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便陪笑说:“委实是因近来部里头事多。”
唐夫人因看着他,便说道:“你别跟我只是这般推搪的,我且正经问你,你成亲好歹也一年了,如何你们竟还是没有……”
小唐半晌才明白过来,因笑道:“母亲怎么又提起此事来了?”
唐夫人不便说今儿鲁姨妈来说的那些话,只道:“你倒问我?若不是你年纪大了,我又急个什么呢?”
小唐只道:“母亲安心,我须也不是七老八十了。该得的迟早会得。”
唐夫人叹了口气,便不言语,小唐瞅了母亲半晌,心中忽地一动,本想要问,却又罢了,只又略说几句,才退了出来。
因知道怀真不在家中,小唐也不回房,只去敏丽房里,见敏丽正斜靠在椅子上做针线,小唐笑道:“不是说不叫你劳神?如何又忙这个?”
敏丽缓缓坐起身来,道:“哥哥回来了?我也是闲着无事罢了,并没正经做。”
小唐道:“我才见过母亲,听闻怀真去了姑奶奶府上。”
敏丽闻言,便点头道:“哥哥大概不知道,今儿姨娘来过了,只怕又横七竖八说了些什么,她去了后,怀真才去了姑奶奶府上。”
小唐正是为打听这事儿而来,听敏丽说了,便道:“我就猜呢,先前也不说一声儿,怎么忽然就去姑奶奶那边儿了,必然是这丫头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自在了。”
敏丽瞥了小唐两眼,便道:“哥哥可要过去看看?”
小唐思忖了会儿:“罢了,且让她自在住一夜,明儿我再去,顺便给姑奶奶请安。”
次日早上,小唐早朝过后,便自回礼部,正出宫门,忽见熙王走过来,问他道:“你如何有些恍惚之意?”
小唐淡淡道:“是么?”
熙王越发诧异:“又有什么心事?好不好同我说?”
小唐看他一眼,似想要说,却又一笑,摇了摇头往前而行。
熙王拉住他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近来新罗派使者来的事儿烦心?”
小唐止步,虽然熙王猜的不全对,却也的确有些儿关系。
熙王见他面带踌躇之色,便索性说道:“这些日子我见你委实忙碌劳累,纵然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呢,不如且随我去安闲半日?”竟不由分说拉住了。
小唐笑道:“殿下既然知道我公务繁忙,就不要相扰。”
熙王见他有心事,便想要扯住他,好仔细打听,不料见他只是不肯,便退而求其次道:“横竖将中午了,你且赏光,只陪我吃了饭便罢,如何?”
小唐本欲拒绝,心念一转,便答应了,熙王大喜,当下竟弃了轿子,只陪着他骑马,前回王府。
早就有王府的随从先行回府禀告,两人进了厅内后,极快之间便奉了中饭上来,小唐见菜色丰盛,且多合自己的口味,便笑道:“必然又劳烦王妃用心了。”
熙王笑道:“可知盼着你天天来劳烦也不能够?”
两人举箸,吃了片刻,熙王便说:“这会子没别人,你总该把你的心事同我说了罢,当真是为了那新罗国的事儿?我却也知道了,父皇自然还是最属意你去的,只因先前那一次闹出笑话,这一番势必要个长脸的人才好,因此你竟是个最出类拔萃、再合适不过的,然而你放心,我自懂得你的心事……”
小唐不由笑问:“殿下又懂我什么心事了?”
熙王笑道:“你才跟怀真新婚燕尔多久,如何好就叫你们分开?你自然也是不愿的,这几日郁郁寡欢,必然是为了此事了,我说的可对不对?”
小唐见他这般笃定,因笑说:“什么也瞒不过殿下的眼。”
熙王听了这话,又看他淡笑之态,却蓦地一惊,道:“难道我说错了?”
小唐含笑不答,熙王拧眉想了许久,摇头道:“除了这个,我却是想不到其他了,对你而言,难道还有别这个更要紧的?”
小唐凝视熙王半晌,喝了口酒,才说道:“果然是殿下你想错了,我虽然也曾为出使之事忧虑过,然而我从不曾为此事犹豫过。国之所指,臣之所向,夫复何言?何况新罗虽然是小国,千百年来也只附属我中国,然而我朝臣民若每每以老大自居而不思进取,便是危殆之象了。”
小唐说到这里,便想到同文馆那疏忽之责,因放下酒杯,又道:“何况近来我收到消息,言说扶桑之地,暗中派人前往新罗,所图为何虽无法臆测,却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百年前跟扶桑的一场海战,才叫他们熄了觊觎我国之心,这百年眼看将过,只怕彼贼心不死,如今又暗暗勾搭新罗,只怕真真儿地有死灰复燃之意……故而这一次的新罗之行,不管如何,一定得是我去才成。”
熙王举着杯子,怔怔地听完小唐这一番话,虽然拨开了眼前迷雾,然而心头却复沉甸甸地,竟有些涩然难言,因望着小唐道:“你、你竟……想的这般周全。”
小唐一笑,道:“是以殿下该知道罢,此事于我来说,是势在必行,义不容辞。”
熙王垂眸,慢慢地也放下杯子:他本以为小唐贪恋儿女之情,这自也是人之常理罢了,不料如今,新罗使者尚未抵达,而小唐却已经顾虑周全,做好决定了,如此一想,这许多日子来礼部连番忙碌的原因,也有了答案。
熙王竟是满心无言,只垂着头。
小唐见他仿佛有些愀然不乐,便又笑笑,说道:“故而这两日我所思所想,并不是为了此事,殿下可愿再猜一猜,是为什么?”
熙王抬眸看他,默默说道:“你之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总是出人意料,玄妙莫测,我又如何猜得?你倒是痛快说给我知道罢了。”
小唐点了点头,才道:“这件事殿下果然是猜不到的,只因我心中也正拿不定主意,虽觉着想法有些颠倒常理,近乎癫狂,然而总是会不觉想起……”
熙王这才又好奇起来,问道:“到底是什么?”
☆、第 258 章
却说熙王府上,熙王因猜不到小唐心事,便虚心请教。
小唐不言,又吃了一杯酒,才道:“先前,詹民国的骋荣公主前往礼部见我,同我说了一番……很有些荒诞不羁的话。”
熙王挑眉看他,小唐道:“她们詹民国的民风同我国不同,尤其是女子……可以抛头露面,任意出入,亦可如男子一般行事。”
熙王笑道:“原来是这个,这是当然,我便看见过好几回,这位公主纵马横行,委实地不输须眉呢。你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小唐闻言也是一笑,道:“只是被她一席话,叫我有些乱了心神,她偏又提起我姑奶奶的事迹……她竟问我,倘若我国多十个姑奶奶一般的女子,又会如何。”
熙王一震,乍听这话,觉着甚是荒唐,然而仔细一想,却又叫人心中震动。
小唐道:“当初跟扶桑那场大战,咱们这些做小辈儿的都也知道,姑奶奶的所作所为,委实称得上一个’巾帼不让须眉‘,也委实地让众多的七尺男儿拜服称叹,是以近来,我时常思量此事,只是又觉着确是有些惊世骇俗,竟不好对人言,今儿殿下既然问起,索性便同你说了。”
小唐说罢,便缓缓吁了口气,问道:“殿下意下如何?”
熙王喉头微动,目光闪烁,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方道:“你果然也问倒我了,怪不得你先前不肯说,这些话……必然不能说出去,倘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倒也罢了,只当是笑谈而已。但若是给人知道了是你说的,只怕要好一场轩然大波……”
小唐微微一笑,熙王又颔首道:“我却明白你的意思,你所思所量,甚高甚远,然而如今世人,所见所知有限,多半无法体察你的苦心好意。是以倘若此话泄露出去,又恐怕你会不容于世,或者反而被世人诟病……”
小唐点头道:“我自也知道,常常也觉着这念头很是不智,但总是按捺不住会想。”
熙王道:“目前看来虽然不智,但长远看来未必无理。”
小唐双眸微微一亮,熙王举杯示意,两人各吃了一杯,齐齐缄口。
正在此时,熙王妃郭白露抱着安康公主出来相见。
小唐起身见了礼,彼此说了几句话,熙王因在旁看着,忽地便问熙王府道:“白露,那詹民国的骋荣公主你也见过的罢?”。
郭白露果然是见过数次的,因笑道:“是,王爷为何问她?”
熙王道:“听说她们詹民国,女子可以跟男子一般行事,在外任意走动,倘若我朝也这般,你觉着如何?”
郭白露愕然,不解他为何问出这般荒诞不经的话,便笑道:“王爷说哪里话,自古以来女子便只当在内宅,出外抛头露面又如何使得?只怕平白生出许多伤风败俗之事,且我见骋荣公主镇日在外头走动,虽是他们国的民风,只私心觉着,她竟很该入乡随俗才是。”
熙王挑眉道:“既然如此说,你是不赞许她们这般所为了?”
郭白露笑道:“自是万万不可。何况女子天生娇弱,如何好在外头奔波,又有何等能为在外出头?似如今这般恪守规制,才是常理正经。”
熙王跟小唐对视一眼,向着他笑了笑。郭白露问道:“王爷为何这般问臣妾?”
熙王道:“那你……如何见平靖夫人?”
郭白露一怔,旋即笑道:“臣妾何德何能,如何敢置评平靖夫人?要知百年才得一个平靖夫人呢,难道女孩儿个个儿都能做平靖夫人不成?倘若是那样,只怕……”
郭白露蓦地停口,便只笑着低头道:“臣妾一时兴起,多话了。”
熙王只道无事,郭白露便自回了内堂。
熙王因对小唐道:“你听见了?白露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又身为女子,她尚且这般想呢,不必说别的人了。”
小唐点头,一笑不语。
熙王道:“然而虽是如此,你且别灰心,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平靖夫人,只是我朝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只怕仍有的是。今儿你的想法虽使不得……但假以时日,恐怕也是未尝不可……只慢慢地来罢了,你总该明白,不管如何……”
熙王说罢,便举杯,凝视小唐道:“不管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四目相对,小唐眸中隐隐有光,连日来他每每浮起这般念想,但理智又觉着甚为可惧,毕竟太过离经叛道了,因此竟自疑起来。
如今说给熙王,难得的他竟并没有斥为不经之谈,反有些赞许之意,不由不叫人心中欣慰。
小唐举杯,同熙王的酒杯轻轻一碰,两个人各自饮罢,相视一笑。
至夜,派去打听的人回来禀告,原来怀真果然未回唐府,小唐料理了手中之事,便自往平靖夫人府上而去。
入内拜见了平靖夫人,却并不见怀真在侧,平靖夫人见他打量,便笑道:“你是在找怀真?她因惦记着我后院那一棵夜丁香,先前便去花园里摘花儿了。”
小唐诧异:“天色都暗了,这会子去,倘若磕磕绊绊的也是不好。”
平靖夫人道:“我自也是这样同她说的,只她说这夜丁香正经是晚上摘了最有效的,故而竟去了,你若不放心,便去看看罢,两个丫头都跟着呢。”
小唐因才来,倒不便立刻就走,于是只笑道:“若是磕着了,正好儿给她长个记性,只是姑奶奶的话她都不听,姑奶奶也太纵容她了。”
平靖夫人道:“我倒是想多纵容她些,只是怀真从来懂事,又过分知礼的,除了这花儿草儿上上心,别的事儿上,也难得见她多行一步多说一句,只在我跟前儿,倒还使得,也能说能笑的,你可不见年下那次,在你哥哥家里跟你嫂子他们坐在一处,竟是那等敛眉肃容,规矩的像个小老奶奶了。”
小唐便笑道:“怀真待姑奶奶也跟别人不同……不比对着别人,因此我也喜欢她多来跟姑奶奶亲近,姑奶奶高兴,怀真自个儿也得自在。”
平靖夫人因也笑了两声,垂眸思量半晌,便对小唐道:“当初皇上赐婚后,我曾想过,你的性子太过深沉了些,偏怀真又是多心可人疼的,我只怕你们相处不到一块儿去,因此十分担心了一阵子,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小唐道:“姑奶奶原本也是为了怀真跟我好。”
平靖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为了怀真多些,至于你,毕竟是个在外惯经风雨浑然不怕的,魔王似的,只有你欺负算计别人,也只有别人敬你畏你,故而我并不担心你如何……”
小唐哑然失笑,道:“姑奶奶……竟也太偏心怀真了。”
平靖夫人本想提上回拿拐杖打他的事儿,心念一动,却又罢了,只道:“你在这儿干坐着,只怕魂也飞到花园里去了,你且去看看怀真罢了。也尽早把她好生带回来,叫我放心。”
小唐领命,起身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