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言楚贴好最后一条胶布,看看后说,“好了,避免碰水,少吃发物,少吃辣。”
乔然摸下脸,没有表情的起身,走到门口,“谢谢,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恐怕走不了了,”言楚松松领口,身体自然的往沙发靠上一靠,手指向窗外,“预报说今天有特大暴雨,没想到这时候下了,今晚恐怕要打扰了。”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紧紧合拢,乔然一字一字的咬着说:“可、以、打、车。”
“可我住东街里。”言楚头向后昂,露出光洁的额头,两排粗粗的剑眉微耸着,像在无可奈何。
东街里,D市最著名别墅式宾馆所在地,和乔然家刚好处在城市对角上,正常天气下车程两小时。
这种天气……乔然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遇到言楚,乔然的生活就像脱了轨的火车,想控制都难。
午夜,乔然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体会着当下怪异到心酸的感觉。
同前未婚夫在同一屋檐下的感觉。
☆、2 指间年轮(2)
凌晨三点,当失眠和胃痛一起降临到乔然身上时,她已经翻了不知第十几次身了。
床头的小夜灯滴答滴答一秒秒的走,胃也跟着一抽抽的疼,乔然把头往被子里缩缩,身体弓成虾米形,期望这种姿势能减缓些疼。
随着圪垯一声门响,光线透过棉被晃得她眼睛一眯。
“起来把牛奶喝了。”
随着言楚淡淡的声音,头顶的被子随之掀了起来。顾不得胃疼,乔然一个猛身坐起来,拿被子护在胸口。
牛奶养胃,助睡眠。
乔然眨眨眼,不明白言楚怎么想起给自己递这杯牛奶的,她一手拉着被子,另一只木木的接过杯子。
随着温热液体进肚,胃的确真舒服很多。
喝了足半杯,乔然心满意足的放下手。
“谢谢。”她说。
言楚没说话,他从乔然手里拿过杯子,身体却前倾向她。
像播了一个世纪长的慢镜头,乔然清晰的看到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脸,清楚的感觉男人指尖在她嘴角上轻抿了一下,清醒的听他说——“多大的人了。”
这句话五年前,他也对自己说过。是在试礼服时,乔然的扣子怎么也系不好了,那时他就是边说这句“多大的人了”,边皱眉给自己系扣子。
也是那时,乔然满心以为这个连皱眉都好看的男人会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可谁都想不到,一星期后,因为那女人的一个电话,他就轻易抛下自己,也碎掉自己所有对幸福的希望。
乔然脸往后移的同时,两人之间的暧昧随之消失。
“苏喻没和你一起回来?”
白色奶渍还粘在指尖,男人手僵了下就迅速收回,他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像犹豫着什么,半天才说:“我回来参加讨论会,她还在美国。”说完,他开门离开。
就像每部爱情小说里的情景一样,女主角一出场,女配就会自动把位置让出来,就算人没到,一个名字的功效依然。
在属于乔然的爱情故事里,言楚是男主,而她,只能做个一心想要幸福却不得的女配。
苏喻,才是他在乎的人。
门关上后,乔然又直直靠着床头坐了会儿,之后才慢慢把自己滑进被窝里。
被子一耸一耸……
大约几年前起,她就习惯把所有的情绪留到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流露了。
她想见他,五年了……
她怕见他,也是五年……
温昕总安慰她说,自己比苏喻好千百倍,五大三粗的厉铭辰也说,是言楚那臭小子没眼光,可无论别人怎么说,乔然知道自己的所有骄傲,早在五年前就输得干干净净了。
被子里的乔然叹口气,荡漾鼻间的全是浓浓的牛奶味道,和着低落的情绪,睡意竟在夏末的凌晨三点半时悄然降临。
*******
清早,太阳爬上第三个窗格子时,乔然醒了。盯着天花板几秒,她才回忆起昨晚家里多了个人。
客厅里静悄悄的,连沙发都平整的连个窝都没有,言楚已经走了。
乔然笑,这样的情况,她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门铃在这时响了,一连三次、很急的那种。
乔然愣了下,跑去开门。
温泽锡明显是刚下夜班直接跑来的,交警服上露水还没干的他,进门就趴在门廊上一阵气喘吁吁。
“丫头,怎么回事,打你电话一整晚都关机,担心死你哥我了,”温泽锡喘匀气,坐在沙发上看开手机的乔然,“小于和我说你在三山路上跟人碰了,今天我轮休,钥匙给我,我给你修去。”乔然的表哥温泽锡无论名字和长相都算帅,却有个不算帅气的习惯——唠叨。
拿着手包的乔然楞下神,回绝,“不用了,表哥,我自己去就成。”
原本放在包里的钥匙随着那人的离开,一起消失了,乔然心里突然一阵范堵。
“表哥,车坏了,送我一程,好不好?”把包合上放在胸前,脸还没顾上洗的乔然突然朝温泽锡粲然一笑。
三十五岁的老交警恍惚看到了几年前的表妹,天真无邪,属于她的生活里似乎从没有过烦恼两字。
“好、好……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车就行……”温泽锡挠挠头。
在这座中等城市里,自行车已经很少见了。更别说温泽锡这辆九零年产的大二八自行车。
坐在后座上,乔然荡着双脚,脸上吹的是清早城市最清新的风,她的心突然不那么烦了。
温泽锡脚程算快的,可即便这样,乔然到春暖幼儿园时,也是超过正常上班时间五分钟了。
大门口,准备离开的温泽锡突然脚踮地面,对正往里走的乔然喊了句,“忘了和你说,老佛爷有旨,周末传你回家议事,臭丫头,等着挨训吧。”
在亲人那里,挨训也是幸福。乔然朝温泽锡挥挥手,走掉。
乔然本来就迟到了,更衣室换衣服时,一个电话又意外的把她拦在那儿了。
电话是失踪第三天的季青青打来的。
“青青你去哪了!?”虽然是陌生号码,但那边一开腔,乔然就认出是季青青的声音。
“乔乔,我在老家,”大清早,季青青那边却一片吵闹,刚说几句她就像被人拉走似的。“妈妈身体出了点状况,我急着回家,手机充电器忘了带,不关苏慕云的事。”
电话那头又是砰一声响。
乔然有点急,“青青,那边怎么了,你到底在哪儿?”
“没事,碎个水瓶,小乔,先不说了,一切等回去我再和你解释。”
“哎……”什么都没问清楚,电话就断了,乔然拿着忙音的手机,一脸茫然。
不过至少现在知道青青没事了。乔然想着朋友,压根没想感谢此时正在医院治手的苏三少。
收好手机,乔然出门往她的大三班教室走,还差三步远的时候,教室里像开锅的声音就成功的刺激了她的耳膜。
“怎么了?”她几步跑到门口,就听到同班的小王叫了一声,“帮忙!抓……”
至于抓什么,进了教室的乔然不用人告诉,也知道了。
乔然前脚刚进门,后脚一只东西就“扑棱”一下直直落到了她肩上。
“花姑娘、花姑娘……”听着声音,刚还吓一跳的乔然眼睛往肩膀这么一看,心先松了下。
“哪个小朋友把鹦鹉带学校来了啊?”乔然手小心的把那只不停叫着“花姑娘”的鹦鹉抓进手里,眼睛则一圈圈在教室里找人。
“豆豆?是不是你带来的?”在屋子角落里,乔然找到了班上最淘气的小男生,五岁的小豆豆。
小男生今天穿了条黑格子背带裤,两根带子此时被他拎在手里交替玩着,嘴里更不知什么时候含了块糖,听到老师问,豆豆鼓着小嘴巴说,“不素我,不素我,是妹妹说要把赖赖带来的。”
“赖赖最爱花姑娘,赖赖最爱花姑娘。”听到小主人叫它名字,乔然手里的鹦鹉也不甘寂寞,应景回着。
感情这只流氓鹦鹉的名字也这么应景,赖赖,无赖。乔然眼睛扫了下被鹦鹉抓伤的手,抬头看豆豆嘴里的丁丁。
“丁丁,幼儿园是小朋友们上课的地方,怎么能把鹦鹉带来呢?”
豆豆和丁丁是乔然班上的一对龙凤胎,哥哥豆豆性子活泼,整天像欢兔子一样,妹妹丁丁就和他截然相反,性子慢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简直无法形容。
就像现在,乔然的问题出口已经一分多钟了,小姑娘才慢腾腾的从旁边座椅上站起来,揉揉没睡醒似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是、老、师、你、说、要、我、们、观、察、生、活、里、奇、妙、的、事、然、后、到、这、儿、来、讲、吗、我、说、我、家、的、鹦、鹉、会、说、花、姑、娘、你、们、也、不、会、信、就、带、来、了。”
除了性子慢外,丁丁有个本事,说话一口气,从来不打啵儿。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上午九点刚喝完豆浆的丁丁还有个本事,吃。
小朋友的餐饮都是有安排的,乔然自然不能给丁丁加餐。她先骗了小朋友们说是带赖赖去洗澡,紧接着把鹦鹉安顿在办公室后就给豆豆丁丁的家人打电话。
什么样的家人能叫孩子把动物带幼儿园来?打过电话,乔然懂了原因。
号码是保姆的,试问连联系人都留的保姆电话的家庭,孩子有多不被重视。
接下来的半天,乔然过的有些心力交瘁,既要照顾班上的小朋友,又要安抚不断和她要鹦鹉的豆豆,还要不时去办公室看下那只无赖有没有偷偷对她的鱼缸捣乱,更要在进办公室时预防鹦鹉时不时摸来的一翅膀……总之,三点钟家长们来接孩子时,乔然的眼睛已经开始重影了,以至于她差点把豆豆家的保姆错看成了昨晚的男人。
“爸爸!”
“爸爸!”
丁丁这次的反应倒是超乎寻常的快,几步就扑到那人怀里,紧紧抱住他一阵蹭。
乔然眨了无数次眼,才确认自己眼睛没花。
言楚,一手拉着豆豆,一手抱着丁丁,听着两个孩子对他叫爸爸,眼睛看着距他仅一步之遥的乔然。
那一刻,乔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嘎嘣嘎嘣的。
☆、3 指间年轮(3)
父子相拥,本该是再温馨无比的画面,可就现在的乔然而言,欣赏起来,有点困难。
又看了几秒,她吸口气问,“你是豆豆他们家长?他俩是你孩子?”
明知他爱的是别人,但自尊让乔然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自己不是傻傻被骗到最后的那个——豆豆丁丁今年五岁,出生在他们分手那年。
“是,两个小捣蛋是我家的。”言楚说话时,还揉揉拿他当杆爬的豆豆的头,父子和谐的样子刺的人眼疼。
乔然的指甲订书钉似的扎进骨肉,可心中的气闷感还是不能被手的疼掩盖掉。
她突然笑了,看着言楚,乔然语气严肃的说,“豆豆丁丁把鹦鹉带来学校,上午还差点挠伤一个同学,做家长不能这么纵容孩子!”
现在也许只有责备刁难的语气,才能让她正常的面对他,不然如何自处,乔然真的想不出。
乔然说完,言楚怀里的丁丁却不安分的开始接腔:“乔、老、师、说、谎、赖、赖、谁、都、没、抓、就、抓、了、乔、老、师、赖、赖、喜、欢、美、女。”
小丫头揭完后账,邀功似的抱紧言楚的脖子,“爸爸,我说的对不对,赖赖是不是就喜欢美女?小乔老师就是美女。”
被鹦鹉抓的伤还在,乔然脸有点热,她咳嗽一声,试图把话题导回正途:“宠物不能带到幼儿园!家长要配合!”
“嗯,知道了,我会注意。”言楚态度异常谦逊,但他下句话就要乔然摸不到头脑了。
“但,丁丁说的对。”把两个孩子还有鹦鹉一并塞进车里的言楚说。
乔然不知道那句“丁丁说的对”具体指哪句。
但总归不会是“乔老师是美女”这句。
言楚从没说过她美,在言楚心里,美女就苏喻一人。
锃亮的车头在乔然面前打个滑开走了。乔然原地又呆站一会儿,直到同事叫,这才回过神。
乔然,梦做完就该醒了。
言楚今年三十三,功成名就,和苏喻生个孩子有什么?合情合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甩甩披散肩后的长发,乔然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如初。
再没看那方向一眼,乔然转身走进教学楼。
姨妈电话打来时,乔然正在办公室里坐着发愣,最后一点东西被眼前的本子确认了:豆豆,大名言城,丁丁,大名言池。
据她所知,言楚家里除了有个姐姐外,再没其他哥哥弟弟,而大姐言素更是一心事业、至今未婚。
豆豆和丁丁是从隔壁班转来的小朋友,以至于大家叫惯了小名,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