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回头看了骆毅一眼,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寝殿。
许是因为淑和皇妃病得久了,寝殿里有一股颓然陈旧的气息,苏夫人正坐在窗前,看着宫女将瓷碗里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躺在床上的淑和皇妃。皇妃喝得极是吃力,往往喝上两三勺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苏荷盈盈跪下,口中道:
“臣女给皇妃娘娘请安。”
淑和皇妃忙叫宫女扶起她,口中道:“是荷儿来了……快起来吧,本宫病了这些日子,还受这样的大礼,别叫再折了福气……”这几句话说完,她已经气喘吁吁。
苏荷依言起身,却并不敢接话。苏夫人在一旁劝道:“她是你的晚辈,许久不见了,行个大礼也是应当的。娘娘身子虚,好好养着要紧,快别说这丧气话了。”
淑和皇妃点点头,口中道:
“嫂嫂说得没错,本宫这身子如今实在不济,本想陪着你们多说几句话的,但看来还是力不从心了……也罢了,嫂嫂且先带荷儿去你们住的那个小院子里歇歇吧,本宫乏了……”说着缓缓合上眼皮。
苏夫人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睡得安稳了。便起身带着苏荷离开。
一行四人来到上林苑西北角的一个独立的小小院落。自进了宫,皇上便赏了恩典让苏翰林和夫人住在这较为偏僻的小院子里,既方便照顾淑和皇妃,也不至于遇到其他妃嫔皇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四人方一落座,苏荷便开口问道:
“方才娘娘那样子,当真是……”她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当真是见好了吗?”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是好了许多了。之前的那一个月里,大多数的时候连意识都是模糊不清的,每日吃下去的药总要吐出来大半。现在虽然精神还不大好,但好歹神志清楚了些。多亏了太医院的吕太医,日日配了调养的方子来,才能好了这许多。我也私下问过了,只怕不出月,娘娘就可大好了。”
苏荷这才放宽了心,又皱眉道:“既然是这样,那父亲和母亲何时才能出宫回府呢?总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倒教荷儿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苏夫人道:“其实我和你父亲前日就奏请皇上,娘娘的病已见起色,我们实在不应该再在这宫里多逗留。皇上本欲应允,可不知是为什么,玉华贵妃竟然向皇上进言,说淑和娘娘虽然已经见好,但到底身子还没恢复,此时就这么让我们离宫,只怕不利于娘娘养病。还眼泪汪汪地求着皇上,说如果是自己病了,一定会希望哥哥嫂嫂日日能在跟前。所以皇上听了她的,特嘱咐我们不必出宫,要在宫里一直住到娘娘病愈。”
“什么?玉华贵妃?”苏荷大为吃惊,和骆毅对视了一眼,道,“她不是……她一向和姑母……怎么反而会这样进言呢?”
“没错。”苏翰林道,放下手中的茶杯,“正是这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担忧。所以我们才赶着叫你进宫,早早嘱咐你。”他说着直直看住女儿的眼睛,放低了声音,“我们和你珩表哥商量过了,如今皇上的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皇储之争正是在紧要关头,只怕不日就要定下来了。咱们这位皇上一向是多疑惯了的,最忌讳的就是皇子和外臣勾结。为着让皇上对珩儿更放心,我们思量着打算求皇上再给一份恩典。雍州知府陈延寿已经递了折子,过几日就要卸任,回乡养老去了。我便求了皇上,许我放了外任,去做这雍州知府。”
☆、第二十九章 既见君子(2)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每日一更~
(接上节)
听了这话,苏荷立刻大惊失色,道:“雍州偏远,父亲母亲一把年纪,怎能去受这番辛劳苦楚?”
苏文渊握了她的手,郑重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珩儿被立为太子,我们自然就可以回京了。”
“那我和哥哥……”
“我们已经去信给你哥哥,到时候七皇子和琰儿回来的时候,会代他请皇上恕罪,只说他心念山水,就四处游历去了。他不在京中,皇上自然不会疑他,而其他人也无暇顾及,我们苏家一脉,自然就能够保全了。至于你,不必跟着我们折腾了,便留在京中罢。”
“这怎么行呢?”苏荷急道,“你们都在外面受苦,我怎么能……”
“我们正是因为不愿意让你跟着我们受苦,才要你留下的。”苏翰林又道,“我们去雍州,虽然偏远,但他们若铁了心要下手,也未尝做不到。你不是官场中人,他们无法算计于你,留在京中,他们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以为我们忍心就这么骨肉分离么?”苏夫人抹泪道,“但是你留在这里,总比跟着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好。所幸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很快……很快就能团聚了。”
苏荷低头沉吟了半晌,终于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于是她执了母亲的手,婉声道:“母亲不必担心,你们的心思女儿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是紧要关头,只怕不单是你们,连明日大哥他们如今都需要韬光养晦,才能让敌人放松警惕。再说珩表哥这里也不能没有人在外面照应,我留下,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苏翰林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鬓发,道:“难为你了,苏家的满门,珩儿和琰儿的未来,如今也要由你来承担一份了。”
苏荷点点头,沉默不语。一个家庭,一旦与后宫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成败荣辱,便皆不能由自己来掌控了。
苏翰林突然转了首,看了一眼一直静默地安坐在一旁的骆毅,开口道:“对了,荷儿,我才想起来,淑和娘娘那里有些东西要给你,你恐怕还得亲自去取。正好,我们还有些话要和骆三公子说。”
苏荷答应着离开了。
才进上林苑,还没走多远,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俊朗男子,见是苏荷,忙停下脚步,彬彬有礼道:
“苏二小姐,别来无恙。”
苏荷一抬头,见是那日在街上出手助她的那人,便柔婉一笑,道:
“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陆公子。”
那男子笑道:“我是……八皇子的陪读,他……刚刚被人叫回自己宫里了,我便一个人在这里走走。”他停了停又道,“你是来看淑和……皇妃的吗?”
苏荷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惊讶万分的声音。
“荷儿?你怎么在这里?”
苏荷回头望去,却是四皇子慕容珩。
陆公子的神色不易察觉的暗淡了几分,然而他却随手摘下身旁花树上的一朵半开的文心兰递到苏荷手中,道: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宫了,苏二小姐,我们有缘再见吧。”说着略施一礼,转身离开。
苏荷正在诧异他为何离开得如此突然,身后慕容珩已经走到身边。
“珩表哥。”苏荷按规矩行了个礼,依依唤道。
慕容珩皱了皱眉头,看向陆公子离开的方向,向苏荷道: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你可知道他是谁?”
“你是说陆公子么?”苏荷笑着看了看手中的文心兰,道,“他说他是八皇子的陪读,不久前曾在青石巷替我解围过,因此就说了几句话。我们并不是很熟识的。”
“什么八皇子的陪读。”慕容珩脸上有不忿的神色,道,“他就是六皇子,慕容璘。”
苏荷大惊,险些把手中的文心兰掉在地上。
“他就是……是六皇子?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不知道。”慕容珩皱眉道,“他这个人不简单,用这样的方式接近你,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可是……”苏荷犹疑道,“可是,他对人,还是很温文有礼的啊……”
“他外表一直都是那副样子。”慕容珩道,“可是谁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你以后若是见着他,可要小心点才是。”
见苏荷并未答言,他略略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是要去母妃那里吗?我正好也要去看她,一起过去罢。”
苏荷点点头,跟在慕容珩身后向明熹殿走去。
然而一低头却忽然看到,那朵含苞待放的文心兰里有一卷小小的纸条。她趁着慕容珩不注意,迅速取了出来,在裙褶里偷偷展开。那纸条上,清雅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①”
她心下一惊,连忙将那纸卷撕碎,趁着从湖边经过的时候,将碎片悄悄扔进湖里。然而却难以掩饰心中的凌乱如麻。
看苏荷离开之后,骆毅开口道:
“伯父伯母,你们叫我陪荷儿进宫来,是为了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她吧?”
苏翰林点点头道:“是的,我们是要把荷儿托付给你。不管怎么说,留荷儿一个人在这里,我们自然是不放心的。你若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们也能安心些。”
骆毅郑重道:“伯父伯母,荷儿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人。不瞒你们说,我如今已经住进了苏府,可以日日在荷儿身边。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苏夫人拿了绢子拭泪,口中道:“既是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今天,今天我们叫你来,又特意支开荷儿,是想告诉你,我们希望你能,你能……”苏夫人欲言又止,有些犹豫地看了丈夫一眼。
于是苏文渊接口道:“我们希望你能……能跟荷儿成婚。”
骆毅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这是自然,我是一定会娶荷儿的。”
“不是。”苏文渊摆摆手,道,“我们是希望你能现在就娶荷儿。”
“什么?”骆毅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道:“我们知道你是一心待荷儿,而荷儿的心里也只有你。如今情势不大好,我们是真的很希望你和荷儿能够尽早完婚。”
“可是。”骆毅道,“这怎么……这么做不合礼数罢?而且……而且我想荷儿也不会同意,她一定不希望,她的家人都不能参加她的婚礼。如今局势未稳,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任你们在外面忍受各种苦楚,而她自己一个人去享福呢?”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我们和她哥哥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京中,我们才希望你能够在我们离开之前娶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放心。我们不在的时候,会有她夫君护她安好。”
苏文渊续道:“如今这样的情状,我们大家都早已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更何况,你如今和荷儿住在苏府,就合礼数了么?”
骆毅正要说话,苏文渊连忙握住他的手,又道:“你不用说什么,我们都晓得。你住在我们府上也是权宜之计,但你若是娶了荷儿,你们之间也就更加没有什么要避嫌的了,者有这样,才能方便你真正的时刻保护她。而你们彼此也能够坦然相对,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苏夫人又道:“你以为我们愿意荷儿就这样仓促成婚么?可是事到如今,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也只有你,我们相信你能够护得荷儿周全。而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而且你到底是骆家的人,你娶了荷儿,意味着她也成了骆家的儿媳,也许他们会多少顾忌一点也未可知。所以我们希望,如今当着我和她父亲的面,我们替荷儿作了主,把她许给你,从现在起,荷儿就是你的妻子,你就是她的夫君。”
骆毅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二位请放心,荷儿是我的妻子,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好!好好!”苏文渊老泪纵横,“有你这句话,荷儿交给你,我们也能放心了。”说着伸手将骆毅扶起。
三人又絮絮说了许多,苏夫人又殷殷嘱咐。直说到苏荷从淑和皇妃处回来,这才住了话。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苏文渊看看天色,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出宫了。”
苏荷的眼中有隐隐的泪意,她开口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父亲母亲,我……”
苏夫人已经泣不成声,苏文渊拍了拍苏荷的肩,低声道:“快擦干眼泪,你是进宫来探望你姑母的,怎么能哭呢?等这一切结束,等到危机尽除,见面的日子总还是有的。你和毅儿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苏荷听他唤骆毅的时候突然改了口,不觉有些讶异,但也顾不上多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用绢子拭去了泪水。
而苏文渊则唤了芦笙上前,吩咐道:“送公子和小姐出去吧……”
苏荷知道宫里不能久留,又握了握母亲的手,终究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本章完)
①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第三十章 鸳鸯织就欲□□(1)
第三十章鸳鸯织就欲双飞
马车行驶在从皇宫回苏府的路上,苏荷满腹心事,所以一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