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霄眼中忽而有些猩红,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按在车壁上,嘶声道:“我这样说你便受不了?那你呢?你近日来就不会愧疚么?你当日说过的话,比这个狠多少?你以为我就是铁打的,任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么?你到底凭什么?”沧澜霄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我不由痛苦地哼叫出声。
可是,偏偏他的每一句话,都刺着我的心,心尖的疼痛尤胜肉体上的。“对不起,沧澜霄。”我哑着嗓子,勉励忍住泪水。
沧澜霄闻言放了手,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中已恢复清明,“你回去吧,明日我就解除婚约。日后,各不相干。”
听见这话,我本是应该高兴的,这样我就能让芹青有个名正言顺的结局,可我却忍不住流泪。沧澜霄,他终是放弃了我。日后,便有其他人取代了我的位置,在他身边,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倾心相待。他会对别人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安心”。我心中刺痛难当,手指探上胸口,几乎窒息。
沧澜霄背对着我候了一会,似是在等我的反应,过了片刻,失望地叹息一声,“我以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终会有不同的。可你……。我再没见过像你这么狠心的人了。”
沧澜霄呼喝着“停车”,跳下马车之时,我却觉着隐隐的不安,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他不由抬头望向我,失望之后又见希望,眉间带着期待。我探头张望四周,见这道路只是偏僻了些,无甚不妥,便就作罢,手上一松,放开了他。
沧澜霄面上一暗,脸色沉沉跳下马车,走向相反的方向。夜色之下,他颀长的背影越发显得削瘦落寞。脚步虽是沉稳,却有几分拖沓。
待得沧澜霄走过拐角,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我不由一下摊在马车中。我们,便就这样完了。不是输给了世事,而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我。我突然心中极度地不甘愿起来,我们经历了那么许多,好不容易相爱相知,却因为一个死人而分开。可是,又觉无力,恐怕最大的阻碍并不是芹青的死讯,而是我爱他爱得还不够坚定,不能为他舍弃一切。他一手拉开了这场爱恋,却由我来终结。这对沧澜霄,是何其不公!
天上月亮光芒淡淡,无喜无悲。
我吩咐马车再度行驶,怕我自己会忍不住跑去找沧澜霄。听着辚辚马车之声,我半闭着眼倚着车壁。忽而,耳边听得兵刃之声,我掀开车帘,四处却是刀光剑影。我神思一凛,还未来得及警示车夫,一群黑衣人便出现在马车前。俊马长嘶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掀开车帘望去他们面覆黑巾,露在外面的眸子并无杀气。车夫还算得镇定,警戒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显然也是训练有素。为首的黑衣人冲我一抱拳,有礼道:“主上请小姐一叙。”
“若要相叙,何不让他亲自前来?”我打量着这群黑衣人,人手虽少,却皆是高手,恭敬地立在一侧,显然对我并无恶意。恐怕是莫忧的人,难道他还未死心么?
“主上现下脱身不开,还望海涵。”黑衣人又道。
“我不想与他相叙,我的心意他应当明了,你们走吧。”我冷冷道,疲乏得很,不想再和莫忧纠缠不休。
“主上说了,此间事了,未免夜长梦多,何不离去?”黑衣人显然不会被我三言两语说退,而鉴于实力上的差距,看来我此行已成定局。可是到了莫忧身边,我还会有机会离开么?莫忧看来事事随我,却善于攻心,最是防备不得。
“如若我不允呢?你们莫不是想动武?”我喝道,可惜四周寂静,不会有人出现,纵使听到这些声响,亦不会来趟这浑水。
“鸢儿!”沧澜霄喝道,几个飞身起纵,便来到我们近前。我心中惊吓,他怎么会现在过来?莫忧的下属虽是对我礼遇有加,可他们绝不会如此对待沧澜霄的!
“你来做什么?”我急切道,“你快走!”
沧澜霄看着我,眼中是深切的悲哀,仿若被遗弃的孩子一般迷茫无助,“我割舍不下。”便是这么句话,让我这些日子筑起的防线立时土崩瓦解。我低呼一声,跳下马车抱住了他,用尽我所有的力气,紧紧搂着。这一抱,便惟愿天长地久。
沧澜霄因我的所作所为怔忡片刻,随后便回抱住了我。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急促,急急道:“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猛力点着头,靠在他胸膛上。不过片刻,我就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不是柔情蜜意的时候。我吸了吸鼻子,压下眼中的酸涩。
“你们请回吧。”我对着那群黑衣人淡淡道。
“主上有令,挡我者,格杀勿论。”黑衣人一声怒喝,便举剑向沧澜霄刺去,沧澜霄一把推开我,从腰间抽出宝剑与黑衣人缠打在一处。四处皆是兵
刃交击之声,黑衣人约莫有十个,结成剑阵,将沧澜霄困在其间,周身皆是剑光。刀光剑影之中,沧澜霄虽是游刃有余,我却为他捏下一把冷汗。
其中有黑衣人互使眼色,其中两人便向我飞来,虽是少了两个人,却是没有影响到大局,想来他们平时配合相当。我不由后退,沧澜霄却被困在剑阵中,无暇分身。
那车夫显然也有几分武功,冲上前来与黑衣人厮斗,我退至一旁,静观其变。暗暗扣上银戒,对准一个欲来擒拿我的黑衣人便是一发,那黑衣人动作一滞,虽有余力,却是大不如前,我与他过招中侥幸占了上风,便又撂倒一个。随后另一个黑衣人在我的帮助下被车夫撂倒。沧澜霄已经找到剑阵的松动点,刺挑之间,两个黑衣人被刺伤。沧澜霄不欲和他们继续车轮消耗战,举剑又刺倒两个后,急急向我冲来。黑衣人见剑阵已破,便阻止沧澜霄的前行,且又有人来捉我。沧澜霄回身护住我,岂料背门大开,一柄利剑便生生刺向他的背心。
我惊叫出声,紧紧握着沧澜霄的手臂,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一把抱住我便飞身离去,那车夫也随之跟上。奔行了数里地后,沧澜霄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只得停下喘息片刻,吩咐那车夫着人来接我们。
我立在沧澜霄身边,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痛恨自己的无能。
“没事的,鸢儿。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比什么都好。”沧澜霄有点喘不上气,我忙为他拍抚后背,却是一手黏腻,沧澜霄瑟缩了一下,低哼一声。我才省起他后背中了剑上,立刻放下手,可心中更是惊惧。
“霄,你后面的伤……”我本想为他包扎,可是又想到马上便能回去,便能清洗上药。若是现在草草包扎,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便就顿在那里,不知如何。
“无妨。”沧澜霄握住我的手宽慰,“他的剑刺入不深,显然有所忌惮,这毕竟是沧澜的地盘。”他显然也猜到了那是莫忧的手下,我低垂了眉眼,生涩地开口道:“霄,我们就当,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可好?”我几乎把头垂到了胸膛,觉得自己真的很过分,对沧澜霄不公至斯,可又不想他去为难莫忧。毕竟,我对莫忧,却是有所亏欠的。
“不行!”沧澜霄利喝,而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面色发白,头垂得更低,我这个要求真是太无理了,“难道明日你还要与我楚河汉界?继续选择守孝三年?”
啊?我突然抬头,见沧澜霄眸子里蕴着点点笑意,明白自己被他耍了,不由撅嘴轻哼。“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沧澜霄略一沉吟,继而冷哼道:“若将这事公之于众,你道就只他面上无光?我的未婚妻与他,哼,世人会怎么想?”
“可现在别人也有想法了啊!”我仰头看着他,说道。沧澜霄本欲再说教,可不知怎么的恍惚起来,手指抚上我的红唇,细细摩挲。
“哼,有伤在身,还色心不改!”我偏头避过了他,冷哼。
“我们很久没有了,鸢儿。”他那一声,叫得既甜且腻,还带着些许蛊惑,“等我伤好了,我们……。”
“人来了,快些回去,”我说到此处不由一顿,横了他一眼,“养伤!”
正文 鸳鸯浴
是日雨天,暴雨倾盆,在这样的时节里,却是很少见着如此大的雨天。我和沧澜霄坐在马车中,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偎在他身旁。而面前,便是一具棺木,芹青的棺木。今日本是定下的芹青下葬的时日,因不能大肆操办,我们便悄悄送她来入葬。因着我不喜沈家祖坟,便另选了个清幽僻静的地方。*
我看着面前暗沉的梨木棺具发呆。今日一过,芹青便永远消失了,世人恐怕只知道我是沈府的二千金,却不会知道我的生母是何人,我终是选择了对不起芹青。
“死者已矣,鸢儿,你娘若是泉下有知,必不会怪责于你的。”沧澜霄劝慰着。
“她又怎会怪责于我?恐是婉如,她也不会怪责的。她便是这样,良善得让人疼惜。可,终是没有找到甘愿疼惜她的人。”我不经有些哽噎,手指抚上沧澜霄腰间悬挂的荷包,上面一针一线,极其细致,并蒂莲花色泽艳丽。
“鸢儿,你待我如此,我必不相负!”沧澜霄伸手搂住我,细碎的呼吸喷在我的面颊上,“真好,我们还有十日,便要成婚了。我在屋内划着刻痕等着,便在我床下,时时触着入梦。”
沧澜霄这般幼稚的行为让我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不由期盼起十日之后,我与他大婚,成为他的妻子的时刻。
与他经历种种,终能修成正果,怎能不让我欣喜?便是在莫忧离去的那日,沧澜霄携我去见永顺帝。永顺帝却是有些动摇,似乎不愿沧澜霄与我再言嫁娶之事。而后沧澜霄与永顺帝密谋半日,出来之时,已得了圣旨,不日完婚。我近日便依旧住在沈府,左右婉昭也出嫁了,沧澜霄便也放心,只是时不时要与我见面。
待得马车停下,沧澜霄便为我系上蓑衣斗笠,着人搬下棺木。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丈许的坑洞,显是早先挖好的。此地芳草萋萋,正面湖水,波光粼粼,颇有烟雨浩淼的江南之感。
我便看着侍从将棺木小心的安置在坑中,拿着锄具掩埋。当日钉棺,我只是怔怔看着,无喜无悲,虽是感觉心里被掏空了,却也没有过激。而现在,我看着那棺木孤单寥落地安置在一处,左右黄土覆上,从此便天人永隔。我疯了一般冲过去,跌跌撞撞地跳下坑洞,顾不得满身泥泞,紧紧护住棺木,吼叫着让他们停下。沧澜霄料想不到此番变化,喝止仆从之后,一并跳下,伸手来拉我。
我一边推拒着沧澜霄,一边哭泣,喃喃念着“娘亲”。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我护住棺木,不让她下葬,我便能留住芹青,不让她离开我。我叫嚷着,哭泣着,从未有此般疯狂。
沧澜霄伸手来拉我,紧紧抱住我,不住地唤我。我厌恶他的桎梏,踢打着他,撕扯着他。可他的手臂便如坚铁一般,一寸不移,牢牢禁锢着我,不让我挪动分毫。
“鸢儿!”沧澜霄身上的蓑衣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颊上,狼狈之极,却难掩面上的疼惜之色,“你冷静些!芹青已经死了,她不会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那么快!”我吼道,死死攀着沧澜霄,“她说过,要看着我成亲,要享清福的!她怎么可以骗我!”
“鸢儿,芹青走得很安详,我们不要去打搅她了。”沧澜霄放低了声音,手摸上我的后颈,叹道,“睡吧。”我随之颈后一痛,便昏睡过去。
待我醒来时,已在太子府,安安稳稳地躺在沧澜霄的大床上。沧澜霄正在宽衣,见我醒了,手上动作止住,慢慢向我踱来,面上有几分忐忑。我忽而对他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沧澜霄明显松了一口气,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笑道:“好在没有受凉。你可要起了去泡泡热水澡,去去湿气?”
我瞟了眼他屋中突然多出的屏风,后面隐约是一个氤氲着水汽的木桶,当下也觉着身子有些黏腻,不由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却觉着身上的衣物干干的,并不是我今早穿的,不禁顿了半晌,反应呆滞得很。
“你淋湿了,我替你换的衣。”沧澜霄眼眸垂下,手指不停绞着,低声道,“没发生别的。”
我不由惊诧,这沧澜霄是怎么了,我浑身上下哪个地方他没得看过,怎的现在羞涩起来了?“芹青,葬了么?”我一开口嗓音还是有些沙哑。
沧澜霄忙倒了茶水与我,颇有几分不自在道:“已入土了。你当时情绪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