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袋子里的那叠文件顺势抛洒出来,立刻被山风卷散,除了少部分掉在崖边的树丛里,其余都纷纷飘向崖底。
而几十米深的崖底,是一条水势不小的山溪。
毫无疑问,即便有人能够成功爬下去,那些纸张也早随了溪流被冲到不知方向的何处了。
时间仿佛凝固,几个人都忘了动作,只剩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几百页写满了东西的纸张宛如蝴蝶般地越飘越远,最后四散落到溪里,随着水流往下游飘去。
陌生男人顿了顿脚,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撒腿立刻就往回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蒂芬却慢慢跪了下去,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脸上布满绝望之色。
“哦,我的天哪——简直不敢相信——”
他痛苦地趴在了地上,伤心地哭泣起来。
爱德华·怀特的脸上充满了同情和追悔。他迈着蹒跚的脚步,慢慢来到史蒂芬的身边,蹲下身去。
“非常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
他的手碰到史蒂芬的肩膀时,史蒂整个人一抖,猛地抬起头,绝望的脸上充满了仇恨和愤怒。
“爱德华·怀特先生,当您昧着良心要把论文据为己有的时候,您有想过我的兄长是怎样写出这篇论文的吗?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他深深地热爱科学,靠自学学习物理化学,还有他感兴趣的一切自然科学。他省下所有的钱去买书,买昂贵的实验设备。当你们这些贵族和富家子弟在赌场剧院纵情享乐的时候,他却忍着病痛拼命赚钱,目的就是为了能继续研究下去。他死的时候,连四十岁都不到,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欢乐,不,不,对于他来说,能做实验,能投入到他最热爱的研究里,那就是最大的欢乐了。他在死去之前,心里想的还是那篇没有写完的论文——他念念不忘,叮嘱我一定要把它转到您的面前,因为他听说过您的名字,认为您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是上帝啊!看看您都做了些什么!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猛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朝毫无防备的爱德华·怀特的头砸下去,爱德华的身体晃几下,终于倒了下去。
“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过惩罚?那些文件没了!你毁了一切!你必须要用生命来抵偿!”
他已经失却了理智,红着眼睛,拖主爱德华已经软绵绵的身体,用尽全力往悬崖边拉去,仿佛准备要把他丢下去。
伊丽莎白从震惊中回过神。
“你不能这么做!”
她大叫着,上前试图阻拦,却被史蒂芬重重推倒在地,头撞上了一块石头,耳边一热,眼前跟着一阵晕眩。等那阵嗡嗡声过去后,勉强睁开眼,看见爱德华的身体已经被拖拉到悬崖边了,只要一推,立刻就会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骇得魂飞魄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正要再次扑上去阻拦时,突然,耳畔响起一声“砰”的巨响,鼻端闻到一阵刺鼻的火药味,伴随着这声响,原本已经陷入狂乱状态的史蒂芬肩膀一抖,跟着,一股暗红色的血便从他大腿一侧汩汩地流了下来,他的身体歪向一侧,终于倒在了悬崖边。
伊丽莎白的心脏跳得都快蹦出喉咙了,她抖抖索索勉强扭过那张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时,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几十米外,手上举了一把猎枪。
那个人是菲茨威廉·达西!
“天哪,我来迟了!您没事吧;伊丽莎白小姐?”
他丢掉猎枪,迅速跑到伊丽莎白的身边,扶住她问道。
面对眼前这双充满了焦虑和关切的眼睛,伊丽莎白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我……没事……”
她喃喃说着,眼睛一闭,软倒在他的臂弯里。
☆、60
半个月后;一篇署名为威廉姆斯·J·史蒂芬的论文发表在皇家学院期刊上,震惊了欧洲学术界。
在这篇题为《论腐败、感染与肉眼不可见之微生物的关系》的论文中,出身贫民、没有任何学术资历的作者以自己早年从事酿酒业得到的启发为切入口;阐述了每一种腐败与发酵都与肉眼见不到的微生物存在关系的这个观点,进而阐述活体感染与伤口愈合过程中的微生物作用现象。
尽管微生物这个概念,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由另一位皇家学会会员荷兰科学家列文·虎克提出过,但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提出微生物与感染的关系,引起了众多学者,尤其是医学专家的关注,但遗憾的是,由于缺乏原始论文资料的支持,作者史蒂芬先生又已去世;导致该观点无法形成系统的理论;最后,皇家学会最高委员会认定论文仅供参考。
而与此同时,学会内部也正流传着关于论文署名几度变更的猜想传言——从一开始想当然的爱德华·怀特变成爱德华·怀特和小凯恩斯,最后却单独以名不见经传的史蒂芬的名义发表——到底有过怎样的内,幕,为什么会几度更名?众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就在论文发表的第二天,爱德华·怀特的一个举动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他主动向皇家学会委员会递交辞呈,在辞呈里,声称自己不配享有皇家学会会员的荣誉,要求取消自己的会员头衔。随了他的这个举动,很快,另个有关会长凯恩斯爵士曾在此次论文署名事件中试图起过某种不正当干涉的传言也迅速传播开来,他的反对派甚至要求委员会成立调查小组——考虑到整个学会的威望,委员会并没有专门成立调查小组,而是私下召了爱德华·怀特进行问询。鉴于爱德华·怀特拒绝透漏任何内情,此事最后终于不了了之。但凯恩斯先生的威望自此大受损伤,半年之后,他以健康为由主动提出辞职,获得委员会的顺利批准——这也是皇家学会成立有史以来第一位因为非自然死亡因素而离职的会长,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时间轴拉回到论文发表的第三天——这一天,在离伦敦一百英里之外的这个名叫康尼的村庄墓地里,有几人站在一座普通的低矮墓地前,默默望着墓碑。
青色石碑上的墓志铭非常简单。
“威廉姆斯·J·史蒂芬,1765… 1801”,此外别无一字。
伊丽莎白脚上和头上那天被石头磕了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爱德华·怀特先生脑袋上的破洞虽然还没完全愈合,但也行走无碍,除了这两位,菲茨威廉·达西先生也来了,他是受卡尔教授的委托来向死者献上一束鲜花。
“史蒂芬先生,除了这束表达敬意的鲜花,卡尔教授也委托我带给您一句话。”
达西转向大腿还裹着绷带拄拐立在一边的史蒂芬。
“科学家存在的最大意义,不是在科学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而是用凝聚了自己智慧和灵感火花的发现去启迪更多的人走上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即便您兄长的这个发现因为缺乏完善理论系统而无法获得应有的地位,但请相信,这篇论文一定会引导更多的科学家投身到这方面的研究。从这一点来说,他永垂不朽。”
“另外,”他顿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非常抱歉,那天我打伤了你的腿。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希望您能谅解。”
史蒂芬的眼中含着泪花,哽咽道:“那天我确实失去了理智,我不怪您……谢谢您和卡尔教授的安慰,”他看向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我为我当时的无礼和冒犯向您道歉,希望您能谅解,还有您,怀特先生,”他的目光最后落到爱德华·怀特的身上,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说道,“虽然记录我哥哥一辈子研究心血的文件彻底毁损了,但我知道您已经尽力弥补。能看到属于他的论文以他自己的名义发表在世人面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爱德华·怀特头上包着厚厚纱布,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有点滑稽,但他此刻的表情却是严肃而感激的。
“非常感谢您的宽宏,”他真心实意地说道,“倘若不是有过这样一番经历,我从不知道原来做人远比做科学研究来得复杂艰难。关于人生这一课,我需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很多。”
伊丽莎白默默望着这情景,心里感到十分欣慰——对于史蒂芬兄弟来说,或许还有遗憾,但比起原来的情况,现在这种局面,已经是尽力弥补下的最好结果了。
离开墓园之时,当听到史蒂芬再次为那天的事向自己道歉时,她严肃脸地说道:“既然您为自己的举动再三感到抱歉,那么,请您回去了给自己也准备那么一瓶笑气,使劲闻上一闻,这样我就能够彻底消气——您不知道,被迫大笑不停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弄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笑了。”
史蒂芬红着脸,喃喃道:“好的,我一定会的……您肯原谅我就好。那么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到来。”
伊丽莎白见他当真,笑着摇了摇头,目送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后,转而看向另外两位先生。
“那么,我们也就这样再见吧!”她说道,“我要回郎伯恩了,迫不及待——这次是真的,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一推再推。祝你们一切顺利。”
“你……”
两位先生同时开口,等发现对方也想说话,相互看一眼,同时又闭上了嘴。
伊丽莎白笑了下,转身走到自己租来的那架马车前,上车离去。
目送马车消失后,两位先生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爱德华·怀特看向达西,“你还没告诉我,那天怎么那么巧,你正好就出现在了那里?”他看了眼史蒂芬拄着拐杖走在小路上的背影,“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恐怕就没命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达西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现在,他心中的那种深深失落——甚至是苦楚感还是丝毫没有减轻。想起当时从莉迪亚口中得知她已经接受自己好朋友求婚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连舌底似乎都翻出了苦味。但他依然极力保持住正常的姿态,匆匆离开之后,觉得浑身手足乏力,于是先独自回到自己位于圣詹姆斯街的家中,想平息一下内心的情绪。
老实说,突然从普莱顿庄园不辞辛苦地跑回伦敦,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再次找到她,和她进行一次更加深层次的、更具逻辑性的思想上的交谈——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在普莱顿的那几天,经过反复思考之后,他认为自己似乎找出了上次求爱失败的原因:根源就在于自己当时完全被情感给控制了,冲动之下,言语和表达彻底失去平日擅长的逻辑,这也就直接导致求婚的失败。
倘若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用充满逻辑和理性的表达去向感性的她阐述自己对她怀着的情感,是否有可能打动她的心肠?或者,至少能让她不像上次那样对自己充满误解——一想到她对自己的判读和误解,他的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就是在这种想法的鼓动下,他立刻满怀信心地跑了回来——结果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独自在寓所里徘徊至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去找自己的老朋友爱德华,象个绅士那样地对他获得的幸福表示衷心祝贺,然后立刻打道回府,短期之内,再也不会踏回伦敦,更不会去想那位惹他如此举止错乱的小姐。
他先是去了爱德华的寓所,但女管家告诉他,怀特先生不在,他最近经常留在哈利街的诊所,建议他去那里找他。所以他改而转到诊所,见到罗伯特医生时,对方却忧心忡忡地递给他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潦草的几行字:
“贝内特小姐在我手上,想要让她回来,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下面留了行地址。——就这样,意识到不妙的达西先生立刻连夜赶往信上的地址,同时携带了一支最新款的爱尔兰造猎枪。
————
“我的朋友,还是让我先向你送上祝福吧,”达西先生终于开口,脸上挂着看起来非常恰当的微笑,“我听说了一件事,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已经接受了你的求婚。恭喜你了。我知道你一定能给她带来幸福。”
出乎意料,那位在达西先生眼中是幸福准新郎的先生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嗒然若失,垂头丧气地说道:“达西,你的祝福来得太晚了!要是半个月前,我大概还能高高兴兴地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
达西先生的心脏猛地一跳,露出关切的神色,“怎么了?”
他虽然已经在极力抑制了,但嗓音还是有点微微发抖,完全泄露了他现在的心思,幸好他对面的那位朋友正陷入极大的沮丧,也没注意到他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