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惠乘对铺的人也偶尔说几句,他姓张,家里排行老大,来自外黄。刚到交州,有些水土不服,也没啥病,就是人不精神。
进门左手边的是祝三郎,家在谷阳。右手边的古六郎,则是河内人。
所谓同行是冤家,关键看是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四人来自天南海北,所做行业不一样,可以互通有无,说着说着就开始推心置腹。
“我说惠先生,”惠乘一看就是士子学识有成,祝三郎开口道:“读书人某见得多了,却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对咱这些大老粗不见外的。”
惠家本身就不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在中原人眼里看不上,惠乘也从来没有拿自己的士子身份当回事儿,如今被排挤到交趾任职更显得洒脱。
“就是,先生才是真正的大才,就和赵大帅一样,能文能武!”古六郎的汉话比较标准,毕竟河内与雒阳紧挨着:“先生,再等一段时间,大帅把交趾收复了,到时候我们上门来。”
“是啊是啊!”祝三郎接口:“你们那边的官吏简直是孙子,好好的让大帅收编不就得了吗?你看看这边农民的生活,比沛国都好。”
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饶是惠乘口才不错,也不好怎么接话。
他们三人的采购意图大致差不多,目前交州最赚钱的东西就是蔗糖、罐头。张大郎还要从这边采购一批粗盐回去试试水。
至于运输,一点都不用担心。完全走海路,横海将军的船队每天都穿梭在大海之上。然后再转水路陆路,三人都是初次过来,对一切还是相当熟稔。
当然,一般的小商贾根本就没这个实力,三人虽然家底殷实,也要和同乡的商贾们抱团,大家在四处看看,有没别的东西拿回去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张大郎背对着三人,看不清面目,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引起的,说话中气略显不足,有点嘶哑。
大部分时间都是古六郎和祝三郎在说,偶尔张大郎插一句,惠乘说到生意是外行,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你们就没见到真定的人吗?”他突然插了一句。
“真定?!”祝三郎呵呵笑道:“要说茂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惠先生你这就不懂了吧。”
“就是就是,”古六郎打趣道:“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大爷,拔根毛就比我们胳膊粗,根本就不需要出门,在镇南岛上等着,有的是本地客商上门。”
“本地也有客商?”惠乘十分吃惊,觉得交州的人就是等着别人上门买东西。
“自然!”祝三郎叹口气:“我们到的晚了,早就有荆州、真定的人在这边开作坊。不过说实话,真正的交州人没几个。”
“谁说没有?”张大郎路子比较广,别看他是第一次来:“宋家不就是本地人吗?”
被他抢白了,两人陷入暂时的沉默。
不到片刻祝三郎又开口:“那种罐头,先前的罐子不好,听说朱卢那边重新开窑,过些日子带些回去看看销路。”
“你们就不怕不经用吗?”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惠乘有些纳闷。
“这怕甚!”连张大郎都不满意:“赵大帅这块金子招牌,要有人拿些次品,就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惠乘苦笑,想不到外地人都比他这个交州人了解赵云。
船舱里面闷热,大家干脆都来到过道上,小厮们眼精,送来三个小板凳。
他们的肤色和口音,一看就是本地人,勤快着呢,客商们时不时还给几个赏钱比他们的收入都不会差。
只有张大郎难受坐着,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矮胖子。
祝三郎和古六郎敞开衣襟靠在船舷上。
江风吹来,说不出的惬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惠太守船上见闻(4/5)
想不到江风一吹,张大郎精神多了。特别是小厮给他送来一碗糖开水喝了以后,整个人好像比其他三人还要活跃。
不能不说,生意就在交谈中慢慢形成了。
知道交州的银行可以贷款,古六郎与张大郎决定先试试,毕竟不可能带多少钱上路,反正借钱也是为了开作坊,即便人跑了,东西还在,估计能借到钱的几率有八成。
也是赵云一锤定音,既然银行在交州,那就直接叫做交州银行吧。
对于银行这种新兴事物,估计就是交州的农民都比外地人清楚。
中原大地几千年的传统,商贾们尽管也是属于有冒险精神的人,但想到利息又有些彷徨,毕竟以往他们都是有多少米就做多少饭的生意。
四个人在船舷边上唠得声音不小,加上船舱里确实闷热,周围几个舱位的人都聚集在船舷边,相互之间聊得更是热火朝天。
可惜惠乘不是很习惯,人家在谈生意,他虽然不是对生意一窍不通,却已经插不进话。
起先同舱室的人三人还时不时和他搭搭话,免得他尴尬。
此刻遇到同好,生意人逐利为本,哪里还顾得上他?
无聊之下,惠乘干脆溜达到船头,反正船上的汉子身上都是黝黑黝黑的,根本就不晓得谁是哪儿来的,这边聚集的都是船上的艄公之类。
“放心吧,东家!”一个声音说道:“既然荆州人行,我们交州人也不认怂。他们对郁水都不熟悉,还敢夜间开。”
“我也想啊,就怕出危险。”另一个声音感叹道:“想想看,晚上全靠月亮,万一天狗吃月或者云把月亮给遮住了,千万不要冒险。”
“是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在水里讨生活的,就是大冬天的掉进水里也不打紧,关键是船上的乘客。每一个都有钱有势的,淹死一个我们就要吃官司。”
“呸呸呸,乌鸦嘴!你再如此说话无遮拦,下次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几个人用交州土话交流,惠乘来交州有些年头了,虽然说的时候磕磕巴巴,听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那个船老大这些人叫东家的,和他以往看到的穿长衫马褂的东家完全不一样,与其他的伙计一般袒胸露乳,皮肤更见黝黑。只有一双眼睛显得特别亮。
“东家,我看可以试试。荆州人的船可比我们的大多了,就是停下来也不可能说停就停的,和岸上的马车一样,大马车刹住总比小车子慢。”
“就是,东家,晚上行船有些危险,我们每十天就可以多跑一趟,这些都是钱啊。”
“我也知道,兄弟们,说起来我是东家,钱是我们一起到银行借的。既然大家叫我一声东家,那我就要对你们对船上的人负责。这样,白天顺水的时候我们跑快一点,今晚抛锚!”
几个人在那里说着,看到惠乘过去,友好地笑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为何荆州的船可以,咱交州的就不行?”他这一开口,把船头的四个人都惊住了。
他们有家属在卖票,可不会专门跑一趟来告诉船上的人从哪儿来的。
满嘴的交州口音,听上去比较怪异,却是语音纯正。
在赵云看来,交州话和后世的粤语相差无几。宋家的人和自己交流的时候,说的汉话不自然,十分像前世那些粤语区的人说普通话。
“先生,”四个人对视一眼,船老大开口:“据说荆州人手上有完整的河道图,那是他们专门花时间绘制的。我们交州人尽管都在水上讨生活,基本上都不整这个。”
“就是整出来也看不大懂啊,”另一个十多岁的青年摇摇脑袋:“不像荆州人,他们一般都是家族里的人在做事,有文化的。”
惠乘随便说了几句,却也没有办法,交州和其他地方的差距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得上的。
好在赵云来了以后,给交州人开了个好头,几个船工就敢找银行贷款买船,这在以前简直就不敢想象。
百无聊赖之中,他只好又回到舱位,天色有些暗了,舱位门口的字迹不是很清晰。
明明是丙舱,在不经意的时候,居然跑到庚舱去了。
随意聊了几句,再回到自己的舱位,船上的伙计已经把晚饭给送来了。
米饭和三罐肉,钱张大郎已然付过。三个人聊得增进了感情,凑合着一起吃。
惠乘要付给他,死活不肯收,说这顿就算他请的。估计琢磨着另外两人准备在此地开作坊,今后来了有一个落脚之处,至于惠乘就是顺带请客了。
“不错!”张大郎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怎么我觉着竟然有燕赵风味的味道,是不是我尝错了。”
他此刻的精神极了,也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时辰,究竟怎么从病恹恹的样子转变的。
“还真是!”祝三郎:“咱这船没有荆州那些改装的船大,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美食,此行不虚啊!”
“不很像,”古六郎皱皱眉:“应该是船上的厨子在燕赵风味那边呆过的,或者根本就是他们与燕赵风味合作的,毕竟那里面的人可不会轻易出来。”
惠乘这个太守又发现自己out了,交趾乃至整个交州,他来任职的这些年,一直都不怎么平靖,干脆就把家属接过来。
毕竟从交趾回家省亲一趟,来回的缴费肯定不菲,路上还特别耽搁时间。要是交趾这边没事儿便罢,有什么事情他这个鸡肋太守也就当到头了,到时候能不能保命都是一说。
燕赵风味曾经要到交趾,却被郡内的几大家联手给否决了。以至于他这个交趾太守,从来都没吃过,总觉得味道挺好,从没想到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真定赵家的人,在交州人的心目中是很难相与的。当年的南越武皇帝赵佗就是出自真定,当上皇帝不仅外阻中原大军,内部对交州土人可没少镇压。
要是赵云清楚自己带兵,交州人处处都不配合的话,原因竟然是这个,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总起来说是好的,毕竟没有他们的抵抗,南征军就不好意思杀人。
只有本地的土豪劣绅剿灭干净,留给大家的就是一个干净的世界。
吃完饭夜幕降临,大家小声聊了几句,惠乘觉得很累,脑袋一歪进入梦乡。
第一百七十八章惠乘初会面(5/5))
入夜之后,龙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里,小小的书房里挤满了人。
“说吧,究竟和汉军交战与否,我们决定了,下面的人就会去执行!”
“其实交战不交战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要让汉军看到我们的实力,否则,即便加入进去,也不能落到多少好处。毕竟现在交州只剩下交趾还在坚持,其他地方早就归顺。”
“也不尽然吧,士?的九真不可能投降的,他们目前对雒阳没啥反意。”
“士家的那群墙头草,要我说,早就在他们冒头的时候应该赶出交州。”
“行啦,当初谁知道这士家一代比一代强?谁都没长后眼睛,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不曾想士赐这么能生,儿子也个顶个的能干。”
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俗话说人多嘴杂,刚开始在讨论一个议题。
说着说着,很快就会有人带沟里去了。
“好啦好啦,诸位。”作为主持人的一个花甲之年的白发白须老头重重咳了声:“粑粑都在屁股门上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下,惠乘此去,也不知是何打算。”
“他不会就此降了赵云吧,他家人都在这里呢,大不了到时候把他们全部给杀掉。”
“杀掉也不好吧,万一我们打不过赵家小子咋办?就不怕惠乘秋后算账?”
“老夫重申一遍,”主持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诸位,我们都是世世代代搬迁到此处的汉人后裔,可以说是地道的交州人。”
“现如今,朝廷因为袁家小儿的事情,委派赵家小子来征伐。再不做决定,那我们不仅在今后的交州没有多少利益,甚至会被其他郡的人给超过,逐渐湮灭。”
“宾老,目前的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要如何就能如何。”一位中年人正色道:“土人平时还看不出来,征家在乌浒人失败以后,接过了主导权。”
“就是,还是向兄说得对。”另一位看上去要小不少,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脸上沉稳:“别看表面上我等风光无限,下面的庄园里种地的都是土人。”
“是啊,目前唯一期盼的就是这些土人闹得别太过火。”向兄懒懒散散地说:“不然到时候整个交趾乱起来,我们的地都没人耕种!”
宾老气得眉毛胡子都在发抖,却明白大家说的是实情,土人也分成很多家,乌浒人完蛋了,但是以征氏为首的土人却刚刚开始行动,他们毫发未伤。
这些人即便投降朝廷,最好也就落个冷处理,把曾经套在征家头上的反叛帽子摘掉就很不错了。一个不好,被骗到雒阳,征家的人被杀干净也都有可能。
宾老很气氛,却没办法,他本以为惠乘走了,自己可以接过领导权。
这一批世家集合起来,迸发出来的能量不可小觑,就是整个交州如此团结的汉人群体也不多,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盘算错了,谁都不是傻子。
难不成要在双方决战之前就确定立场?很显然,汉军的强大战斗力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汉军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吗?答案是否定的。土人大不了军队过来的时候,逃往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