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他笑容有些勉强,低声问:“十六王爷……”
“他……”他看了我半天,转过头去说:“全军覆没,王爷被俘虏。九王爷找到我之后把您交给我,去救十六王爷……不过——”
“不过怎样?”
“九王爷在山上杀了那么多朝廷的人,身体也没有复原,这个——”
“他也被俘虏了?”我小声问。看着徐侍卫点了点头,不由得心一沉。九王爷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他虽然有时候性子残暴,但是我仍然将他当作我能够信赖的朋友。如今,就连他也被俘了,我应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朝哪里赶路?”我问徐侍卫。
“他们押着两位王爷朝淮安走,我们也是回淮安去。”徐侍卫破天荒地开始话多起来,“您的母亲和弟弟早已被十六王爷的一小队侍卫带到一个叫曲溪的小镇上去了。应该没什么事。还有……我们跟何公子他们走散了,不过郡主大可以放心,他们一定也是在朝着淮安赶路……”
“你可以不用说话。”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他是想分开我的注意力,可是我现在的每一个念头都是缠绕在十六王爷身上。
很久之后回忆起来,总是不知道那次我们赶了多久的路。我只知道我们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过了许多天。直到最后一天,快要到达淮安的时候,那封决定我一生的信到达我手里,我甚至懒得将它拆开。但是送信的人说,这是何阁老给我的。这个名字让我打起了精神。
信上说,如果要救十六王爷和九王爷,就必须以悦和郡主齐青枝的身份嫁给何公子,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进京之后,速至何府,面谈。
跟他见面?我冷笑着想,我还没有那么蠢。
权衡再三,我对徐侍卫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第八十九回 天教心愿与身违(中)
虽然不敢确定他的态度,不过他总是比何阁老要好一些。如今想来,最可能救十六王爷和九王爷的人,也就是他了。
我咬了咬牙,自己雇了一辆车,直奔帝宫。
每次来到这里,看见那片巍峨的宫殿,总是心生敬畏。
第一次来的时候,十六王爷曾经陪在我身边。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是怕他的。如今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却竟然是为了他向皇上求情。
宫门过了一重又一重,马车驰得飞快,却总也不能平抚我焦灼的心情。
幸好皇上还愿意见我。他命令我在宫门外等候,可是我怎么能等。
马车一停下,我就快步奔进宫中,跪在九重丹墀下,对着上面那个悠然高坐的人喊道:“皇上,求您饶了十六王爷!”
我干涩而又颤抖的声音,撕碎了帝宫中隐隐飘扬的细乐。身后那帮跟着我冲进来的太监和侍卫不由分说地揪住了我。手臂在剧痛,可是那仿佛是别人的手臂一般,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一味地冲着上面叫道:“皇上,饶了他吧!”
皇上慢慢走到我面前,他仍旧是那种平静的面容,平静得让我害怕。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曾经对自己的兄弟们那么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我匍匐在他脚边,不住地发抖。
他只是干涩地对我说:“郡主,你还是出宫去吧。朕已经为你拟旨,让你不日与何公子完婚——你出宫去吧。”
他刚刚说完,我就注意到他身边那个太监对着他使了使眼色。
皇上竟然也改口对我说:“也罢,准许你见十六王爷一面。”
“您饶了他,”我反复哭着哀求说。
“不见就出去。”皇上不耐烦起来,喊道:“陈太医,将郡主拉出去,给她好好开些药。”
屏风后有一个人答应了出来,我看见那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连皇上都忘了。
“郡主情绪激动,开些安神的汤药多半就行了。”那人看了一眼我,低声对皇上说。
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朝台阶走去,意思是任由他处置。
我依然震惊地看着那个人:他是南齐宫中的方御医,也是曾经在十六王爷身边的袁大夫。
“去见十六王爷!”他扶我起身的时候,低声说。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马上说:“早上十六王爷借口伤寒,从一个相熟的御医那儿拿了毒药,他想自尽,来了断你委屈自己嫁给何公子的念头!”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冷笑着小声道:“看什么看,你害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我终于醒悟过来,叫道:“皇上,求您让我去见十六王爷!”
仿佛经过了许久许久,金殿上的那个人终于点了点头。
宫中的人竟然毫不忌讳地陪我来到何府。何府地牢中的看守都走掉了,只剩下我们。
我终于又看见了他。
“你替我去求皇上了?”他眉目中含着笑意,很平静地望着我。
我一接触到他眼神,却差点哭出来。
十六王爷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伸出双臂,示意我靠过来。
我扑倒在他怀中。
他紧紧地将我搂住,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别嫁给他,青枝。”
他太像我了,从经历,到心情,再到性格。他几乎就是另一个我啊。我们两人的自私、自保,到了彼此身上,竟然都变成了互相依赖,互相照顾。我的短处,我最肮脏的过去,在他面前,不用掩饰,不用害怕会遭到他的鄙视和评论。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忽然俯下身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郑重而关切,似乎要将穷尽一生的关切、叮咛都寄托在其中。
“以往有对你不好的时候。别恨我。青枝。”他有些感伤地微笑着说。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个人眼中竟然有那么多的泪水,在心中酸痛的时候,争先恐后的涌出,止都止不住。我哭得声音哽咽,嘴唇发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有眼泪滴到我的头发中。
他低声笑着,听不出他在哭:“青枝,我走了之后,云缙可以帮你。你要对他好一些。但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也不要对别人吐露自己那时候多后悔之类的话。他对你再好,也别吐露给他听。”
是啊,那些话,不能给任何人透露,除了你。我过去做过的事情,就如同肮脏而可怕的烙印烙在皮肤上,不敢给旁人看到,却可以坦然地面对你,不用担心你会讽刺,会憎恶。你甚至连批评都不会有一句。我身上最可怕、最肮脏的一面,你却比我自己还视若无睹。连我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面对着你的眼睛,越来越安心、自在。你从未表露出让我尴尬、窘迫、自责的话语,从未像别人一样,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我在你面前,可以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从此以后,我去哪里找这样的一个人?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中含着泪水,却仍旧笑着。那笑容不像是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温文尔雅,却更加真实。我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脸,忍不住泪水也落了下来。
“王爷,”我将带来的酒拿出来,倒了两杯,递了一杯在他手中。
“您曾经说要和我成亲。”我微笑着举着杯子,手臂穿过他的手臂。他惘然一笑,果然将酒干了。
我也将它喝了——酒中下了药,我倒酒的时候用袖子遮住,倒了些最普通的迷药进去。
趁他背转身子去擦眼泪的时候,我将解药吞了下去。
夕阳缓缓地落了下去,我们就那么倚靠着,什么话也不说。
然后我对他说,我想睡一会儿。
他点头,说,好,你就靠在我身上睡吧。
我开始时还和他说话,后来听见他匀净的呼吸,知道他自己也睡着了。
于是我轻轻地站起身来,在他身上翻找,果然在他贴身的衣服里找到了一个瓷瓶。
我将瓷瓶捏在手里,微笑着朝外面走去,找到看守地牢的人。
“我要见何阁老。”我低声而又坚定地说。
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他自己在牢房中。想要自尽却不能自尽。
我不敢想象你的心情,我只有尽我最大的力气去救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这就算是我和你的告别。
从今往后,再难相见。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第九十回 天教心愿与身违(下)
“公主,久违了。”何阁老,不,穆宣宗冷冷地看着我,笑道,“公主想通了,愿意嫁给犬子了?”
他的声调中含着不怀好意的嘲弄,特别是那一句“公主”。
我点了点头。
十六王爷和九王爷都在他手里,我怎么能够不救他们。
“我嫁。”我冷笑道:“皇上——”
“老夫如今可不是皇上。”他连连摇手,不过脸上的神情却很是享受。
我柔声说:“明喜是赵家的子孙,永远都是皇上的臣下和子民。以往没有看出皇上的身份,是明喜自己眼浊。”
他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我继续说:“青……明喜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您这样处心积虑地要将我娶进宫来,真可以说是我的荣幸呢。明喜担心,不能给皇上和二皇子带来什么好处。”
“女人吗,不过是玩物而已。”穆宣宗哈哈大笑,道:“你是没有什么用,不过孙神医已经死了,而他家祖传的秘书只留在你的手上……明喜,”他冷笑着走下台阶来,对我说,“听爹的话,把那书交出来吧。”
我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想要这本书么?!
我迅速盘算着,忍不住说:
“我交出书,你放了十六王爷、九王爷。不要逼我嫁给二皇子。”我咬了咬牙,对他说:“你答应我,我就将那书交给你。”
他盯了我半天,忽然迸发出一阵狂笑:“公主,最重要的不是那本书。赵明喜是没有用,可是你是个假冒的齐青枝,老夫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并不是齐将军的后代。老夫还要用你好好地与几个人交涉交涉——听明白了么?公主必须嫁给犬子。”
我心中一凉,只见他冷笑着凑近我,低声说:“明喜,何家的大门你是愿意也要进,不愿意也要进了。趁着老夫肯跟你谈条件,就答允了吧。”
我垂下头去,盘算了一会儿,又柔声说:“也好。皇上愿意让我嫁给二皇子,那是皇上的恩德。不过皇上既然要放两位王爷,就把伯阳王的三公子也放了吧。”
他哈哈大笑,断然说:“九王爷和十六王爷我可以放,至于云缙么,做梦。老夫还得用他来牵涉伯阳王和楚王。”
我看着他,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他居高临下的漠然注视着我看他的眼神,冷笑道:“明喜,你年纪小的时候,我还常常让人给你送东西去,你记得么?如今咱们久别重逢,爹再送你一样东西。来人!”
殿角走出两个人来,一起捧着一个凤冠。那凤冠上面有九条金凤,镶嵌着无数的珠宝。
“九凤冠。明儿戴吧。对了——公主,忘了跟你说明一声,小儿已经有了七房妾室,你如今进府做了正妻,要好好管教约束她们。”
我盯着那个极尽华美的凤冠,心里仿佛要滴出血来:我面对的,究竟会是怎样的日子?
穆宣宗随意指了几个人,说:“你们送郡主娘娘回去。明日是吉日,嘱咐郡主身边的人给她熬些燕窝,喝了再睡。”
我没有办法,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如此看来,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回馆驿之后,我在床前站了许久。没有吃饭,就那么看着夕阳落下去,再看着月亮渐渐地升上南窗。
月光照耀下,整个淮安城似乎是一片祥和。
可是十六王爷和九王爷还被穆宣宗囚禁在地牢中,伯阳王与楚王被他要挟,不敢动兵马。晋王则是明哲保身,远离战场,十七王爷一个人还下落不明。
整个天下,都被穆宣宗控制在手中。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我回过头去,只见那个金灿灿的凤冠在桌上,灼灼然耀人眼目,九只凤凰在其上盘旋,精雕细凿,栩栩如生。大红色的华服搭在椅子上,上面的绣花精致而繁复,却看得我一阵心酸。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在西赵的冷宫中,母亲曾经笑着对我说过,长大后要嫁给一个好郎君,离开宫廷好好生活,如果有可能,她会去求皇上,求皇上放她和善儿出宫,和我在一起,五岁的我那时候喝着冷粥,却猛然觉得有了希望,顿时很开心;记得十五岁的时候,皇兄在南齐的宫殿中命人将都中各家的公子、朝中的年轻俊才都绘了像,说要我自己选一个可心意的人,我怕他真地将我嫁出去,谢丞相看我没办法下手,会对母亲和善儿不利,于是哭着闹了一个下午,直到皇兄跟我赔礼道歉,无可奈何地保证说我爱在宫里呆多久就呆多久,绝对不用嫁人;十八岁的时候,南齐国亡的的前夕,皇叔曾经将一个精雕细凿的镯子给我,说我出嫁的时候可以戴着他,就当是他们在我身边一样;前不久,十六王爷亲口对我说过,得不了天下,就去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拿起皇叔给我的镯子,眼泪一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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