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字永夜咬得特别重,看向林宏脸色沉重。
她的话说得太明,林宏甚是感激。如果永夜不说,一旦出事,这近百豹骑肯定以死相救,伤亡必定惨重。“多谢侯爷!末将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自己要死,还义无反顾,永夜对这个世界的人又多一分喜欢。在现代,生命重于一切,像她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杀百次也不为过。
永夜淡笑一声:“回安国告诉我父王,我一定会回家。”
“侯爷,保重!”林宏大步走出去,背挺得很直,手紧握成拳,永夜想,她是不是该成全他?
倚红却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永夜满眼是泪:“倚红对不住少爷,不该……将少爷会武之事告诉林都尉。”
永夜蹲下身子捧起倚红的脸,看到她美丽的眼中全是愧疚与后悔。她突然问:“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对他便无秘密?”
“倚红……”
“不必再说,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我本来就想让林宏娶了你。”永夜叹了口气,扶起倚红,“父王临走时如何交待的?”
“必要时……让少爷脱身!”
永夜凝视着倚红,有些疑惑:“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
倚红低声回答:“我和揽翠还有茵儿都是散玉关战后的孤儿,是王爷收留了我们。若不是王爷,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散玉关的百姓有的人家还在家中为王爷设了长生牌位供奉。”
永夜却不想听这些。她对安国没有感情。对几位皇子争权夺位没有兴趣,对三国争雄想称霸天下也不关心。
“少爷,安国没了王爷,百姓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这些年来,除了陈国出兵犯境,安国都没有战事。打仗会死很多人的。”倚红似想起了自己的家与父母,声音也难过起来。
“林都尉会看着你死?”
倚红抬起头,胸挺得很直:“我们受王爷大恩,心甘情愿!所以,少爷,今晚宴罢回来,倚红会替了你住进这小楼。他,还要带着他的弟兄回安国,还要去为少爷传讯。他只能看着我死。”
永夜笑了。人人都这么舍生取义,偏偏她不是。她是刺客,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
“你觉得你家少爷是短命之人吗?”
倚红一愣。
“把朝服找来,易将军想必已经等急了。”
筹码捏在别人手中
陈宫十景,飞燕楼最壮观。
引澄湖之水入宫,掘出的泥土砂石垒成高台,烟雨之时,群燕绕梁翻飞,燕语啾啾,是以得名。
陈王寿宴便设于此。
面对一湖碧水,陈宫尽收眼底。正巧今日有微雨横斜,所有宾客都看到了群燕美景。
永夜坐在陈王下首。陈王未到,她先瞧到了对面的齐太子燕。
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竹竿似的,黑色红锦纹龙纹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神色中似有无穷无尽的忧郁。
永夜看了想笑,自己是抹了易容药整成病兮兮的模样,太子燕却是真的先天不足的柔弱。再往下看,诸小国的使臣,并陈国三大夫左右大将军文武百官坐得密密麻麻。
易中天换了武将服,坐在永夜斜对面,西梁小国使臣下首,那身气势将太子燕压得更不像个太子。西梁使臣都还镇定,太子燕被易中天一瞟,匆匆便移开了目光。
永夜叹气,三大巨头来了两个病夫,还是少年模样,陈王瞧到心中会乐成什么样呢?
钟钺声响,丝竹齐奏。飞燕楼外缓缓走进一男二女。
陈地丝绸之乡,袍服喜白,衬边宽数寸,皇袍上衣下裳,绣工精美,上绣金龙似要越袍飞出。陈王威严之中更带有几分斯文秀雅。
陈王今年四十来许,五官清秀,玉袖与他长得很相似。他身旁一温婉女子,看服饰便是皇后了。
走进楼来,陈王在永夜身旁停了停,目光扫过来,永夜含笑揖手,目光越过陈王直直盯在公主玉袖身上。
“听说永安候来陈受惊了?朕很自责,已下令全力缉捕凶手。”
他的声音很平和,像醇酒如春风,永夜笑道:“劳皇上费心了。不知太子殿下可也受到惊吓?”
太子燕一愣,连连摇手:“孤很好,一路平安。”
永夜一笑,你当然很好,三国之中总是要拉拢一方再对付一方。刘备与孙权结盟抗击曹操不就是如此?她对陈王又是一揖:“永夜运气不好罢了。皇上不必太牵挂。”
陈王微微一笑。
各国使臣纷纷奉上礼单,尤以安国最为丰厚。
永夜眸光盯在易中天发青的脸上,拱手笑道:“皇上,永夜不才,八月将迎娶公主,自京都一别,永夜对公主日夜思念,此次入陈,专程为公主备下礼物,希望公主喜欢。”
玉袖端坐在上,听到这话,不得不欠了身答道:“多谢侯爷!”
陈王看了看永夜的脸色,又瞥了眼太子燕。齐国下任皇帝如此软弱,齐再强大也会慢慢衰弱。而安国几位皇子争皇位内乱将始,陈国只需坐等便是称霸机会。脸上渐渐发出光来,下颌一点,示意开宴。
永夜目中瞧着歌舞,更注视着对面的太子燕。此人除了全身裹在一堆太子服饰中,实在没有半点王者之气。她想起回到齐国的月魄,便有心与太子燕结识,端起杯来笑道:“永夜是头回出使,殿下也是,永夜敬殿下一杯。”永夜说完饮尽亮杯。
太子燕赶紧端起杯中酒,小口饮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永安侯身体不佳,酒量却超孤数倍,惭愧!”
看喝酒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听说齐王治国有方,统三十六族不靠武力靠德行。太子燕也有这样的魄力?
“呵呵,我哪会饮酒,不过是……讨公主喜欢罢了!”永夜目光如痴如醉望向玉袖。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坐在上方的玉袖听到。
那张清丽的脸上泛起不屑与怒意。陈王却笑道:“玉袖需敬永安侯三杯才是礼数。”
三杯?这酒入口绵长,看似清淡,一杯下去,腹中却有团热气上升,甚是醺人。三杯下去,想让自己出笑话么?一面要嫁公主,又想让自已出丑。陈国果然不安好心。
前世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这世嘛,三杯应该也无妨。永夜赶紧起身笑道:“公主斟酒,莫说三杯,就是三百杯永夜也喝!”
玉袖莲步轻抬,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递给永夜。
这是二人第二次走得这般近。永夜接过酒的进候身体前倾,低声道:“我送公主的礼物是,一条裙子。”
玉袖脸色一变,永夜已饮下杯中酒,笑嘻嘻地等着第二杯。
玉袖气恼的再递过酒,永夜接酒之时却顺势握住她的手。她马上就是她要过门的妻子,摸下手不算调戏叫调情!永夜得意的握紧了玉袖嫩白的小手。
她的动作很小很轻,手笼在长袖之中挡去了所有人视线。
玉袖猛的一抽手,那杯酒便荡了出来,她一侧身想避,永夜顺势伸手一拉,以她的巧劲,没有防备的玉袖如何避得过,永夜轻搂住她的腰,轻挥衣袖,为她挡住了那杯酒。
“公主,我可不想再赔你一条裙子了。”永夜在玉袖耳边亲呢的低语。
玉袖气得目瞪口呆,抬步就走,一扯未动,低头一看,永夜不偏不斜又踩住了她的裙角,此时楼上歌舞正欢,看来来的目光仍不少。玉袖羞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低声道:“李永夜,这是陈国!”
永夜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对面的易中天额头暴出的青筋笑道:“皇上!永夜想在陈国多呆些时日,八月接了公主同回安国!”
“呵呵,好!永安侯将是朕的妹夫,陈国半子,朕准了。”陈王似什么也不知情,心情大好。
“恭喜皇上!恭喜永安侯!”贺喜声不断,永安一一回礼。
“你,踩住我的裙子了。”玉袖低声吼道。
“公主,还有一杯酒!对我笑一笑,上回……永夜念念不忘。”
玉袖眸子似要喷火,深吸一口气荡开了美丽的笑容,把第三杯酒递给永夜饮了,永夜这才松脚。临走之时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你。”
永夜旦笑不语。
“永安侯佳人得抱,孤甚是羡慕。”太子燕隔桌笑道。
永夜笑嬉嬉的说道:“天下四美有二美在齐,殿下何必羡慕永夜?”
太子燕目中泛起一层骄傲之色:“可惜我那小妹没有这等福气,可以嫁得永安侯如此品貌之人!”
永夜拿起酒走到太子燕面前:“我与殿下一见如故,可否容永夜并桌聊天?”
太子燕心思单纯,难得出使宴上属下大臣又隔得远了,正觉孤单。便笑着让开座位。
永夜大模大样坐下,只顾与太子燕说齐国的风土地貌。
太子燕听永夜说起齐国如数家珍,更无架子,心里更添亲近。拣着好玩的说与永夜听。
齐都圣京繁华不亚泽雅,往来客商云集。
圣京百姓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圣京风景如画,冬有红枫映白雪,夏有画舫不夜天。
永夜满脸向往。
“本将军见侯爷海量,可否移玉?”易中天隔桌端起了酒杯。
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我?永夜呵呵笑着对太子燕一拱手:“有机会定去齐国游玩,殿下可莫要忘了我这个朋友。”
“荣幸之至!”
她走到易中天一桌大模大样的坐下:“易将军,永夜敬你一杯!你一路护送,贺礼才平安到达泽雅,永夜铭感五内!”
易中天只抬了抬手,一杯饮尽。“永安侯足智多谋,那些山贼看走了眼,自寻死路。”
永夜突然发现易中天其实也很能忍,她偷看了眼温和的陈王,叹道:“易将军往这儿一坐,这飞燕楼再无人可比将军气势哪。”
“易某只是一介武夫,不及永安侯少年风流。”
“好说好说,是人就是会老的,公主年方十六,配易军还是差上一截,永夜身体弱了点,长得,还过得去。”永夜笑了。
不屑之色从易中天脸上浮现,他缓缓说道:“当今天下三分。齐国擅马战,安国长防御,陈国水师天下闻名。然齐国主老矣,安国几位皇子似乎彼此不服气,吾皇却正当壮年。永安侯虽病弱,然虎父无犬子,若要天下大统,以侯爷之见该如何?”
“呵呵,易将军果然爱谈三国!”永夜拍桌直笑。她的目光在太子燕身上打了个转,微眯着眼说道:“听说齐国大贾安老太爷为齐军建了五十艘战船,不知齐水师战斗力和陈军相较如何?”
“永安候还是多想想齐水师若渡秦河,安军会如何吧?”
“难道易将军不知,我家三殿下才向安家四小姐求了亲?”
她言下之意是安国与齐国已成联姻之势,陈国莫要想从中讨得好去。
易中天额头青筋直冒,目光越过永夜看向太子燕道:“安国三殿下肯娶一商贾之女,陈国愿嫁公主和亲。天下三分,合并不易哪。”
永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原来易将军并不反对永夜娶公主哪!害永夜直担心抢了将军的心上人!”
易中天被她一句话噎得胸中气血翻滚,冷哼一声,手伸进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手下无意中拾到的,看似安国款式,永安侯帮本将军瞧瞧。”
永夜只瞥了一眼,浑身的血便似冻住。如果她没有记错,离开安国前,她还为蔷薇扶了扶这根金簪。这就是玉袖口中说的礼物?蔷薇在易中天手中,月魄呢?
她分不清是酒劲过大还是担忧过重,心中似有火在灼烧。她随手翻看了看笑道:“是安国款式,不过,本侯,可不愿意公主插戴别的男人送的首饰!”
永夜的目光与易中天胶着在一起。她冷冷地想,以蔷薇要胁于我,我便要受制于你了吗?哪怕月魄也在你手中,除非我救他们出来,不然,赔上自己不外多出一个,这道理,我上辈子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醉眼迷离,并无半分惊诧。易中天分不出她是震惊还是平静。他喝了口酒道:“易某很佩服侯爷的镇定。不知道刺客来的时候,侯爷会如何对付?”
永夜吃吃笑了:“易将军觉得呢?”
易中天翻看着那支簪子,总算吐了口恶气,笑容浮现:“自然是躲起来,让我擒了刺客,再出来。”
他想做什么?想要杀风扬兮?这般知我心意?永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易将军说进本侯心里去了。当然是如此,本侯不会武功不躲起来,难道任由刺客杀了?”
“嗯,侯爷真聪明,捉了刺客,易某便请侯爷与老朋友一起饮酒。”
永夜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真的在易中天手中。她再举杯:“永夜是陈国半子,岂有不帮之理!祝将军马到成功,早日擒得刺客,少了一个对头!”
酉时,笙歌尽散。
永夜与太子燕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