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亦风放下手,微微一笑:“很长时间没喝了。今天公事多,刚做完。”伸手拍拍她的腰,“你先睡,别管我,我得去冲个澡。”
良辰却往他旁边一坐,说:“这么拼命!怎么不多找些人来帮忙?”
凌亦风转头看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只想让你帮我,你肯吗?”
“空降兵?”良辰挑眉,“我可当不来。”
凌亦风站起身,说:“你们老板不是也要和我合作项目?到时候你可以多学一点。”
良辰想了半天,在他拿了衣服走进浴室之前,才合掌笑道:“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也有份参与?”
门被轻轻拉上,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就算你们老板没想到,我也是会提议的。”
“……咦?为什么?”
可惜,回答她的是哗哗的水声。
良辰平时睡觉一向警醒,到了后半夜,隐约听见身旁有细微的动静,可是今天白天忙了一天再加上晚上出去采购,实在有些累,模糊的意识也无法去分辨那是什么声音,随后眼皮便又沉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始终有些下意识的不安稳,当她翻了个身却并没如往常般触到身旁的人时,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窗帘有一丝没有阖拢,透进微白的月光,照在床铺和地板上,模糊而清冷。
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她下了床,打开虚掩的门,只见凌亦风正弯着腰背对着她。
“你在做什么?”她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瘦削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直起身来,隐约可见手中还端着水杯。
良辰随手捋了一把滑到脸边的发丝,走过去,问:“温的吗?正好我也渴了。”正伸手去接杯子,却无意中碰到凌亦风微凉的手指。
“……你冷吗?”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就着些微光亮,看不清他的表情。
凌亦风身上倒确实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也不知在客厅里站了多久。
他将还剩下半杯水的杯子递给她,轻描淡写地道:“明天把饮水机搬进卧室吧,或者,以后客厅的空调也不要关。”
大半夜的,听他讨论这种问题,良辰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有这么严重么?我怎么不觉得有多冷?”她喝着水,想,难道他竟比她还畏冷些?
回去睡觉的时候,良辰无意中一瞥,发现凌亦风那件原本被脱在卧室里的外套,此时正随意地搭在客厅沙发的扶手上。
刚才,他弯着腰,在里面找什么?
34
江滨新楼盘年后全面启动,两家公司的合作也正式开始。
人说隔行如隔山,此话当真不错。良辰大学里学的是传播,入社会后转做广告设计,之所以入门不算慢那全是自己兴趣使然,可是如今公司要转做传媒一块,她看着却觉得前路颇为艰难。
LC总部的大楼,也是直到那日与副总一道,才是她首次踏足其中。此后各自进入角色,偶尔也碰头商讨,两家人聚在一起开会,凌亦风出席的时候,两人也保持一定距离,因此竟无一人察觉他们的关系。
某日在公司加班,老总进来闲聊,似乎对她寄予厚望,只盼望经过此次合作,真能从中学到宝贵经验为日后发展打基础,并且笑眯眯地许诺:“良辰啊,今后新公司开起来,你就是元老级人物了……”后话隐去不说,明白人自然听得懂。
良辰笑笑,将这张没影儿的空头支票收得好好的,其实,心底里对这些并不感冒。公司元老、高职位、高薪水,这些对她的诱惑可能远没有老总想像中的那样大。她只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女人,不希冀有多高的成就,或者在哪个领域巾帼力压群雄笑傲四方,钱,够用就好,生活,平淡一点也无妨。尤其是近一段日子,即使心中还有那些争强好胜的戾气,也统统被这份难得的温暖平静化得一干二净。
天下太平是太宏大的愿望,如今她所在乎的,只是岁月是否真的静好。
当年学校里最飞扬洒脱的女生如今也要结婚了。
虽然并没有刻意宣扬,但也不知是通过怎样的渠道传出来的,在朱宝琳的婚礼之前,很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下午茶的时候,良辰边喝咖啡边看节目,唐蜜挤过来,虽然与朱宝琳只有一面之缘,但仍旧不掩好奇与祝福。
她问:“听说新郎倌是经济学博士?”
良辰点了个头。就是上次朱宝琳特意带来让她审阅的男人,果然就是真命天子。
恰好是周一,那个幸福的女人坐在椅子上,镜头前的她容光焕发,无名指上的光芒与灿烂的笑容相得益彰。
这几日,良辰空下来便会陪她去选新婚物品,也陪着她试了婚纱。站在宽大的落地镜前,良辰总有阵阵恍惚,这样的场景太美好,就如同此刻的生活一般,竟让人生出不太真实的错觉。
朱宝琳也问过:“连我都结了,那你呢?和凌亦风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平时你们就没讨论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良辰诚实地摇头,还真的是没谈及过。
朱宝琳又说:“这年一过,你也就算28了!男人这个时候正闪着黄金的光呢,女人可就不同了。当年不是号称要在25岁出嫁么,怎么现在条件全具备了,反而不着急了?”
良辰不答。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思索过,只不过她与凌亦风之间,还横亘着某些障碍,
它们不能绕过,也不能轻易逾越。
婚礼那天,天气晴好,早春的阳光已经来临。
前一晚,良辰与朱宝琳聊了通宵,凌晨起床后一直帮忙打点事宜。她早就事先请了一天的假,于是在午宴开始之前,打车去了LC的办公大楼。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私人的身份去找凌亦风,秘书早已接到前台的电话通知,在电梯口等她。就是上次送她去机场的那位年轻男士,见到她,露出干净温和的笑容:“苏小姐请在外面稍等,总裁正在会客。”
良辰对他一直怀抱着感激之情,这次见了面,不免再次道谢。
秘书先生仍旧谦恭有礼,倒了杯水给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良辰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会儿杂志,便听见前方传来动静。
怪只怪凌亦风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太好,之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此时见到开门冲出来的人,良辰一时毫无防备,不由得愣在原地。
红色,似乎真是程今最喜欢的颜色。
今次见到她,仍是红色系装扮,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围在肩头,长发高高束起,明媚干练。她见到良辰,也是一怔,双眼微红,隐约可见脸上的泪痕。可她也只是停了停,便迈开步子走上前,与良辰咫尺之遥。
良辰早已站起身。面对这个女人,过去她尚可以淡漠处之,可如今,自从猜到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着实让人不愉快起来。
皱了皱眉,良辰刚想绕过,却发现她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眼神间传递的情感却全然不若之前的嚣张、挑衅、抑或是厌恶。
那种目光,无法读懂。
可是,良辰也仅仅停了两秒,便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惟愿,此后都能再无瓜葛。
良辰来这里之前并没有通知凌亦风,此时见到被程今重重打开又狠狠关上后便再无一丝动静的门,猜想方才前台也必然只把她到来一事通报给了秘书,于是丢开杂志,朝门口方向走去。
程今哭过,脸上还带着泪,妆也有些花,这些,她不是没看见。他们关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她也好奇,可是,这些并不是今天的重点。
两个无论年少或如今都同时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擦肩交错而过,没有什么输赢,谁也不必摆什么姿态,良辰看到她,只觉得胸口冰凉。
自己的生活,曾经因为这个人,有了一些逆转。虽然,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可是,心底仍旧不免戚戚——倘若,回不去了呢?运气和缘份,并非时时刻刻都在那里等待着。或许只差一毫厘,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因此,她不能释怀。虽不至于恨,但也终究无法原谅这个女子。
秘书懂得看脸色,拿起电话事先拨通了内线。
然而,也正是那个良辰认为自己无法去原谅的人,在她的手指堪堪碰上门把之时,终于开口,声音凄惶:“……请你离开他吧。”
良辰回头看她,那样的神情恐怕是第一次出现在那张一向写满顺遂得意的脸上,目光迷茫,甚至带着些许哀求。
良辰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时,手上握着的门把轻轻一动,门开了,凌亦风出现在众人眼前,却不看她,只是望向程今,警告意味明显。
程今咬了咬唇,似乎想冷笑,却失败了,漂亮的脸孔有些扭曲,可是只片刻便恢复平静,她看了看凌亦风,复而将目光投向良辰,眼角有真实的泪意沁出来,她低低地说:“……你一定会后悔的,苏良辰。”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回,却带着过于明显的恨意,几乎咬牙切齿。
直到那抹亮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内,良辰仍旧站在原地,一声不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也正是她的这副模样似乎让凌亦风有些不安,他抬头揉了揉她的发,道:“傻瓜,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也没有。”
良辰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却是一脸平静,“我知道。”又低头看手表,催道:“事情忙完了吗?我是伴娘,婚礼上迟到了可不好。”
指节修长的手从乌黑的头发上滑下,凌亦风将车钥匙丢给一旁的秘书,点了点头:“走吧。”
还是那辆线条流畅的PORSCHE,良辰坐在后座,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突然出声:“最近怎么都不自己开车了?”
之前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如今陡然提起,即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不经意的一问,却也让身侧的人眸光微变。
凌亦风略一沉吟,只见良辰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像能看透埋藏最深的心事。
“前阵子,车子送回原厂作养护,我没告诉你吗?”他笑,淡淡地说:“今天是我想偷懒,小李也要出去办事,正好顺路。”
被点名的秘书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望过来,内敛地笑了笑,说:“苏小姐,请放心我的开车技术,一定准时安全送到。”
他这样一说,良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车开得这样稳,我当然不怀疑。”说罢,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凌亦风一个毫无表情的侧面。
婚礼并没有遵循传统的模式,没有订在酒店举行。
朱宝琳选了C城风景最好的地点,北靠远山,面临江水,三月初的草地,在略微清冷的阳光下,已经泛起鲜嫩的绿意。
婚庆公司派人打点好一切,纯白的长桌布配以粉紫裙脚,缤纷气球结成门廊,自助餐菜色鲜美,瓜果酒水一应俱全,玻璃的杯碗折射明亮的光。这是大学时代她们在寝室里反复讨论过无数遍的理想场景,次次不厌其烦地描述,终有一天,梦想中的一切化作现实。
新郎是资深的投资分析师,大朱宝琳三岁,或许是受了早年在美国攻读硕博士学位时的环境影响,信了基督教,而一向毫无宗教信仰的朱宝琳,在这一方面真成了嫁鸡随鸡的典型,竟然也成了耶稣的信徒。
虽然对于她的狂热和忠诚度始终持怀疑态度,然而此时此刻,当良辰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立于人前,郑重地许下誓言时,也不免唏嘘。
在多年以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几乎睨视一切的张扬的女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将自己的信仰都去改变?
或许,这便也是强大的爱情力量中的一种。
仪式隆重却不繁琐,抛花球的时候,朱宝琳偏心,漂亮的花团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良辰的脚边。
在众女伴的欢呼声中,良辰下意识地转身搜寻,那道修长瘦削的身影就那么远远地立着,沐浴在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中,英俊的侧面异常沉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方的热闹喧哗。
良辰捧着花球走过去,挨在凌亦风的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看!”
凌亦风低下头,却不去看那花球,只是久久地盯着那张仿佛也沾染上喜气的明媚脸庞,淡淡地一笑,抬起手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这种动作,亲昵异常。良辰心头一动,转过脸去,远处那对新婚夫妇正站在一人多高的数层蛋糕旁,与某位长辈聊天。
她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凌亦风抚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她接着说:“这是诗经里我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