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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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枝灯-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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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的那些公主大都有着令人心醉的骄傲,总喜欢用鼻孔看人,丝毫不在乎自己的鼻孔到底大不大。天界的云舒公主便是其中一绝。

    我也绝对想不到伏音这样温婉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去求迦罗上仙的诅咒。

    这么多的想不到,足以见证伏音的演技确实很好,没有理由会让赫连成看出她是仙族中人。

    想起那样妙人居然变成了暗无天日的寂魂,我说不出是何滋味。但这一切,肯定跟赫连成脱不了关系。

    我问赫连成:“你是说伏音失去了仙骨吗?”

    刚问出口,我恍然记起二十年前丘鸿神将的确接手了一个上仙剔除仙骨的活儿,这算得上是罕见的奇闻。传到我耳朵里的时,我还唏嘘感叹了一下,毕竟好端端放弃千万年修为的奇葩,实在太少见了。

    难道这奇葩就是伏音?

    赫连成闭上了眼,眉皱得越来越深,唇抿得越来越紧,凄绝的脸上爬满了痛苦。他忽地出了一口气,呼吸都在颤抖着,“上虚道长,只要你肯告诉我伏音在哪,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本尊活了上万年,要什么没有?他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是那种帮忙还要报酬的人吗?正所谓,一切名利皆如浮云过眼,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苦如此执着?

    只是我是个不老不死之身,便有些为难了。

    我以手掩嘴,咳了几声,说:“那便给贫道一点银子可好?三万两?”

    赫连成睁开眼,愣住了,仿佛被我脱口而出的数字吓住了。

    啧,这一国之君不会连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手吧?这也忒小气了些。我摆了摆手,又伸出一根手指头,说,“好吧好吧,一万两,不能再少了。”

    我还有一个小跟班呢,在本尊身边的人,吃穿用度总不能差了。

    赫连成轻叹了一口气,冲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小太监弯了弯身便退下了。赫连成转而看向我:“上虚道长还是故人样。”

    看样子是去拿银子了。我嘿嘿一笑:“高尚情操自然是要坚守的。”

    “那…伏音在哪里?”他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

    我摇了摇头说:“不止这一万两,贫道想听一个故事,你和伏音的故事。”

    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告诉他伏音已经死了的事实,若能从伏音和赫连成的过往中知晓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拿到伏音的心火,也不算难事。

    好吧,我承认最大的原因还是我想知道这段八卦。究竟是什么海枯石烂惊天动地的过往能够让伏音干下剔除仙骨这等奇葩事?

    赫连成的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许久,他的手指慢慢摩挲过紫竹笛笛身的每一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哪里有什么故事呢?”

    说着没故事,可他还是同我讲了起来。

    我想他身为一个君王,应该不会轻易讲出自己的故事,可他孤王了一世,在他人生将暮未暮的时刻,应该从心底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倾听,所以才会跟我说起那些往事。

    好的坏的,喜的忧的,全在他的眼眸里。

    这段故事我从赫连成那里听了个大概,后有细节皆由司命神君的手册和转冥王的生死卷宗中补了个全。

    待我放下生死卷宗的时候,我发现命运这个玩意儿真不是个好东西。

    二十多年前,我幻化成清袍子小道去人界,将被逼入绝境的赫连成一干人救了下来。待赫□□恢复意识的时候,其他人均倚着一块大石,还在昏迷之中。他环顾了一周,看见了南玉,也看见了我。

    彼时的我正在同南玉叙旧。南玉自己偏要下凡历劫,如今已历两世。

    上一世他原本是吃了忘忧草忘记前尘的,他这样的仙容着实少不了桃花风流债。南玉得名张清越,富贵名门中的公子,可他此生对一个青楼女子痴缠了一世,最终被那青楼女子骗得家破人亡,含恨而终。

    具体的过程我不怎么知道,判官笔下书的就这样寥寥几语。

    南玉死后恢复了仙身和前世记忆,也将这一世凡人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我也觉得忘了也好,这等窝囊的一世实在配不上他衡芜仙君的名号。

    待到这一世,他便不再吃忘忧草,担着记忆去人间历练,这样做不仅会清减他的修为还会折寿。南玉成为了赫连成身边的军师,届时只要帮助赫连成登基,荣华富贵安稳一生已是必然。

    但南玉做仙的那会儿,手上沾染了不少魔族人的血。魔族几只小妖得知南玉下凡失尽了法力,终于逮到了报复的机会,用妖法毁了南玉的一双腿。

    我和南玉均坐在天青地白的树下,有微风起,催落树上的花瓣,也吹动了南玉空荡荡的袍子。尽管失去了一双腿,他还是那般轻轻含着淡笑,没有狼狈和不堪,白袍如霜如华,一点都不损他仙人的气度。

    我捏起落在石桌上的落花,念动回生咒,补给他一双腿,但也是废的,无法支持他站立。我对美有执念,觉得他的裤管空空荡荡,总是不好看。

    千年前,除却舜苍,南玉是仙界公认的第一美男子。

    “你现在已抵不过千年前了,何苦为了这等小事白白耗费法力?”南玉苦笑了一声,有花瓣落入他面前的茶杯里,打了一个轻飘。

    我说:“那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南玉闭了闭眼,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敢问他那些小妖是如何废了他的腿的,虽然我是魔族人,但我不得不承认,魔族人生来就有劣根性,是非观念的确需要人去引导。

    能将南玉的腿齐齐斩下,做得太残忍了,更何况此时的南玉只是一个凡人。

    我和他均陷入了沉默,我们俩谈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敌人。对他,我说不出劝慰的话。

    “她还是不肯见我。”或许南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言语间的卑微。

    我点了点头,“她确实不肯见你。”

    他又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可有办法让她见我一面?我…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摊了摊手,语气放冷了几分,“南玉,她以前天天盼望着能见到你,为了能够呆在你身边,失去了庞庞九尾也要登上仙班。直到现在,你都还想着让她来找你,她在你心中就是这么卑微吗?”

    “我不是…”

    我截断了他的话,“无论是或不是,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不会看见也不想看见。你有胆子去接受这样残酷的历练,为什么就没有胆子去魔界告诉她你的心意呢?”

    没有得到南玉的回应,提刀的英朗少年便已经走近了,神魔之事还是让凡人少知道的好,于是我索性闭口不再提。

    回身看向赫连成,他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话是对南玉说的,眼睛却防备地看着我:“这是哪?”

    南玉还没有回神,我解释道:“贫道道号上虚,这里是贫道使了点小法术编出的幻境,公子大可放心,我救你,又不是为了杀你。”

    估计赫连成也觉得我说得甚有道理,刚刚他已是背水一战,如今能好端端地活在这里,不就是因我作死救了他吗?

    他轻挑了眉,仔细地打量着我:“本王早就听说民间能人异士居多,想不到道长竟有如此高深的法力。”

    他的这番恭维我听得很受用,但能让赫连成说好话的时候通常不是好时候。果不其然,我看见他深深地一拜,恭敬道:

    “今日裴叙大难不死,全都仰仗道长出手相救。不知道长可愿留下来助裴叙一臂之力?待裴叙平定天下,愿为道长建道观立像,让道长受万世香火,万人敬仰。”

    裴叙是他的字,他同我说话时,身段放得极低。

    若是千年之前,我定会答应他,可那时我急着去寻找舜苍的魂魄,实在不想掺和这摊烂事。

    我作势将拂尘搭在自己的臂弯处,做出一个自认为很高深莫测的笑容,说:“一梦一醒,皆是一场镜花水月。身后浮名,贫道不看在眼里。”

    南玉用极其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来我千年前为了扬名立万到处耀武扬威的事了。

    咳咳,英雄不提当年勇。这些人怎么老是记得呢?

    本尊也不想成名,怪就怪这些人口耳相传,本尊也甚是苦恼的。

 8。寂魂(六)

    赫连成许不了利益,便不得不放弃了。

    他懂得拉拢人才,却也并不强求,所以留在他身边的皆是可信可用之人。

    可是相应的,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在他的心中,唯有利益才能让人永远的归依。我远远地望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死士,赫连成早晚会知道,这些人愿用命跟着他死搏时,全为了一份信义。

    毕竟,无论多大的利益,在生命面前都微不足道。

    我用指尖轻点了一下微凉的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青城”二字,神神秘秘地说:“青城有一歌女伏音,乃天上若神转世,得之可得天下。”

    “歌女?”赫连成果然皱起了眉头,就连南玉也是。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她肯不肯帮你,全凭你的造化了。望公子听贫道一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裴叙谨遵道长教诲。”

    答应时倒是诚诚恳恳的,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后,一切都会变得身不由己。

    那日,烟雨碎了一江朦胧。阴霾天空,隐约雷鸣,风雨至,留君在此。

    “就像是天定的缘分,朕去找她,她便出现在朕的面前。”赫连成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贯清杀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起来,隐隐有一抹柔色泛了出来。

    初次相见,总是那般刻骨铭心。

    南玉为赫连成出谋划策,赫连成也善待于他。

    到了青城,他让那些手下到处去找访名医,希望能治好南玉的双腿,尽管南玉拒绝多次,但赫连成还是坚持。

    所以赫连成来到青城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找伏音,而是带着一行人去拜访当地有名的医师,就算是有点儿名号的江湖郎中,他都亲自前去。

    但那些人都确诊南玉的腿是没有救的。

    南玉觉得没有什么,反倒是赫连成大失所望。

    他吩咐了人送南玉回客栈,自己独身一人来到望月河边散步。

    冥冥中有凉凉的江风袭来,冥冥中让风中携来了凄凄艾艾的笛声,冥冥中让赫连成抬头向江中心看过去,冥冥中让迷迷江雾在此时悠悠散开,冥冥中偏让伏音站在了船头。

    这就是赫连成口中的缘分。

    我可以想象当时的画面到底是有多美妙。

    那一袭湖蓝纱的女子,若水的眼睛盈着点点波光,黑发垂至脚踝, 额间一颗美若珠光的海珠泛着青色,流溢出令人心安的温柔。

    清瘦的身影立在画舫船头,扬起的手腕是欺月的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笛孔上,那样的不染凡尘,婉若寒露,仿佛靠近她就是一种亵渎。

    她的笛声让人听着心安,拨开了重重江雾,震彻了赫连成的心扉。

    那一刻涌入心间的是自他出生以来都未体会到的感觉,赫连成自己都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让他想要解掉腰间的刀,想要将余生都伴着这溶溶的乐音一起醉倒在青城的一壶酒中。

    可赫连成太理智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权利。前朝的纷争,他不愿与我多提,但我从那日战场上就可以看出,如果他不杀人,便有人来杀他。

    那日战场上要置赫连成于死地的不是敌人,而是他所效忠的圣上。

    赫连成算是皇上的侄子,赫连家是有名的武将世家,赫连成他爹被皇上追封为常安王,这个老东西是出了名的愚忠,将自己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沙场,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

    赫连成出生的时候,他爹已经将近知天命之年,多年饱经风霜而百病缠身,怕是以后上床都困难,更别提运动了。于是赫连成就成了他家的独苗苗。

    人老了,当初的雄心早被战场磨得无影无踪,前后经历三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景,他爹就盼着赫连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待他百年之后也有个儿子送终。

    可赫连成自小就是不凡,比如说,别人三岁的时候还在跌跌撞撞地牙牙学语,他三岁的时候都可以灵巧地爬到树上偷鸟蛋了。

    他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一手紫羽鬼刀耍得潇洒又狠绝。我那时从战场上见到赫连成用刀的时候,也小小的惊叹了一下。我曾认识一个仙家将银梨穿云枪使得极其漂亮,此人贵为天界第一将军,赫连成的刀法和她比起来竟相差甚少。

    届时若赫连成功德圆满,得道成仙,必定又是天界的一个得力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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