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先生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见她神色坦然地对与自己对望,终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好吧,好吧!既然你坚持这么说,那我就只能相信你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撒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老先生嘀咕了两句,忽然提高音量,“那么我就只能再叮嘱你一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难免可能会有一些关于你的让人听了不大快活的闲言碎语,你要是足够聪明的话,就拿两团棉花塞住耳朵好了——不过,反过来想一想,其实这也没什么。你母亲之前也没少在背后说别人家女儿的闲话,现在只是风水轮流转而已——做人原本就是这样,不是你在背后被人说道,就是你在背后说道别人,否则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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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先生的“安慰”、或者说“预言”,很快就得到了验证。随着次日卢卡斯太太的到访,关于那位爱德华·怀特先生因为伦敦事物繁忙而可能无法出席周末尼日斐舞会的消息便散播了开来。当着强作欢颜的贝内特太太的面,大家纷纷表示遗憾,但还是十分期待到时候“奇迹”的发生,用某位太太的话说,“这可是考验未来女婿是否足够重视这桩婚姻的见证呢”。自然,背地里,各种议论可就难免了,反正谁也管不住别人的嘴,是不是?
到了舞会就要举行的那个周末早,随了菲利普斯太太的到来,贝内特太太积聚多日的郁闷之气简直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因为菲利普斯太太刚一进门,就急匆匆地拉住自己姐姐说道:“天哪!我听说了一些闲话!说那位爱德华·怀特先生不但不会现身,而且,整件事情也不过是莉齐在犯单相思而已!他们都说,贝内特府继攀上了尼日斐这桩婚事后,头脑就开始发热了,还想继续高攀一门伦敦的好人家!”
贝内特太太肺都快要炸了,毫无疑问,始作俑者伊丽莎白接下来就要负责消化她的情绪波动了。菲利普斯太太前脚刚走,她就抓住二女儿开始喋喋抱怨。
这一次,确实是自己过失在先。所以伊丽莎白老老实实地接受教育,但是到了最后,当听她把柯林斯先生也再一次给扯出来时,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简要是还没出嫁就好了。这种时候,她一定站出来替自己挡挡,不像现在,几个小点的妹妹为了免遭池鱼之殃,在贝内特太太刚开口时就各自钻回房间,留她孤身作战。
“妈妈——柯林斯先生估计都快当爸了,您就行行好,放过他,让远在肯特郡的牧师先生过上安稳日子吧……”
“还敢顶嘴!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贝内特太太的抱怨立刻升级成了咆哮,“要是你当初肯听我的嫁给他,现在都快生孩子了吧?何至于惹出这么多的事!”
伊丽莎白立刻举白旗投降。
原本还想着回来静心画自己的漫画呢!现在好了……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轻巧的走路声,伊丽莎白立刻就听了出来——这是简到了!如逢大赦,差点泪如尿奔。
“妈妈,莉齐——”
果然,简出现在起居室门口。
看到心爱的大女儿过来了,贝内特太太这才暂时放过了伊丽莎白,但脸色还是不大好,恹恹地靠在椅子里,长吁短叹。
“妈妈,莉齐,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简笑盈盈地说道,“伦敦来了一位客人,现在正在我家里,宾利先生非常高兴,迫不及待地让我把好消息传达给你们……”
“一定是爱德华·怀特!”
贝内特太太立刻来了精神,激动地站起来,“哦我就知道我们家不会这么倒霉的!快,快让你爸爸准备好。怀特先生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来拜访他啦?”
简看一眼显得有点不解的伊丽莎白,小心地说道:“妈妈,不是爱德华·怀特。而是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愣了愣。
“是他!达西先生——”
万分失望的贝内特太太再次跌坐回椅子里,拖长声调,充分显示出她此刻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厌恶之情。“他来干什么!讨厌的达西先生!害我白白欢喜一场!”
简显得有点尴尬,说道:“妈妈,求您别这样。达西先生是查尔斯的好朋友呢!他说他前段时间一直在伦敦,正预备回德比郡筹备今年米迦勒季的传统赛马会了,但在动身之前,想过来探望一下朋友,顺便邀请查尔斯和我一起去彭伯里参加赛马会,所以特意先路过这里。”
“随便他了!”贝内特太太有气没力地挥了挥手,“我现在可没心情去关心什么米迦勒季赛马会!”
简笑了笑,过来牵住伊丽莎白的手,低声说道:“这几天妈妈一直在唠叨你吧?要是难受的话,跟我去我家住几天吧。反正晚上舞会就要举行了,而且,你也认识那位达西先生。”
倘若没有刚才那个消息,伊丽莎白一定会感恩戴德地跟着简去投奔尼日斐——但现在……
“哦不,没事。我很好。”
她忍住心里那股子要往达西脑袋上砸仙人球的强烈冲动,强颜欢笑地拒绝。
“那好吧——”简握了握她的手,“我过来就是想报告这个消息给你们。晚上就要举办舞会了,虽然有管家在忙着一切,但有些事还必须要我过目,所以我先回去了。晚上我们再聊个够。”
“好哒——晚上见——”
伊丽莎白眼巴巴地目送简登上马车离去。
“莉齐——”
“啊妈妈,我想起来了!萨拉的嫂子茱莉前些天生了个孩子,我以前曾答应过等孩子生出来就去探望的。我这就过去……”
听到贝内特太太再次扯着嗓子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伊丽莎白立刻大声解释,飞快往楼上去。
————
关爱自己庄园佃户的日常,这也是贝内特小姐们平时的一项生活内容。几位年纪小点的小姐对此虽然不大热衷,但老大和老二一直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早在数月之前,伊丽莎白就已经准备好了给新生儿的襁褓和小衣物。回到房间后,披上条紫绒开司米披肩,戴了顶外出的帽子,拿好礼物,立刻急匆匆地出了门。
茱莉的家离得不是很远,大概一英里的路。所以伊丽莎白决定步行过去。除了可以沿路欣赏田野风光,顺道也继续构思自己的漫画,正好一举两得。
时节已经进入初秋,田野里吹荡着的风也多了些微微的凉意。身上这条产自喀什米尔的羊绒披肩不但优雅华丽,而且非常保暖,正适合这样的季节——这是简送给她的礼物。欧洲皇家贵族和富家女最新流行的秋冬装备。伊丽莎白也非常喜欢。
她拉了拉肩上的披肩,抬头看看天空艳丽的秋阳,刚才的沮丧心情好像也好了不少。脚步轻快地走在乡间干燥的泥土路上,很快,脑子里就出现了个绝妙的构思,赶紧停下脚步,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取出笔和纸,蹲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记下刚才的灵感闪现。
这是她从前就有的习惯。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尤其是这种突然出现的灵感,要是不记下来,说不定过后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记录完罗斯小姐和宠物兔子先生的灵感火花后,伊丽莎白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笑,收起纸笔,抬头站起来正要继续往前,眼神定了定。
对面的一条岔道上,达西正骑马过来。戴顶圆便帽,看起来象是在附近随意逛了圈刚回来的样子。
他已经看到她了,仿佛犹豫了下,但立刻就下定决心,很快驱马到她面前,翻身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略微拘谨地朝她点了下头,表示打过招呼。
“伊丽莎白小姐,真巧,在这里碰到你。”
他看了下四周,状似随意地说道。
伊丽莎白也看了下左右,远处的麦田里,农民和农妇正弯腰劳作。
“是啊,真巧。”
她笑了笑。
“您在这里看到我,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吧?事实是,我这趟过来……”
“简已经说了。”伊丽莎白打断他的解释,“她说您过来是想邀请他们夫妇一道去参加米迦勒季赛马会的。”
“是的。”
他沉默了下。
“您去哪儿?”跟着又问。
“我去探望一户佃农。他们家添了个孩子。”
“哦——“他拖长音调,犹豫了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望着她,“是这样的,我也我觉得有必要让乔治安娜学着去和庄园里的佃户们打打交道,这对于庄园主和佃农双方来说,绝对都是有利无弊的。但先前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既然碰到了,我想这大概是个好机会,我回去后就可以告诉她您是如何和佃户相处的……”
伊丽莎白盯他一眼。见他说完后,神色里仿佛露出微微的不自然,跟着避开自己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路边一只跳来跳去啄着饱满草籽的野雀。
“好吧,如果您觉得有帮助的话,我自然不会拒绝。”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迈步继续向前。
达西先生露出释然的神色,急忙退到一边给她让出条道,等她走出去几步后,牵马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段路,后头的先生渐渐追了上来。
“伊丽莎白小姐,”与她保持并肩后,他看了她的侧脸,斟酌了下,小心地说道,“虽然我也是早上刚到,但我听说了件令人不大愉快的事。我知道这不是事实。希望这没有影响到您的心情……”
“我心情很好,完全没受影响。”
伊丽莎白侧过脸对着他,笑得很开心。
达西看她一眼,仿佛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实含义。等发现她确实没有流露出半点需要别人安慰的神色,心里一开始的担忧终于消退,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同时又多出了点淡淡的失望。
他闭上了嘴,伊丽莎白也没再说话。
————
茱莉的家到了。
佃农的生活条件自然远远无法与地主相比。门口进去就置放了张床,边上是做饭的地方。
主人家小姐的到来,让佃户一家都惊喜异常。升级当妈妈不久的茱莉已经起身在操持家务。把个不大的家收拾得整洁而温暖。当看到伊丽莎白拿出送给婴儿的精致襁褓和那身柔软羊毛料子的小衣裳后,更是感激得连连道谢。
小婴儿是个男婴,虽然出生还没多久,但已经非常可爱了。胖乎乎的,头发又软又密,摸上去就像一层细软的绒毛。他刚好醒来没多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发出快乐的咿咿呀呀声。伊丽莎白洗过手后,试着伸一根手指到小婴儿的手心,轻轻挠了挠,立刻被他紧紧握住不放。
“小姐,他喜欢你呢!”
茱莉笑容满面。
达西先生向来对小孩不感冒,更何况是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怀着一种天然的畏惧感,他拒绝入内,只站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听见屋里发出阵阵笑声,忍不住好奇,回头往里看了眼,见伊丽莎白正蹲在床边逗弄小婴儿,披肩一角拖到地上都没觉察——他情不自禁被这一幕吸引了。但盯着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看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高兴……
“先生!您是伊丽莎白小姐的朋友吧?非常感谢您的到来!请您坐吧。”
茱莉丈夫对直挺挺杵在门口的这位绅士感到十分敬畏,生怕委屈了贵人,搬了张家里最好的凳子出来,擦了又擦,保证没留半点尘埃了,这才端出来让座。
“哦——谢谢!但是请随意吧,别在意我——”
达西先生感觉有点尴尬,说了一句,没想到他刚开口,屋子里的婴儿就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哭声洪亮无比,吓了他一大跳,猛地回过头去。
伊丽莎白回头看了眼,正瞧见门口那位先生扭头定定盯着这边的受惊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想笑,把啼哭不止的婴儿交还给他母亲,告别后走出了房子。
“走吧。”
她忍住笑,绷脸说了一句,当先往前走去。
“哦好的!”
达西先生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跟了上去。
“刚才他为什么好端端就哭了起来?是因为我说话了?”
走出去一段路后,婴儿的洪亮啼哭声好像还在耳边响着,达西先生回头再看了眼那座农舍,心有余悸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伊丽莎白一本正经地说道,“婴儿的情感天生敏感,遇到让他不高兴的事,或听到让他觉得不喜欢的声音,自然就会哭了。”
达西先生陷入深深的郁闷,此后一路拒绝开口,一直走回到那条岔路口,郎伯恩府的房子也能看到了的时候,伊丽莎白停下脚步。
“达西先生,刚才我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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