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大概是神智错乱了,还是跟皇上告个假,躺家里好好歇一歇吧。
于是,礼部尚书大人神色恹恹地跟皇帝请了假,也好借此避开那个总拿眼刀刮他的太子爷。
可惜,想也知道,眦睚必报的太子殿下是不可能就此放过他的。
姑父?姑父又如何?必要的时候,不管是姑母还是其他所谓的血亲,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弃。更何况,这姑父的名分和地位都是他们家给的,他们若想收回来,随时都可以将其打回原形!
没错,这个男人一向都喜欢同他打太极,明知道姑母是向着自己的,他这个当姑父的却迟迟不愿表态——别跟他说什么“反正您是万岁爷钦定的太子,将来您不继承大统,还能有谁堪当此大任”,这种话不过是其迂回斡旋的手段罢了,此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根本就捉摸不透。不过,他早就想好了,一旦这个男人生出了异心,他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决不手软。
有这样一种思想为指导,太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他的姑母声称是有人利用了她的夫君,才致使江河海犯下了这无心之失,那么他倒要听他们说说,谁是那幕后黑手。
☆、第79章 环环相扣
于是,怀安公主答应了太子追查到底的请求,回到府中直接向江河海询问个中细节。然而江河海哪里肯向她透露事情的真相?尽管他确实是被长女坑了,也确实是心中有气,却也明白怀安公主缘何会一再问及此事——倘若让太子知道是他家鲜儿在暗地里使绊子,以太子的脾性,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
所以,他压根没在妻子面前提及长女半句,只苦大仇深地表示,是自己对那前兵部侍郎的所作所为看不过眼,谁料想那人背后竟站着个太子,他也是弄巧成拙、尴尬得很哪!
眼见夫君唉声叹气、懊悔不迭的样子,一向信任他的怀安公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温声安慰了几句,便离了江河海的书房。
她这一走,江河海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唤来了沈复,绕着弯子问他同这件事情有没有干系。
诚然,在江河海看来,大女儿会搅进这潭子浑水里,也只能是女婿有意无意地向她谈及了太多的朝堂之事,才促使她萌生了涉身其中的念头。
至于事情怎就如此巧合地牵扯到了一国储君,江河海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吧?毕竟,女儿、女婿还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循着兵部侍郎这条线索,将挡在太子身前的屏障给一个一个地撬开。可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他们事先也不晓得兵部侍郎头上就是太子,那又为何要唆使他参上一本?莫不是想要为民除害?不,这不可能……那就是……就是想报仇想疯了,纵使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准备好了要赌上一把?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江河海就听得年轻的女婿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沈复事前确有耳闻。”
江河海闻言从思考中抽离出身,蹙眉脱口道:“那你怎地不拦她?”
沈复瞧出他已开始说话不过脑,是以心下愈发笃定,拱手作答:“大人您该清楚,娘子要做的事,沈复拦不住。”
这倒是句大实话。
素来以为女儿将女婿压得死死的,江河海摸着胡子信了。
不过……
“你可知鲜儿是打哪得来的消息?或者……她这阵子可有同什么人见过面?”
沈复抬眼看向自个儿的岳父,又面不改色地垂下了眼帘。
“这个……沈复不知。”
他装得太过纯良恭谨,这一年来一直都被他尊为长辈的江河海又信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哇……女儿不肯告诉他实情,女婿又闹不清实情,看来这只不清不楚的黑锅,他是非得替女儿背下了啊。
再一次感慨儿女都是债,江河海捋着胡须喟然长叹。
于是,当半个时辰后云伴鲜从沈复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差点就想拍着桌子放声大笑了——谁让她这个亲爹这么逗!
看着妻子忍俊不禁的模样,沈复终是当着她的面摇了摇头。
“好歹他也没把你给卖了,还亲自替你挡下了太子的发难,你这个样子,是不是略不厚道了些?”
云伴鲜登时收敛了笑容,瘪瘪嘴看向别处。
“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疼他了……”
“……”沈复哭笑不得,“我只是帮里不帮亲。”
“好嘛……你是大善人,我是小坏蛋,成了吧?”
沈复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善人?他可不是。兴许比起她来,他才是心狠的那一个。
心下默默思量着,他面上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云伴鲜朝他做个鬼脸,忽然觉着自打圆房之后,他们俩好像都越活越年轻了。不过,她倒是不讨厌这种甜腻的滋味。
兀自在甜蜜感中沉浸了一会儿,云伴鲜自然而然地从中抽身,转而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夫君的脸庞。
“你说……这会不会也是那个人计算中的一环?”
沈复听她冷不防话锋一转,自也是收起了多余的心思。他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眸中满是笃定的笑意。
云伴鲜忍不住细眉一敛,眯起眼睛端量了他几下。
“说吧,你多久之前就看出来了?”该不会她得了信的那天,他就已经预见到今日了吧?
“大约比娘子稍早一些。”沈复慢条斯理地作答,锋芒尽敛的短短一语,就叫女子当即了然于胸。
什么“稍早一些”,肯定是一早就发现了。
眼瞅着娇妻很快就用一种凉凉的眼神看着自己,沈复连忙张嘴道歉:“娘子莫要生气,当真没有你想的那般早。”
奈何他越是如此强调,云伴鲜就越是不信。
不过,算了。反正只要他是一心站在她这边的,聪明些又如何呢?正好替她弥补她思虑不周的地方。
思及此,云伴鲜撤下了故意为之的凉薄之色,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江大人现在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迫开始站队了吧。”
没错,起初,她尚不清楚二皇子让她帮忙的最终目的,只是想着,约莫是对他有什么好处。可事态演变至此,她终于赫然发现,原来,被二皇子看中的可不光是她和沈复,还有给予了她一半生命的那个男人——江河海。
是啊,江河海身为礼部尚书,在朝堂上的势力,可远远超出沈复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惜,他为官二十余载,却从不轻易向某个皇子示好,只一心一意尽忠于一国之君。皇帝说太子好,他便恭恭敬敬地对待这位储君;皇帝觉得小儿子将来可为一代名将,他便尽心举荐合适的武将,让其负责教导三皇子武功以及行军领兵之道;皇帝担心二皇子的身子,他便为二皇子寻访名医,敬献绵薄之力……试问,这样一个唯自己马首是瞻的臣子,宝刀未老的皇帝怎会不喜欢,怎会不重用?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兢兢业业、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树大招风——被卷入了皇位之争。
“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未等沈复作出回应,云伴鲜又自顾自地开了口,一双眼更是不自觉地透出了两道精光,“有了他这份助力,想来一切……都会顺利得多。”
☆、第80章 护驾有功
前脚刚说完这句话,回过神来的女子后脚就觉着不对劲了。
慢着,若是二皇子当真要把江河海拉入他自个儿的阵营,那定会像这次这样,通过她这个当女儿的来实现。换言之,她得负责拉人入伙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厚着脸皮去把江河海忽悠进来,云伴鲜就略不自在。
不过……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再见机行事、见招拆招吧。
她这样想着,没几天的工夫,就听闻宫里传来皇帝要去城外围场狩猎的消息。算算日子,眼下正值深秋之初,说不适宜打猎吧,春夏之际才是万物生长之时,不宜打猎,说合适吧,眼瞅着再过大半个月就入冬了,动物们也该收拾收拾冬眠了,猎场里哪里还有小兽等着被人弄死?
如此一思,大伙儿倒也明白了,万岁爷为何非得挑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去狩猎——谁让前一阵出了太子那档子事儿呢?皇上心里正烦闷着呢,这不,哪个溜须拍马的赶紧给他顺毛,提议他去郊外散散心,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这深秋狩猎一事,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只不过,让云伴鲜颇觉意外的是,沈复一个翰林编修——正七品的小官,居然也在随行之列。
“万岁爷乃是天子,他就是叫上一个乞丐随驾,那旁人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面对她的疑惑,沈复是这般作答的,这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初遇时的情景。
云伴鲜更是轻笑出声,掩唇道:“还真是叫了个‘乞丐’。”
沈复笑而不语,伸手搂住她的身子,与她耳鬓厮磨了一会儿。
其实云伴鲜也知道,皇帝不是任性而为,之所以会将沈复列入随行名单,一方面,是因为他乃今年的榜眼,另一方面,约莫也是看在了江河海的面子上——反正也要从一甲的三人中挑出一个,莫不如就卖了肱骨之臣一个人情。
只是,皇帝难道没有对江河海心存芥蒂吗?毕竟,一个月前的变故,可都是由他联名参奏的那本折子而起啊!
想到这里,云伴鲜不禁有些奇怪,她问了沈复,沈复也表示摸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
“连你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云伴鲜离了夫君的胸膛,一脸微诧地注目于他,却只惹来他片刻的苦笑。
“娘子还真当为夫是神算子了?你忘了,我是在翰林院当值,这近半年,总共才见到皇上几次?”他径自伸出右手,将它摆在她的眼前,“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倒是,没怎么接触,又如何了解一个人的性子?她也真是,强人所难了。
思及此,云伴鲜歉然一笑,就温柔体贴地跑去替丈夫整理行囊了。
这一刻,夫妻俩谁也未尝料想,是日一早还精神抖擞、整装出发的人儿,几天后竟是被抬着回来的。是以,当云伴鲜惊闻沈复重伤归来的消息后,她整个人都懵了。须臾,她猛地松开了手中的茶盏,才因那碎裂的声响猝然还魂。
云伴鲜霍然起身,如离弦之箭般向大门飞奔而去,远远地,就望见两个家丁抬着个男子往里走。她心急火燎地跑了过去,一眼见到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的丈夫,她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珠子,抬头看向其身侧的江河海。
“怎么回事!?”此刻,她压根顾不得在对方跟前装模作样,惊怒之下直接就冲着父亲吼出了声。
“皇上遇刺,沈复替皇上挡了一刀,这才……”眼见长女顷刻间横眉怒目,一双美眸中仿佛就要喷出火来,临行前还特地保证自己会照拂女婿的江河海瞬间心头一紧,“鲜、鲜儿啊……你别太担心,大夫已经诊治过了,他并无大碍……再者,再者皇上也已经说了,他护驾有功……”
“谁在乎这些!?”去他的护驾有功!!!
奈何云伴鲜满心满眼都只有心爱之人不省人事的模样,甚至都忘记了要把皇帝的话放在眼里。
江河海一下子噤了声,回过神后才急急提醒女儿谨言慎行。
脱口而出后就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云伴鲜也是及时从父亲瞥向身后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
她倏地眸光一转,当即就瞧见了侍奉万岁爷的福寿公公。她不由面色微凝——此情此景下,她自个儿冒犯了皇上不打紧,可不能因此而连累了已然重伤的夫君,愣是把“劳苦功高”变成“不识抬举”。
认清了到这一点,云伴鲜只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速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凄凄楚楚地行至客人的身前。
“给公公行礼了。适才是小女子一时心急,这才口不择言,还望公公海涵。”
“诶——沈夫人言重了,沈大人救驾有功,沈夫人与之伉俪情深,惊悸之下一时失言,也在情理之中,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听对方言辞恳切,又见他和颜悦色,云伴鲜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泪眼婆娑地向他道了谢。
“哼,什么‘一时心急’,根本就是蓄谋……”
“宁儿!”
这时,听说有好戏看的江茹宁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正要张嘴去拆长姐的台,她就被父亲的一声呵斥给吓得戛然而止。
“爹!”
“闭嘴!没看见有贵人在吗?!不知礼数!”
少女瞪着眼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奈何江河海又是一顿低声训斥,叫她气得直想跺脚。
要知道,她的爹爹平日里虽然宠她、护她,可一旦当真发起火来,那是连她的公主娘亲都要让他三分的。
是以,心有不甘的江茹宁也只好咬紧嘴唇,恶狠狠地瞪向那并未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