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楼下客厅漆黑一片,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中药气息。何棠进了屋,回身把门锁上,打开日光灯后把行李放到了饭桌上。
她环视屋子,一年来这儿几乎没有变样,父母和哥哥就是这样数年如一日地过着平淡的生活。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何棠回头望去,看见一个苍白清瘦的男人披着厚外套站在了楼梯口。
他个子不高,头发留得有点长,此时像是刚刚睡醒,头发乱成一团。他怔怔地望着何棠,神色渐渐由冷漠变成了兴奋,但那兴奋只是一闪而过,一会儿以后,他又回复到了怔神的表情。
何棠率先开了口:“哥,你还没睡。”
何海想了好一会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何棠,才开口说:“睡了,听到声音下来看看。”
何棠一笑,想起自己给他带的礼物,把那件羽绒衣拿出来,说:“哥,这是我给你买的,应该够大了,我知道你喜欢红色。”
何海走到她身边,接过羽绒衣摸了摸,说:“好看。”
“你喜欢就好。”何棠摸摸自己肚子,往厨房走去,“有东西吃没,我还没吃晚饭呢,饿死了。”
何海刚要答话,楼上突然传来宋月娥的声音:“小海你怎么跑楼下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然后她蹬蹬蹬地下了楼,看到何棠以后,脸上突然绽开了笑,走上来拉住何棠的手说:“小棠回来啦!怎么都不喊我们一声。肚子饿了是吗?妈妈给你煮面条吃。”
说罢她转身就进了厨房。
何棠已经惊呆了,宋月娥从来没有这么对过她,她和何海对视一眼,只看到自己的哥哥面色越来越沉。
宋月娥趁烧水的功夫又从厨房出来,拽着何海的胳膊把他往楼上推,嘴里还不停地嘱咐着要他小心保暖。
何棠还没从母亲诡异的言行中缓过神来,何庆国下楼了。
他喊着她:“小棠。”
何棠看到父亲,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爸爸。”
“小丫头,你过得好不好?”何庆国才五十出头,看起来却十分苍老,何棠知道,他和母亲都为何海操碎了心。
何棠露齿而笑:“我很好啊,你不晓得,刚才我坐摩托车回来,司机都认不得我是这里人,还说我是大城市里来的女娃子呢。”
何庆国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脑袋,发现现在的她皮肤白皙细腻,穿着也很清爽得体,早已不再是未出泽土镇时那个老土邋遢的小女孩了。
他笑道:“难得回来几天,好好休息,你妈妈是不是在烧水?爸爸给你煮一碗鸡蛋面,好不好?”
“好啊,我好想念爸爸做的面条。”何棠抱着父亲的胳膊,快乐地应道。
这一晚,风平浪静。
何棠入睡的时候又记起之前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她想,是不是最近何海病情稳定,使得母亲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尽管她自己也对这个猜测表示怀疑,但母亲和颜悦色地对待自己,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何棠还是觉得很高兴。
******
第二天,何棠起得很早,宋月娥准备了早餐,一家四口围桌而坐,安静地吃着。
何庆国不禁感叹:“咱们全家已经快一年没有一起吃饭了。”
宋月娥往何棠碗里夹了些酱菜,说:“那还不是因为小棠离得太远。要我说,女孩子还是在自己家附近工作比较好,X市是省会,总比你工作的D市要来得发达。”
何棠说:“妈,我在D市挺好的,工作已经转正了。”
宋月娥不屑地说:“别当我不懂,私人单位随时都能辞职的。小棠啊,你将来嫁人总是要回来的,晚回来不如早回来,趁着现在年轻漂亮,妈妈帮你找个好婆家,离家近一点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何棠低着头说:“我才刚毕业,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宋月娥说:“回来也能工作的嘛,泽土镇现在厂子也很多的啊,还有外企呢,或者去X市也可以啊。”
何棠刚想再说,何海突然“啪”一下放下了筷子,虎着脸说:“吵死了。”
“哦哦,不说了不说了。”宋月娥立刻放下碗筷,抚着何海的背说,“不要生气啊,妈妈是在和你妹妹聊天嘛。”
何海望向何棠,眼里的神情意味深长,何棠有些不解,顾自吃起了饭。
早餐后,宋月娥拉着何棠去镇上的一家百货商店,说要给何棠买新衣服。
何棠的感觉已经不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她简直是受到了惊吓。
一路上,宋月娥一直在劝何棠放弃在D市的工作,早点回家,早点嫁人,何棠均沉默对待。她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月娥从来就不管何棠在哪里生活工作,现在却一次又一次要她回去,搞得何棠真要生出母亲良心发现、母爱泛滥,很想和她团聚的错觉来了。
可是何棠还有些理智,二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宋月娥给何棠买了一件紫红色的花棉衣,样式有些俗气,何棠也不忍拂了母亲的意,说声喜欢就收下了。
午饭后,何棠的高中好友黄静华来找她玩,两个女孩在镇上逛集市,一直到快吃晚饭时才回家。
何棠进到家里时,发现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是她认识的,住在不远处的章伯一家。
章伯是泽土镇上出了名的能干人,十几年前他办了一家纸箱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是镇上最富有的人家之一,家里有房有车,据说还在省会X市买了两套房子。
章婶见到何棠进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高兴地说:“啊呀,很久没见到小棠啦,现在变得这么漂亮!小棠,你还记得我们吗?”
何棠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深,不过一看到坐在章婶身边的章波,她立刻就记起来了。
章波和何棠同年,长得人高马大的,样子很粗犷,但是他的神情却像个孩子一样羞涩,被母亲点到名后,他甚至拼命往母亲身后躲。
泽土镇上的人都知道,办纸箱厂的老章钱赚得盆满钵满,却有着别人不知的苦楚——他有一个智力障碍的儿子。
宋月娥把何棠拉到章波身边,笑着说:“小棠,你还记得吧,你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过的呀,那时候你俩可要好了。”
何棠:“……”
章波怯生生地看着她,何棠看到他浓密的胡茬和魁梧的身躯,整个人都凌乱了。
宋月娥和颜悦色地拉着何棠在身边坐下,自己和章家父母聊起了天。
何棠只听了几句就发现不对了。
母亲竟然在和他们谈论——她和章波的婚事。
何棠难以置信,她望向坐在一边的何庆国和何海,两个男人都沉默着,面色很难看。
又坐了一会儿,章家父母带着章波准备告辞了,章婶送给何棠一个大红包,何棠怎么也不肯收,最后宋月娥笑嘻嘻地收下了。
她对章婶说:“你放心,我会和我家小棠说的,我家小棠是最懂事的孩子了。如果一切顺利,过年时咱们就可以把事情定下啦。”
章家人离开后,宋月娥把何海赶上了楼,客厅里只剩下了她、何庆国和何棠。她转身面对何棠,还没开口,何棠就说:“我不会答应的。”
宋月娥也没有生气,她只是从客厅柜子里拿出厚厚一叠单据,丢在桌上:“这是一年来,小海看病的发票,大概有八万多。其中绝大部分是找别人借的。接下去小海看病的费用不会少,只会多,何棠,我们家真的负担不了了。欠下的债还没还掉,新的债又会出来,如果不给你哥哥看病吃药,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宋月娥这条老命能换来他的命,我二话不说立刻就去换,但是我这条命不值钱啊!”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老章愿意帮我们救小海,条件只是要你做他们家的媳妇儿。何棠,真不亏啊!老章家什么没有啊,章波从小就挺喜欢你,你嫁给他就是去享福啦!算妈求你了成吗?你就当是为了你的哥哥!”
“我不会答应的!”何棠大声喊起来,视线扫过站在边上的何庆国,她浑身发抖,几乎语不成调,“爸,这事儿多荒唐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
“小棠。”何庆国憔悴的眼睛里泛出泪花,“医生说,如果小海不继续吃药,他都活不过明年了。”
何棠懵了,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人步步往后退:“你们都疯了!总之我不会答应的!我死都不会答应的!!”
宋月娥收起眼泪,冷冷地说:“这可由不得你。再过两天是个黄道吉日,章家会来送彩礼下聘,我们会给你和章波订婚,春节时办酒。这两天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何棠的反抗没有成功,她被宋月娥锁进了房间。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子上装了铝合金栏轩,根本无法从窗户逃走。
宋月娥没收了她的钱包手机,每天定时给她送饭,让她上厕所。何棠借上厕所的机会想要逃走,发现家门已经被母亲上了锁。
深夜,她完全睡不着,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想到这一天发送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只是,一开始是美梦,到后来就变成了噩梦。
过了一夜,何棠头疼欲裂,她整夜未睡,只是在想如何逃跑。 宋月娥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何棠很明白母亲的脾气,针对她的不愿意,母亲也许会做出让她和章波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来。
那个男人心智虽然幼稚,人却长得人高马大,何棠根本就斗不过他。
宋月娥来给她送饭时,何棠一次又一次地求她,宋月娥完全不理,何棠渐渐变得绝望。
到了晚饭时间,开锁声又一次响起,何棠扭过头去,看到端着饭菜进门的何海。
何海把饭菜放在桌上,何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脸转了过去。
何海低着头不吭声,一会儿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小心地伸手去摸何棠的脑袋。
何棠“啪”地打掉他的手,厉声喝道:“别碰我!”
何海下巴绷得很紧,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会让你嫁给章波那个白痴的。”
何棠心里一动,“倏”地回头看他,何海定定地注视着她,神色决然。
趁着宋月娥晚饭后去章家商量订婚事宜,何庆国在洗完,何海溜进了他们的房间,找到了何棠的手机。
手机已经快没电,何海开机后快速地找到王宇霖的电话,手机已经快自动关机了。
他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小卖店,找了公用电话拨通了王宇霖的号码。
王宇霖“喂”了一声后,何海说:“你认识何棠吗?”
王宇霖一怔,说:“认识,你是谁?”
何海说:“何棠说你是她的朋友,她想找你帮忙,借她一笔钱……”
“啪嗒”一声,王宇霖把电话挂了。
何海呆了一会儿,再拨过去,对方已经不接了。
何海没办法,抓紧时间回了家,何庆国洗完碗在楼下看报纸,何海冷静地上了楼,溜进父母房间,再次打开何棠的手机。
看着手机上显示没电的提示,何海有些急,无意中打开了收信箱,看到打头那条“何棠,新年快乐”的短信,他快速地记下了号码。
********
1月2号,晚上7点。
秦理和秦勉回了慕芳里吃饭。
正吃得开心,秦理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筷子拿起电话,发现是一个来自外地的固话号码。
秦理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那面的男声有些模糊,背景音听着像在街上。
他说:“你认识何棠吗?”
秦理愣了愣,说:“认识啊,请问你是哪位?”
他又问:“你是何棠的朋友吗?”
“是的。”秦理很快就做了回答,“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说:“何棠碰到了麻烦,她想找你帮忙,借她一笔钱。”
秦理原本轻松的心忽然就紧了起来,他冷静地问:“你是谁?”
“我是她的哥哥,何海。”
☆、30
【30、你得负责】
日出时分;泽土镇还未从沉睡中醒来,街上空空荡荡;冷风刮过路边的树木枯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辆轿车划破平静;行驶过空寂的街,留下一串发动机的轰鸣声。
何棠和衣侧躺在床上,又是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窗外的天才蒙蒙亮;她睁开酸涩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被栏杆划分开的青白色天空。
昨晚以后,她都没有见过何海,她不知道何海有没有打通王宇霖的电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着王宇霖把话说清楚,更不知道王宇霖愿不愿意帮她的忙。
对于何海的表达能力,何棠实在有些担心。但是如此情势下,已不容她想其他办法,她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王宇霖。
王宇霖一直都知道何棠家的情况,而且,他也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帮助她。
何棠想,只要王宇霖能先借她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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