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微微眯起,似看到了许久之前,他以为永远温婉柔顺如樱花般平和到极致的女子头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激动的表情,那双从来只流溢柔波的凤眼也可以亮的惊人。
“我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如此聪慧,樱瑶,你可真令为夫惊讶了。”“呵。”如花佳人笑得似哀凄若悲悯,“烈(曦帝名祁烈),你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么?”见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眸光充斥着疑虑,那笑中苦意愈甚,“我倒宁愿什么都不懂呢。”话音很轻很轻,让人心里痛痒起来,“因为我就算明白什么,哪怕全都知晓,可是呢,有些事我却依然是不会去做的,永远都不会。”暄儿,你毕竟还是你母后的儿子,即使明白不得不为却依旧犹疑,须知当此之时片刻的犹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 * * * * * * * * *烛光跳跃,空旷的殿内有人负手而立,仰头望月,沉思不觉。“二皇兄。”祁洛彬笑眯眯地走近,轻拍了下祁洛暄右肩,后者却是一怔,如梦初醒般回首:“五弟。”
“二皇兄,你怎么了?”祁洛彬奇怪地瞅着他神思不定。“还会有什么。”祁洛暄淡淡道:“楚家的实力比预计的要强太多,又与外敌私通……”
“呵,这又非一日两日了。”祁洛彬似是随心一句却令祁洛暄微讶,只听他又道:“父皇运筹帷幄,皇兄又何须过忧?”祁洛暄定定看着自己的小弟,突尔觉得他长大了不少,为何一直不曾留心总当他是孩子了呢?曾被自己呵护在手心的小弟也快十五了,长得越来越高,他甚至比自己更像父皇些……
“二皇兄,你…你是否在担心周亲王之事?”见他半晌无语,祁洛彬小心揣度道:“楚家谋反,又勾结外敌父皇会下诏命周亲王前去平乱也在情理之中。”确实在情理之中,可这话说出口却格外无力,又有谁不知这是在故意削其兵力呢?
“其实周亲王并无异心,这父皇分明是确信的。”祁洛暄只觉格外疲惫,否则换了他人还需防其突然倒戈,“可周亲王明明忠心一片,膝下又只有一女。”连子嗣也无,待其百年之后周家便无人可继,“父皇又何必非把周家牵扯进来呢。”祁洛彬未语心中暗叹二皇兄私心使然,要不以其之智焉不知父皇此法原为上佳,削亲王之势,以固皇权,和是否忠心并无相关埃“皇兄你别忘了,周亲王他那个女儿可顶的过十个儿子。”这话像是玩笑,固而祁洛暄亦打算一笑了之,但终究没忍住,似呓语般喃喃道:“她更不会……”“我知道。”祁洛彬打断他,无端有些浮躁,那人似潮脱俗世,可是……“皇兄,她毕竟生在这红尘之中。”* * * * * * * * * * *梅需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萼缀于枝头,晶莹剔透,清雅之极别样妍丽。梅树下佳人倚风而立,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斜插云鬓间,半拢半泻,衬得颊若白雪,微扬螓首,眉眼间似带愁绪。秦昕无声踏过落英阵阵,轻柔地将佳人拢在件白绒披风里。栖雁头未回,只瞟了眼披风领口处那双比绒毛更白皙的手,深吸口气,道:“我要走了。”
秦昕不见丝毫讶异,修长手指灵活地将束披风的缎带系好,微笑着将任他摆弄的人儿转过身来,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才来给你加衣。”栖雁疑惑地望着他,自己才决定的事,他怎能早早知晓?“你曾说你终究还是怪你爹的。”秦昕喟叹:“会责怪便意味着你不曾真的放弃了这个父亲不是么?”“我……”栖雁蹙额似要反驳,但终是无力垂首,苦笑道:“你果然知我。”之所以气忿难平,只因那人是自己的父亲。“我知道,无论如何你总要去见上一面。”栖雁颔首道:“你说得不错,许多事该说个明白,只是……”话锋一转,语中忧愁之意消散,清冽如常,“无论他作何抉择,他是他,我是我。”秦昕不语只定定看着她,突尔毫无预兆轻托起光滑下颔,俯首吮住芳唇,冰凉柔软的触觉,却混杂着炙热气息。和上次痛彻心肺以至失神的浑然不觉不同,栖雁清晰地感觉那温热如何划过了齿列与自己纠缠,一种麻痹袭来使人酥软。她甚至无力推开秦昕,四肢慢慢瘫软,最后伏在他怀里喘息,灿亮的眸蒙上了层水雾。
秦昕在她耳旁低语:“我会在帝都外桴镇别苑等你。”栖雁原本低着的头抬起,脸上潮红未退,“你的事都办完了?”“你怎知我有事?”秦昕笑问。栖雁挑眉,若是无事何须在多此逗留那么些日子?“我这就走了,暂且替我照顾冰凝。”言罢转身疾步而去。 秦昕默默看了良久,直至起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仍未曾动。许久,黑影一晃,随影立于其身后道:“主子,事情都差不多了。”“嗯。”秦昕转身瞧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笑道:“随影,你有话要问?”
随影垂眸,不解道:“属下不明白,周亲王曾威震四海可见其才智,皇家这般明显的作为,他当真还会奉诏么?”“随影,你可知这世上有人知其该为而不为,亦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秦昕摇头,似乎他这个在解释的人其实亦不甚理解般。如此行事只为大义,该歌或叹?“主子,那么说郡主有意相劝岂非徒劳一场?”“呵,可是她却定要走这一趟。”否则此生难安。再回头远望,秦昕轻叹:“周冥义或乃侠之大者,将之表也。有这么一人是天下之大幸,却注定是…一个人的不幸。”* * * * * * * * * * *三日后,黄昏时分,一匹快马直奔到周亲王府红漆大门口。但闻一声清咤,尚未看清来人,守府护卫手中就多了条马缰,转目定睛看向已飘然跃入王府的背影,唔,似乎是…郡主?栖雁进了王府也不多言直往偏殿而去,冬季满园兰花盆栽大多都已凋零,唯有几盆素心寒兰俊秀挺立。推开殿门,尚未掌灯,夕阳余辉斜洒入空空殿内,显出几分晦涩孤凉来。
“雁儿。”周亲王缓缓站起,望向突然归家的女儿,神情无半点惊异,“你回来了。”
栖雁未答,有点木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距上次离别亦不过两月而已,她的目光却像是在看许久不曾见面之人。见她久不开口,周亲王话音低沉道:“我猜你会回来。”“我也猜此刻父王该在此处。”栖雁终于启唇,缓缓道。周亲王微微一笑,额上沧桑微微舒展,眼中涌上的慈爱冲淡了常年的阴晦。
“我前些日子去了钨启。”见他一震,栖雁便知箫吟终究按自己吩咐未曾将实情告知。
“我碰巧得知了不少事。”栖雁直直看着他,“舅舅已经死了,他是冤枉的,他比起许多活着坐享荣华的人都要清白的多。”栖雁并没看到她所预期的震惊,周亲王除了在听闻兰残阳已死时微有触动,未现惊色,只有层浓浓的悲凉。半晌,周亲王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素心寒兰,重重叹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雁儿。”
“你知道。”栖雁失了表情,喃喃重复道:“你知道,什么叫一直都知道?”
“雁儿,你舅舅虽与我不睦,但他的为人我却还知道几分。”周亲王顿了顿,续道:“更何况我便是死也决不会疑你娘半分。”栖雁看着他,只是看着他,眼中尽是迷茫。“当大军遭重创陷你舅舅不义传闻出现之始,我便有疑虑,但身为一军将领却无法公然维护于他,我私底下也与你娘说过,让她休要太过心急,待战势稍稳我定会多费心去寻证据。她答应了却难掩黯然,我知道那时她的压力定是非常,后来连军中她都不来恐为我招来话柄。我们亦从无话不谈慢慢地相对无言。”“那夜你舅舅突然现身,当时军中已将他定为反贼,他又不屑为己作辩,数十将士,众目睽睽我不得不与他交手,谁料你娘心急公然出手助他,我……”栖雁后退一步,浑然想起那个爹娘最后相见的那夜。那夜他拂袖而去,娘亲抱着她一夜,说了一夜。那夜娘她未流一滴泪,自己却依旧觉察出那份悲伤已然入骨。“为什么?”栖雁抬头看他,眼神似犀利,又若空茫,“为何不说清楚?为何不再见娘?为什么?”“因为军心生乱乃是大忌。”周亲王抚上胸口,似乎不这么做那里面的心就会痛得跳出来,“那时若让他人知晓军中自己的将领有人私通外敌,军心必乱,我军已然受挫,再动摇军心那么中原百姓……”“雁儿,你娘她在我心中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我没料到她会来寻我,更想不到……”
“原来如此。”栖雁又往后退了一步,“原来娘从来没有失去过你的信任。”
“雁儿……”“原来你们中间并没有我曾想到的诸多猜忌隔阂。”“雁……”“娘她只是输了。”栖雁抿嘴,却是笑了出来,“原来她只是输给了这天下百姓安危在你心中的分量,呵,原来只是输了而已。”栖雁转身欲离,周亲王挪了挪身子,想上前去,却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雁儿。”栖雁的步子一顿,只闻那曾号令千军,威慑四方的厚重嗓音在后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为父累你年幼丧母,孤雁单飞。对不起,当年在你如斯脆弱时依然做了那个决定,对不起,这十数年来不能解你心结。对不起,不是不明白你此番回来的心意,却依旧不得不……辜负你。“爹,你知道么?”周亲王一怔,她已有十数年不曾这么称呼自己了。栖雁回首,眸光盈盈,唇角微微上扬,却带着苦意,“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三个字,讨厌说,更讨厌听。”周亲王蓦然有些僵硬,“对不起,若不是廉价倒更本不值一提,那么,就必定是已难以挽回了。”“可是,就这三个字娘却到死也没等到,呵,不过那于她原是毫无意义的,无论生或…死。”
默默看着女儿的身影欲行欲远,只有如月般清冷的话仍荡在残阳最后抹余晖底下。
“爹,战场无情,你既已决定就好好保重吧,切莫…再对不起了自己。”
真情假意惆怅深
“季赫,咳咳……”九龙宝座上的帝王脸色灰白,这病十数年纠缠,缠骨绕心,到如今早已深至骨髓了,咳了一阵,服下药茶,望向目露忧心的下臣,皱眉道:“不是说秦亲王已离开王府,为何迟迟不见其异动。”
季赫殷愁苦地瞧着上位者重病缠身还忧思费神,却是无法,摇头道:“秦亲王肯在此时狠心折翼,分明该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才是,不知为何……莫非,他中途改了决定,想要再观望一番,坐收渔翁之利?”“不可能的,季赫。”曦帝泛灰的唇扯出一抹淡笑:“那个人啊,这世上恐怕再没人比朕更了解他了,他已经等得太久,也忍了太久了呢。”“可,陛下……”“季赫,你是否想说既然已等了这么多年又如何不能再多等些时候?”曦帝笑着打断他,叹息道:“因为没时间了,朕…快要没时间了。”“……”“你以为秦玦苦心经营多年是为了天下么?”“难道不是?”季赫不免困惑。曦帝嗤道:“他若对皇位的执念有如此之深,当年朕这位子也未必会这般容易坐上。”
寂静的御书房里,御案上琉璃灯中的黄色火苗,在幽深的眸子里窜耀,“他想傲睨天下,可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亲眼看着朕失去辛苦得来的一切,像丧家之犬一般匍匐在他脚下,他对朕那份刻骨的恨意才是其所为之源。”“呵,自半年前朕便派人将朕病重的消息流传出去,这一月来更故意使其在宫内的密探得晓朕将不久人世,原是半真半假,再加上朕近来所为总总,他岂能不上钩呢?”话到后来却从自信满满渐转为疑虑,“林峋刚被以贪赃之罪处死,他该称其下属对朕满腔忿怨,又仍对其效忠时谋事才是。分明已离开秦府,又望帝都而来,怎会……”“陛下。”季赫踯躅道:“这会不会与秦世子有关?”“秦昕?”曦帝挑眉,“朕也暗中留意他许久,可无论花多少人力,探得的结果都是浮华风流的公子罢了。”季赫拧起眉头,“但臣总觉得这位秦世子他…他没那么简单。”豫庄之事就透着古怪。
曦帝却是颔首:“你说得不错,哼,秦家是什么地方?他能在其中平安成人,还坐稳了世子之位,若无能耐是断不可能的。”双眼微眯,“故而,朕原想此人越是深藏不露,越是不得不防。但,可惜……”曦帝勾起嘲讽的弧度,“他竟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跑去钨启救心上人,枉顾秦家实力遭削。呵,倒是个情种,这点还真像其父。”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么,一样爱美人不爱江山。季赫惊见帝王眼中一抹狠历,忙低下头去,唉,皇上对秦亲王的怨恨其实又何尝浅来?
* * * * * * * * * * * * 一身戎装,灿灿盔甲,望着正在整理衣物的挺拔身影,栖雁有那么一瞬恍惚,曾经在钨启的营帐里有一个瘦小少年,满身伤痕却信誓旦旦,不叫那铁蹄在践踏我中原大地。“箫吟。”箫吟猛地转身,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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