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滚滚而来,他们来不及多叙,便互相道了珍重,各自做事去了。
柳蔚虹好容易才在帐篷里找到潘莹蕾,把罗达维退烧的事告诉她,潘莹蕾满是倦容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她虽然没有柳蔚虹那样显赫的出身,但也是小世家的女儿,从小千娇万宠着,就算在军校读书那几年,和现在这样的处境也不能比。
大堤上突击抢险的多是男人,她和另外的几个女兵以及一些志愿救援的女医生、女护士在医疗帐篷里负责救治伤员,或者给大家分发药品、绷带之类的东西。
这种工作枯燥而繁琐,但潘莹蕾似乎乐在其中,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来领药的人说明用法。
“没想到我们莹莹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呐。”
柳蔚虹和范克柔既然来了,也顺便帮她发药。对于柳蔚虹善意的嘲笑,潘莹蕾笑嘻嘻地说:“我本来就很温柔体贴啊,是你没发现而已,哼哼!”
忽然,她们听到外面有一阵异样的喧哗。几人对看一眼,心头有些发紧,难道洪峰太大,大家就要挡不住了吗!
柳蔚虹知道,从今天上午到现在,潜州的突击队和来援的官兵们已经连续奋战了将近十八个小时。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为这条大堤加固了一条长约一公里的子堤,将洪水挡在了大堤外面,可是管涌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这种情况下要完全杜绝管涌是天方夜谭。
要是洪水再猛一些,那条子堤一垮,这边的大堤将要直面强大洪峰的冲击!
“不好了,有人被困在江上了!”
叶家明裹着一团风雨跑进来,不住喘着气。
帐篷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叶家明缓了缓气,说:“上游撑不住,被淹了三四个村子,有些没有逃出来的群众被困在江上,现在大家正在设法救援。”
人们都纷纷穿上雨衣,跑到大堤上去看个究竟。
人命关天啊!
柳蔚虹和潘莹蕾手拉手往外跑,一到外面就看见众人都站在某个地方,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茫茫江面上,滚滚波涛在不住嘶吼,就像千万头困兽在涌动。
透过迷蒙的雨幕,柳蔚虹极目望去,看到江面上有一栋建筑物的顶部有些人影在挥手、走动,却看不清有多少人。本来这些建筑物都是建在江边的房子,洪水一来,就都被淹没了。
“那里怎么会有人?”
潘莹蕾喃喃自语,身边的人也没谁能回答她,大家都很困惑。发洪水这么久了,不会有人没事干跑到江里去游泳啊。
柳蔚虹心急,撇下众人往指挥部那边走,范克柔忙紧紧跟上。
唐飞扬没有在指挥部坐着,他正在堤边指挥人员去营救那些被困的人员。柳蔚虹没有去打扰他,拉着他的秘书小梁问了个大概。
“这些人是从上流飘过来的。刚刚得到消息,上流有一个圩垸溃堤的,很多群众被冲走了……”小梁的表情极为沉重,说道:“那些人,可能是抱着木板或者水盆飘过来的,恰好看到江上还有落脚的地方,就爬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小梁所说的虽然是推测,不过结合上流的灾情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
能够在被湍急的江水冲走前找到短暂的栖身之所,已经算是奇迹了。这样的洪水,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下去都会被瞬间淹没的。
可是现在他们的形势依然危急。
那栋建筑物距离这儿有一百多米,洪水又很急,江面上漩涡一个接着一个,极难靠近。
唐飞扬沉着地发出命令:“快去准备冲锋舟!”
柳蔚虹带了几条艘冲锋舟过来,而部队那边也有一些。就靠着冲锋舟,战士们才能在洪水中转移了数万名群众,拯救了无数生命。
在大堤上待过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就只能靠冲锋舟了。
“市长,部队那边已经接到了消息,开始派人下水了。”
“好。”
唐飞扬点点头,面上依然不见笑容,双眉紧紧拧在一起。那些被困的群众约有五六人,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营救难度很大。而且,他们能够撑到冲锋舟过去吗?现在水位可是一直在涨呢。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江面上出现了三艘冲锋舟,大堤上的人们不禁为他们欢呼打气,而柳蔚虹望着江面上密集的漩涡,却蹙起了眉头。
冲锋舟的动力不算强劲,在现时这种情况下,能否顺利接近那栋建筑物呢?
在大洪水中救人,对战士们来说也是极危险的事情,动辄就会舟覆人亡。
“唐市长,您好,我们是南都电视台的记者……”
人群中忽然挤出几名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他们也都穿着连身雨衣,机器上罩着透明的塑料布。柳蔚虹听出是鲍娜娜的声音,而扛着摄像机的就是路夏。
“请您为我们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好吗?”
唐飞扬稍微调整了表情,转过头来接受鲍娜娜的采访,作为政府官员,配合记者采访是他的职责所在。听到唐飞扬将情况大致讲述一遍后,鲍娜娜的声音里情不自禁掺进了浓浓的忧虑:“啊,这么说,我们的群众和战士都处在很危险的境地中,是吗?”
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本来不该在采访时掺杂过多的个人感受,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去责备鲍娜娜的“不专业”,大家的情绪都波动得厉害。在这种情景下还能维持冷静的人,那简直就不是正常人了。
路夏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那三艘冲锋舟,所有人都敛声屏气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为他们默默祈祷。
终于,冲锋舟靠近了那栋建筑物!
第一艘冲锋舟快速来到建筑物旁边,人们都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的呼吸太大打扰了船上的战士——虽然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人的心理就是如此。
但是,这个时候,一个巨浪打来,冲锋舟一下子被推上了高高的浪尖,又重重地摔了下来。堤坝上的人们齐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喊,每个人的心都随着冲锋舟的起落在不住跌宕!
幸而驾驶冲锋舟的战士显然是个熟练的老手,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还能将冲锋舟稳住,没有翻倒。
三艘冲锋舟聚在一起,足足围着漩涡转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冲过了漩涡的障碍,真正停在了建筑物一侧。
人们兴奋地大声呼喊着,用力地握紧了身边人的手,似乎要靠这样来获得一点力量。
远远地,柳蔚虹看着建筑物上的人被一个个接下来,战士们又给他们穿上填充了泡沫的救生衣。就在大家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大浪来了!
三艘冲锋舟都被泼头打来的大浪冲散了,被狠狠冲离了那栋建筑物。
“人救完了没有?”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刚才,好像看着建筑物上的人都下来了,但有没有人还停在上头呢?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一波大浪过去后,人们还能看到那建筑物上隐隐约约有人手在挥动,而有一艘靠得比较近的冲锋舟试图回头去救援,却被洪水越冲越远。
眼看着洪水越发凶猛,三艘冲锋舟的动力也快用尽了,只得先放弃了救援退回大堤上。
鲍娜娜和路夏都扛起机器飞快地朝那些退回来的冲锋舟跑去,他们有义务将这些珍贵的画面拍下来。其他电视台的人也朝那边围过去,人们同时也想知道,还有几个人没被救下来?
柳蔚虹有些累了,揉了揉眉心,想先回帐篷里歇歇。她的确很挂心那些被围困的群众,可是她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薇薇,薇薇!”
就在她刚朝回路走了两步的时候,鲍娜娜却疯了似的快步向她跑来。柳蔚虹怔怔地看着她跑近,因为她的势头太猛,还差点把柳蔚虹拽倒在地上。
“薇薇,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慢慢说……”柳蔚虹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口应了一句,旋即却被一种莫名的冰冷感觉攥住了心口。
不,不会吧……
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不可能的!
“易青锋下去救人,被困在江上了!”
鲍娜娜指着江上那栋只看得见一点点顶部的建筑物,喘着气喊起来。
柳蔚虹当即被钉在了原地。
易青锋被困在江上——而下一波洪峰马上就要来了!
319:这次,换我来救你
“唐飞扬!”
被属下和群众簇拥着在堤坝边指挥救援的唐飞扬,被突然闯入的柳蔚虹紧紧抓住了手臂。
他无暇计较她的失态,反而紧张地问:“薇薇,怎么了?”
以他对柳蔚虹的了解,这个女子的胆量远远超出他所认识的所有人。不是吗?谁能像她这样,还不到二十岁时就敢挑动军地冲突、将一个副部级的市委书记拉下马、冒天下之大不韪预言苏国解体?
可此刻的柳蔚虹面色仓惶,眼角发赤,一缕缕湿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无助极了。
“飞扬,青锋……被困在江上的那个是青锋啊!”
柳蔚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那么汹涌的江水,连冲锋舟都不能靠近,青锋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什么?
唐飞扬也震惊了,被困的是易青锋?
他知道易青锋在柳蔚虹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不过,就算是一个普通群众,唐飞扬也会全力安排人手救援的。
“薇薇你放心,会有办法的。易青锋身手很好,他一定能坚持到我们去营救他。你先别慌!”
“飞扬……我,我好怕啊……我好怕啊……”
柳蔚虹终于哇地哭出声来,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几乎要瘫软在唐飞扬怀里。幸而群众们无需什么解释,都能明白这种亲人被困的心情,倒是没人会说什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什么仪态、风度、规矩,统统都是笑话。
她知道自己要坚强,要挺住,要相信青锋能够被救出来,可是亲眼看着滔滔洪水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淹没了,在这么强烈的冲击下,谁的心灵能够承受得住这种折磨呢?
不过是一百多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银河般难以触及,柳蔚虹在这一刻,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咫尺天涯。
“没事的,没事的,我马上去安排。啊,家明……”
唐飞扬看到闻讯赶来的叶家明,忙将柳蔚虹交到他手上:“家明,请帮我好好照顾薇薇,我去安排救援队再下水!”
“好!”
此情此景,叶家明不可能再和唐飞扬闹什么别扭,他双臂一沉,将浑身战栗的柳蔚虹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帐篷走去。
柳蔚虹哭得昏昏沉沉,朦胧间,许多往日被淡忘的片段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从她眼前流过。
“我叫易青锋。”
十八岁的易青锋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跟随父亲走进了青松园,她第一次见到这略嫌木讷的腼腆少年时,觉得穿着白衬衫的他真好看。
他被祖父指为她的贴身护卫,从那时起整整两年间,他们几乎日日朝夕相处,他就像她的影子,永远跟在她身边对她微笑。
然而年少的她还不懂得欣赏这种淡泊绵长的感情,她被巧言令色的方东林所吸引,还一无所知地问他,青锋,你说东林哥哥是不是很厉害?他刚进团中央就负责了很多工作啊……
他始终微笑,一言不发。
现在她想起青锋来,脑海里却是他微笑的样子。
就连得知她和唐飞扬定亲的时候,他还是笑着说,恭喜。
青锋……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生气,为什么你不像二哥一样对我说,逃婚吧,我带你走?为什么你总把我放在第一位,而我却……永远无法与你同行……
柳蔚虹不停地哭泣着,她死死抱住叶家明厚实的肩膀哭泣着,像要把身体里的水分都化为眼泪哭干似的。叶家明用力搂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努力放柔声音安慰她:“没事的,青锋不会有事的……”
“二哥……”
“二哥,你还记得吗,那次普露托号上的事。”
“嗯,记得。”叶家明不知她为何在此时说起这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还是顺着她的语气往下说。
“那次,青锋为了救我,手臂上中了一枪……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都要死在那艘船上了……”
“青锋中弹了,一定很痛很痛吧,可他还是对我说,他还要保护我呢,所以他不会有事的。”
叶家明静静地聆听柳蔚虹的倾诉,拿起帐篷里准备好的干毛巾替她擦去头上和脸上的水痕。
不知何时,柳蔚虹已经止住了哭泣,她任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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