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茹衾又老老实实地顿了顿脑瓜。
这孩子,胖乎乎又粉嫩嫩的,有点憨厚又有点胆小,确实是个不惹人讨厌的。
云伴鲜觉着,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判断并没有错。瞧这江茹衾畏手畏脚地躲在外面偷看她,想进来同她说话却又不敢进来,必定不是个趾高气昂的主。
呵,也是,一个小妾生下的女儿,定然入不了那位怀安公主的眼,能平平安安地存活至今,已经算是她祖上积德了。
思及此,女子心下的同情也就多了几分。只是她未尝料想,自己刚要伸手去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对方就猛地避了开。
云伴鲜见状不免一愣,却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个儿的右手,直言不讳地问她:“怎么了?你不喜欢姐姐吗?”
江茹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兀自仰着脑瓜注目于她,怯生生地问道:“你……你会打我吗?”
话音刚落,云伴鲜先是禁不住一愣,随后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时隔十几年,那个女人还真是一点没变——连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片刻,许是察觉到小女孩被她冰冷的神情吓到了,她忙不迭寻回一脸笑意,和颜悦色地说:“不会的,只要你乖乖的,我只会待你好。”
江茹衾依旧眨巴着眼睛瞅着她,也不吭声。
“你的……你的大娘,公主她……她经常打你吗?”见小丫头不言不语,云伴鲜索性压低了嗓音询问。
谁知下一刻,小丫头竟然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是大娘……是……是……”她显然是想说出实情,却不知怎地支吾起来。
“是谁?你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做主。”云伴鲜认为,她虽不敢自诩是这孩子的救世主,但在助其免受皮肉之苦的事情上,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是……是姐姐……茹宁姐姐……”小家伙犹豫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地才埋低了小脸,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云伴鲜如梦初醒。
是哦,她怎么把她那个从小就被宠上天去的二妹给忘了?
☆、替人撑腰
瞬间觉得事情简单了许多,思绪流转的云伴鲜很快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须臾,她蹲下身来,“苦大仇深”地注视着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
“她怎么打你了?你告诉大姐。”
“就是……就是打我……”
可惜,也不晓得是说不清还是不敢说,江茹衾愣是耷拉着脑袋,小声嗫嚅了起来。
云伴鲜见她这模样,也不勉强,反正按照她那二妹的性子,一个庶出的小妹妹,想打就打呗,还需要理由?只不过,那个人居然也不懂得要约束自己的女儿,由着大女儿欺负小女儿,可真是只知道生、不知道管呢。
脑中浮现出江河海的那张老脸,云伴鲜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唇边溢出的冷笑了。所幸她尚且顾及眼前的幺妹,这便重拾了温和的笑容,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这一次,小家伙倒是没躲,令云伴鲜感到很满意。
“以后大姐在这里,她就不敢随便打你了。”
“真的?”
江茹衾一下子抬起了小脑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霎时写满了惊喜。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居然为这事儿高兴成这样……
“真的。”恻隐之心乍起,云伴鲜笃定颔首,目视小丫头在她眼前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谢谢大姐!”她竟然正儿八经地朝自个儿福了一福——得,别看小家伙天真懵懂的模样,其实骨子里竟是个嘴甜的丫头。
云伴鲜徐徐起身,又和蔼可亲地抚了抚幼妹的脑袋,发现她欢欣雀跃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了她的身后。
站直了身的女子回过头去,目睹的是一张约莫比她笑得还要温柔的面孔。再扭头一看刚认下的小妹——喂喂,妹子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被惊艳到了的眼神去看他?你才八岁大哇!
云伴鲜忍不住抽了抽眉角,断定她这小妹妹是被沈复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给迷住了,是以忙不迭轻咳了一声,笑语盈盈地介绍说:“这是你姐夫。”
“姐夫好!”谁知这江茹衾回神还挺快,长姐话才出口,她就从目不转睛的状态中抽离出身,欢笑着向沈复行了礼。
“不必多礼。”沈复自是温文尔雅地回了话,想也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一定又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云伴鲜倒也不觉得沈复这家伙会看上一个垂髫小儿,所以并不急着用眼神去警告他,而是兀自凝眸于江茹衾的脸,问道:“对了,你的母亲在哪里?”
小丫头张嘴刚要作答,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便抢先一步插了进来:“哎哟喂!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三人循声望去,目睹的是一个匆忙入内的丫鬟。只见她皱着眉头要把江茹衾拉到身边,却晃眼间瞥见了云伴鲜、沈复二人。
要知道,江家宅院地方虽大,可消息——尤其是八卦消息,往往都是不胫而走的。是以,来人业已听闻了江家长女及大姑爷回府的说法,此刻一见这两张陌生的面孔,自然就将人和脸对上了号。
“奴婢……奴婢给小姐、姑爷请安。”
不得不承认,这一对才子佳人站在一块儿,可真是闪瞎了他们这些下人的眼。丫鬟觉着吧,她是从未见过如此好看又登对的夫妻,故而平日里还算伶俐的口齿,眼下也变得有点儿口吃了。
“免礼。”
“谢小姐、姑爷。”
“你是负责照顾茹衾的丫鬟?”云伴鲜好整以暇地开口问她。
“回小姐的话,正是。”来人依然毕恭毕敬地立着,不敢怠慢。
“这是要来带她回屋?”
“是……”
“那……可否顺道领我去见见她的娘亲?”
丫鬟万万没想到,刚回府的大小姐会提出要见府上仅有的一位姨娘,因此当场就怔怔地抬眼去看。四目相对间,她目睹了女子从容不迫的脸庞,自个儿却鬼使神差地慌了神。
什么状况?什么状况?!听说这位大小姐非夫人所出,乃是老爷的原配夫人所生。这……这元妻的女儿要越过现在的夫人,去见老爷的姨娘,这这这……
多长了个心眼的丫鬟生怕其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流,是以,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主子与主子之间的较量,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随意插足的——除非,他们是上着杆子想去当那可怜的炮灰。
好在云伴鲜也随即看出了对方脸上的为难之色,心道这丫鬟倒是个有脑子的,便微微一笑,改口道:“罢,是我心急了些,既然今日不便,那我改日再去拜访就是。你就带着茹衾先回去吧。”
丫鬟闻言,自是松了一口气,暗自思忖着,这位大小姐好像是位明理的主,和府上的另一位简直是云泥之别,因而不由得对其生出了些许好感。这心里喜欢了,嘴上自然也就越发恭敬了,她低眉顺目地道了谢,便要领着自家小姐往外走。
江茹衾一听这就要走,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不舍。她才刚见到漂亮的大姐还有英俊的姐夫,虽然她不敢主动跟他们说太多的话,但她觉得,他们看起来都是很温柔的人,她很想在他们身边多待一会儿。
眼瞅着小丫头依依不舍的目光不住地徘徊于自己跟沈复之间,云伴鲜险些失笑之余,自是好脾气地冲她挥了挥手。
“等大姐忙完了,再来找你。”
小丫头听了这话,方才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心甘情愿地跟着丫鬟离开了。
等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远了,沈复才轻笑着打趣道:“看不出,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耳边传来如是笑语,云伴鲜不慌不忙地挑了挑眉,扭头与说话人四目相接:“不是我会哄孩子,是这孩子在我那二妹的压迫下过活了太久,别人给她一点温存,她便忍不住珍惜得跟宝贝似的,自然就与我亲近了。”
见女子半真半假地阐述着这一论调,沈复忽而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片刻,他也亦真亦假地问:“你不会是连这么个小孩子都想利用吧?”
“你觉得我像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云伴鲜收敛了些许笑意,不答反问。
“至少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沈复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不曾挪开视线。
“那便多谢夫君夸赞了。”
这是夸赞?
听着女子虚与委蛇的话语,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模样,沈复也不晓得该作何回应了。就在此时,一声阴阳怪气的“哎哟——”传至耳畔,令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江家二女
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施施然进入了二人的视野,身后还跟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
云伴鲜觉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尽管时隔十二余载,昔日脸圆身肥的幼女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连带着面容也随着时光流逝而改变了许多,可她还是头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一步三扭腰的二妹——江茹宁。
“本小姐还当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呢!原来是当年滚着出去的一只破球啊!”
云伴鲜差点就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胖墩竟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可是,她似乎忘记了,当年江府上下胖得最令人发指的那一位,明明是她江茹宁江二小姐啊!
正思忖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她就瞧见来人挤眉弄眼的脸蛋冷不丁凝了一凝。
毫无疑问,这位装腔作势的少女是瞧见了沈复那张貌赛潘安的脸,所以难以免俗地被惊艳了一把。
唉……长得好看,就是不同凡响。
暗自感慨的云伴鲜姑且收起了反唇相讥的欲望,目视来人故作自然地托了托自个儿的发髻。
她突然想举手问一句:妹子啊,你知不知道这棵草他已经有主了,就是你姐姐我啊?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江茹宁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应该也不至于笨到连这都看不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如是作想的女子很快就目睹来人撤下眼中那闪了有一会儿的亮光,转而趾高气昂地说道:“多年不见,姐姐过得可还好呀?”
云伴鲜勾了勾唇,实在是不想装模作样地上前亲昵问好,故而只站在原地答道:“难得妹妹当年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记得姐姐,姐姐我甚为感动。”
此言一出,江茹宁自是不高兴了。
“姐姐说笑了吧?你离开江家的时候,妹妹都快四岁了,连《女儿经》都背得,怎么会连话都说不清楚?”说着,她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了云伴鲜几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依我看,分明是姐姐年长我三岁,却连一点简单的小事儿都记不明白。”
云伴鲜又想笑了:《女儿经》?哦,她记得,她也被迫读过一些,其中的一些名言名句,至今难忘——可她怎么记着,那天江茹宁意图在长辈面前炫耀的时候,明明是没一句话背对的,而且连不少字音都咬不清来着?
呵呵,一定是她记错了。
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争辩,女子旋即从容不迫地看向了未置一词的少年。想来,他就是江家的独子——江培远了。
正欲开口打个招呼,云伴鲜竟又听得少女盛气凌人道:“哦,不对,是本小姐说错了,再如何,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如今,本小姐根本就没有姐姐。”
此言一出,现场原本虚伪的和谐氛围霎时裂开了一条缝儿。一言不发的江培元似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令其如此的江茹宁则得意洋洋地勾起了唇角,倒是被她暗讽的云伴鲜及其身侧的沈复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仿佛置若罔闻。
这样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江茹宁的意料。她原笨以为,自己这一挑衅,对方必然会跳脚,对方一跳脚,必然就会对她恶语相向乃至大打出手,如此一来,她就有了去父亲那里哭诉的由头——将这个阴魂不散的“姐姐”再一次赶出府去,也就指日可待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云伴鲜居然像是聋了一般,兀自面无涟漪地注视着她身边的少年,倏尔莞尔一笑,说:“你就是培元吧,当年我离开江府的时候,你尚未出生,今年多大了?”
“十……十一岁。”少年约莫也没料到对方会就这样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是以没来得及多作思考,两瓣唇就不由自主地张了开。
云伴鲜没从他的眼神里和口吻中察觉到任何的敌意,心想她这弟弟兴许倒不是同那对母女一路的,脑袋里便又有盘算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江茹衾怒气冲冲的声音如同突然爆炸的火药桶一般蹿了出来:“培远!你有没有志气!?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也不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跟“志气”也有关系?她江茹宁也太能扯了。
暗暗“佩服”的云伴鲜看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