吐血。
“天底下有这么多的男人,你哪个不挑,非得挑个别人穿过的破鞋?!”气急之下,妇人也是口不择言了,“当初要是知道你说的是他,那娘宁可把你嫁给三皇子!”
“女儿才不要嫁给那个草包!”江茹宁一听“三皇子”这仨字儿,顿时就来了火气,“娘——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别人穿过的破鞋’?沈复才不是!再说了,爹当年不是也已娶妻生子了嘛!娘你还不是照样嫁给了爹……”
话音未落,怀安公主业已双目圆睁。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拿亲生父母的陈年往事来反驳她!
一时间,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云氏那巧笑倩兮的容颜,心里头一下子就蹿出了一股无名火。
“放肆!”
江茹宁还想再说点什么,表明等到自己不喜欢沈复了,再改嫁也未尝不可,就听见母亲遽然一声怒斥,吓得她禁不住猛打了一个哆嗦。
是的,母亲极少冲她发火,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
此时此刻,呆若木鸡的少女尚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无意间触到了怀安公主的逆鳞。
逼人和离,夺人夫婿——这种事情,不论搁在谁的脸上,都是不光彩的。饶是她贵为公主,以权压人,止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抹不去藏于深处那个污点。
然而,年方十六的少女哪里想得到这些?眼见素来和蔼可亲的母亲这般训斥自己,江茹宁蓦地回过神来,眼泪当场就夺眶而出。
“我说的是事实!娘可以做的,女儿也可以做!”
语毕,她就红着眼眶夺门而出,留下身形一晃的怀安公主,难以置信地扶住了手边的案几。
事到如今,她想不多想都不成了。
这个沈复,心思居然这般深沉?人前放低姿态,表示唯她马首是瞻,可人后却说一套做一套,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的女儿入了陷阱?是她小看他了……是她小看他了!
日子过得飞快,心神不宁的妇人还未思考出完全之策加以应对,便迎来了宫中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宴。
这一回的宫宴可不比往年——不光是她们一家子作为皇亲国戚应邀入宫,连沈复夫妇也在名单之列。
是啊,对啊……那个沈复,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官阶,更是一国之君的救命恩人,而那云伴鲜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默认为江河海的嫡长女,他们夫妻二人进宫赴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
怀安公主暗自冷笑,面上却未有流露对皇帝的任何微词。
只是,她的心底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怀疑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兄长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然不如江河海这个妹夫,乃至云伴鲜、沈复这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外人了。
是以,这一顿年夜饭,怀安公主吃得是前所未有的心塞。尤其是当她看到女子那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模样时,她就恍若目睹了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女人。
云氏……云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怨毒的目光一个不留神飞射而去,于席间言笑晏晏的云伴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朝着怀安公主所在的那一桌望去。
皇帝没有将她和这毒妇安排在同一桌上,到底还是顾全了他这皇妹的面子。只可惜,久居宫外的怀安公主似乎并未察觉到,容颜易改,人心易变,自己对她这皇兄的了解,已是不及她这个日夜侍奉皇帝饮食的前御厨了。
在一个以皇权为重的统治者眼中,很多时候,聪明贴心的臣子,要比深宅后院的妹妹更有价值。
心下暗暗思忖着,她冲着妇人低眉莞尔,抬眼却只见其眸光一转,将她完全无视。
云伴鲜也不气恼,这就悠悠地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到同几位官家女眷的闲聊之中。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来替她斟酒,结果才刚倒了一杯,那宫女就发现酒壶空了,是以忙不迭就卑躬屈膝地往后退着,像是要去重新打一壶酒来。这一系列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鬼使神差地引起了云伴鲜的注意。
她先是嗅到了宫女身上的香气,记起这宫女正是不多久前才替她们这一桌添过酒水的,也是发觉壶里没酒了,才匆匆告退的。
怎么才一晃眼的工夫,这小宫娥就又端着所剩无几的酒水过来伺候了呢?
正纳闷地执起酒盅,女子的右手就倏地一顿。
慢着……该不会?!
☆、第90章 嫁祸于人
云伴鲜禁不住细眉一敛。
但是……会不会是她多心了?
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云伴鲜静静地盯着清澈的酒水看了片刻,又不慌不忙地抬起眼帘,与席间众人谈笑风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否则……今夜于她而言,恐怕就是灭顶之灾了。
女子若无其事地噙着温和的笑意,殊不知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边,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正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来,施施然向她走来。
不一会儿,云伴鲜的耳边就传来了少女矫揉造作的嗓音:“好姐姐,坐在这边,可还习惯?”
话音落下,云伴鲜尚未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席上的其他女眷已然相继收了口。
怀安公主的独女,江家的大小姐——不,听说她其实是江家的二小姐——她来了,谁还敢多嘴多舌?
十来位官太太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缄口不语,有些个心肠软糯的,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云伴鲜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怀安公主的女儿,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女——这位江府千金的脾气,她们可是早有耳闻:娇蛮任性,自以为是,仗势欺人……诸如此类叫人不喜的措辞,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从小就被宠上天去的大小姐。听说,连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她都敢肆无忌惮地顶撞,谁要是被她盯上了,那可真是只得自求多福了。
果不其然,安静的筵席上这就响起了少女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哟?姐姐不理我,难不成是在嫉恨自个儿没能坐到妹妹那一桌里?唉,这也不能怪皇帝舅舅嘛,毕竟,我们江家,只有母亲和我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至于姐姐……”
她得意洋洋地勾着唇角,故意打量了女子几眼,才接着道:“不过是个卑贱女人生下的孩子,又如何能与我们母女同席而坐呢?”
此言一出,云伴鲜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江茹宁可以对她明嘲暗讽,她只当这蠢货在乱吠,但她决不允许有人出口侮辱她的母亲,哪怕那个母亲,实质上只是个与她相处了四年的异世女子。
是以,她的眼中不可抑制地划过一丝寒意,却在抬眸对上来人视线的一刹那,将之悉数掩埋。
“有事吗?”她自顾自地发问,目视来人嫣然一笑。
“有啊,妹妹可是特地来安慰姐姐的呢。”说着,江茹拧抬了抬手里的酒盅,“来,我敬姐姐一杯,祝姐姐来年依旧清醒,时时刻刻牢记自个儿的身份。”
云伴鲜闻言既无动作也无言语,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物件,随后就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赶早不如赶巧,既然对方拿酒来挑事,那她就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还上一场精彩的年末大戏吧。
说时迟那时快,云伴鲜故作无意地眸光一转,瞥了瞥江茹宁的裙摆,然后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猝然间脸色大变。
她睁大了眼珠子,冷不丁指着江茹宁的裙摆,惊呼道:“你身上有蜘蛛!”
是了,就是“蜘蛛”,江茹宁从小到大都怕这个,拿这玩意吓唬她,简直屡试不爽。
果不其然,惊闻“蜘蛛”二字的少女当即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她下意识地将酒盅往身前的桌上一放,两只手胡乱抖动起自个儿的衣裙,嘴上则一个劲地尖叫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趁着她惊慌失措、顾此失彼的空当,云伴鲜眼疾手快地调换了她二人的酒盅,所幸一桌子的女眷都被所谓的“蜘蛛”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紧接着,偷梁换柱的女子便装作一副从惊恐中缓过劲儿来的样子,定神注目于少女的衣裳。
“好像爬走了……没了没了。”
她恢复镇定,江茹宁却不依了。
“什么蜘蛛?你骗我的吧!?”
抬眼见少女转惊为怒,云伴鲜一脸无辜。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就成了骗你了?”
眼瞅着女子秀眉微锁,满脸都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谴责之意,受惊的少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这周围都是眼睛,她也不好在除夕宫宴上为所欲为,只能强忍着这口恶气,横眉怒目地瞪了对方一眼。
“哼!你给我等着!”扔下这句恶狠狠的威胁,她就欲转身扬长而去。
“诶——”云伴鲜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因此立马就张嘴叫住了她,“好妹妹,你不是说要敬我一杯的吗?怎么这酒还没喝……”不慌不忙地端起被掉包后的酒盅,她朝着少女嫣然一笑,“你就要甩脸子走人了呢?”
意有所指的话音落下,江茹宁发现整桌的女人都在看她。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落人口实,以免让这些官太太们觉得,她的气度还不如一个贱民生的女儿。
是以,江茹宁不得不继续忍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气,咬牙切齿地抄起另一只酒盅,举杯一饮而尽。
“妹妹好酒量。”
“哼!”
根本不去看对方有否喝下杯中酒水,江茹宁就气呼呼地走开了。
云伴鲜也不在意,掩去故意流露在外的少许尴尬,她索性干笑着放下酒盅,扫视了一桌子或同情她或看好戏的女眷们。
大半个时辰后,宴席接近尾声。文武百官及其妻儿纷纷起身离席,不过,大家并未急于出宫,而是跟着皇帝一家子,去了另一处观赏大年三十才有的烟火表演。
没了酒席的束缚,大家伙儿倒是自由了许多。不论是平日里交好的还是生疏的,此刻都可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臣子们也不用再同家眷分席而坐,得以寻到各自的家人,与同道中人一块儿欢聚一堂。
云伴鲜也重新见到了沈复——确切而言,是沈复不放心让她单独一人,早早地就从官场上的应酬中抽出身来,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找出了她的身影,举步来到她的身边。
同云伴鲜相谈甚欢的几个少妇见了,自是掩唇轻笑,揶揄自家夫君缘何不见人影,然后就笑着同他二人告辞了。
☆、第91章 年末大戏
云伴鲜知道那些女眷们作何笑得如此暧昧,好在她一点儿也不害臊,夫君疼她,她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样想着,她面不改色地勾起唇角,任由沈复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不住揉搓。
“让你带个暖手炉来,你就是不听。”
“不是有你在吗?”
话音落下,沈复怜爱地看她一眼,一边对着白皙柔嫩的小手呵气,一边收起了细微的嗔怪之色。
“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吧?”他低声说着,一双眼却注视着她的芊芊玉手。
“……”云伴鲜明白他指的是谁,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茹宁那趾高气昂的神态,故而禁不住哑然失笑,“有是有,不过战斗力太差,被我稳稳地挡回去了。”
沈复抬眼看她,见她笑得自信又从容,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的晚宴上,朝臣们和各家的女眷都是分开入席的,他没法近距离地护着她,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生。现在见她安然无恙、笑靥如花,又总算得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也可以安心地与她一道享受良辰美景了。
这样想着,沈复伸手揽住妻子的腰身,让她的香软娇躯与他紧紧相依。
云伴鲜毫不抗拒,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望着如墨的夜空,冷不防轻声道:“听说今儿个二皇子也出席宫宴了?”
“嗯,一开始没到,所以你们没见到。”沈复据实以告,脑袋里回忆着宴席近半时,二皇子坐着轮椅现身的画面。
“我经历过五场除夕宫宴,只见过他一次。”
“他约莫是觉着……今年有必要亮个相吧。”
云伴鲜闻言没有即刻接话,恰逢此时,一束火光呼啸着直冲云霄,霎时吸引了她和沈复的眼球。
“看烟火吧。”这么吵,也没办法好好地谈论正事。
“嗯。”女子从善如流,不自觉地朝男子靠紧了些。
如此相依相偎的景象,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是令其怒火中烧。
江茹宁在不远处绞着帕子,不理解自己怎就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