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再怎么不满,众将也只能听命。虽然能解下沙袋,却丝毫没有轻松感,衣服上、头发上都还在滴着泥水,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体也跟着忽冷忽热,泥浆和着布料贴在身上,黏湿而又冰冷,他们却连抬手去擦一擦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支撑他们的,或许只是意志力而已。
众人小跑到校场另一侧列队站好,顾云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晚淘汰了一百个人,你们能坚持下来,说明你们的体力很好,现在可以原地休息一炷香时间,最后一项测试,我希望你们也能通过。”
被折磨了一个晚上,早就料到顾云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所以当她说还有下一个测试时,众将也没有了惊讶的感觉,他们现在只想休息。几乎是顾云话音一落,就已经又不少将士一屁股坐在地上,更有甚者直接就平躺下来手脚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顾云莞尔一笑,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坐的坐、躺的躺。
“余石军。”
余石军朗声回道:“是。”
“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
“给他们。”
“是。”
不一会儿,每个人的脚边都多了一把手弩。不少人勉强坐直身子,开始研究这个刚到手的武器,更多的人实在累得不行,连动一下都不愿。
顾云始终默默地看着那群瘫倒的将士,看着余石军指挥众人一个个把箭靶搬到校场中间。
夙凌好奇道:“这是要干什么?”
顾云神秘地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现场中间隔段距离就有一张小桌子,以桌子为中心,摆了八个箭靶,整个校场上摆了十张桌子、八十个靶。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顾云大声叫道:“列队。”
即使全身的骨头累到都要散架,即使很想长睡不起,但是身为军人绝对没有抗命的理由,用了比平时慢一倍的速度,这群精英才勉强列队完毕。顾云没有苛责他们,冷声说道:“手中的弩全部放在脚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去碰它。”
大部分人的弩本来就放在脚边,只有少数拿在手里的将士把弩放下了。顾云等他们全部站好,才继续说下去:“下一项测试,测测你们用弩的熟练程度、辨别方向的能力以及肢体协调性。你们现在看到的每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十支弩箭,箭尾上有一到十个数字,你们待会射的时候必须按照顺序射,每个桌子围绕着八个箭靶,分别是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待会儿我会随口叫出十个方位,你们必须按照我说出的方位射箭。我说完,箭也必须射完。”
“听明白了吗?”
“是。”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懂了,顾云没有说第二次的打算,“十个人一组,谁先来?”
“我。”
顾云话音才落,葛惊云率先走了出来。
“我。”罗岩是下一个。
“我。”
“我。”
很快就够十个人了,夙将军中从来都不缺乏勇士,这个她一向知道,眼光扫过冷萧和刘星,他们俩都没有动作。冷萧是个谨慎而有心计的人,而刘星则是个有小聪明的男孩子,她猜冷萧会在第二组的时候出来,而刘星则会等到最后一组参加比试。
十人拿起脚边的弩小跑到放了短箭的案桌旁。顾云眯眼看了看渐升渐高的太阳,说道:“全部面对正东方。”十人便马上转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准备。”顾云一声令下,十人同时拿起第一个短箭装到弩上。
“正西。”话音一落,十支短箭齐刷刷地朝着正西方向射去,这一箭没人射错。
“西北。”顾云几乎是连着说了第二个方向,这一次射出去的箭不再那么同意,有快有慢,方向也开始出现了偏差。
“正南,东南,东北,西南,正西,正南,西北,东北。”
顾云喊得速度很快,停顿的时间差不多只够用来上弩箭,如果射错了方向,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个方向已经出来了。夙凌似乎有些明白顾云让他们跑一个晚上的用意了,此刻是他们最为疲惫的时刻,这种时候还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辨别出方向不仅需要强大的意志力,脑子还必须绝对地灵活,而她更可恶地是选择了弩而不是箭作为比试用具,把短箭上到弩上面花费的力气可比箭入弓要多得多!
十个方向喊完了,有些人桌子上的箭甚至都没有射完。发射完毕,每一组旁边都有一名士兵,拿着刚才记下的顺序一一查看,十支箭射到后面都有些混乱,如果箭上没有标数字,还真的算不清楚。
很快有了结果——
“七中,五对。”
“九中,八对。”
“全中,全对。”
“六中,三对。”
“全中,全对。”
“七中,五对。”
“八中,八对。”
“全中,全对。”
“八中,一对。”
一对?也就是只有一开始那个方向对了?顾云微怒,冷声说道:“全中、全对的出列,到右侧集合。”
“是。”
全中的一共有三个人,葛惊云、罗岩,还有一个高大男子。顾云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他们身上,她的眼光落到最右侧的一个士兵身上,他的身材并不高壮,头总是微微地低着,皮肤非常黝黑,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出彩的地方。顾云盯着他看了很久,那人也没有抬起头来。
顾云朗声问道:“右边第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顾云的声音响起了很久,那人才缓缓地稍抬起头,顾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三十岁上下,五官普通,如果一定要说特别的话,他的眼神很清淡。对,清淡。在这群精锐之师中,她见过太多或炙热、或勇猛、或刚毅、或孤傲的眼神,如这般无欲无求的清冷淡定眼睛她第一次见。不过她相信这只是表象,如果他真的如此无欲无求,根本不会走到这一关。
与顾云探究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男子再次微低下头,回道:“石虎。”
“你也过去。”
此话一出,不仅男子浑身一怔,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良久,男子大声回道:“是。”
“其他人可以回营了。”
顾云说完,落选的六人仍是直直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顾云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已经开始不悦了,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她的怒气,“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一晚上的折腾,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想被淘汰,站在最中间的士兵率先开口,“我那把弩根本没有校对好准心,所以才会射偏,如果……”
“所有人的兵器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别人可以全中全对,为什么人家的弩就有准心?”顾云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冷眸扫过校场中已经疲惫不堪仍参加测试的士兵,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怜惜,“作为一名战士,兵器就是你们的生命,在拿到武器的那一刻就应该检查,但那时你们都在干什么?连兵器都掌控不好,你们还能掌控什么?”
“还有谁有话说?”一声声的质问说得在场的七尺男儿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刚刚落选的五个人都默默地退出比试场地,唯有一个人还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石虎,愤懑地说道:“全对全中的留下我没有话说,为什么石虎也可以留下?”
这次顾云倒没有生气,侧头看向右边的石虎,说道:“石虎,你告诉他,你为什么可以留下来。”
石虎抬头,迎着顾云似笑非笑的眼,心下暗叹,这位青姑娘不仅训人的手段了得,那双眼也毒得很。轻叹一声,石虎低声回道:“我也没有检查校对我的武器,所以我不知道它准心是有问题的。但在第一箭射偏之后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第二箭的时候,我以靶心为目标,看箭落的地方和靶心之间的偏差有多大,后面再射的时候把偏差算进去就准了。”
石虎说得很轻描淡写,顾云也没再为难他,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挑衅地说道:“你们谁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边装弩箭,一边计算偏差角度,还能准确地射中方位,我也让他留下来。”
“还有没有问题?”
下面一片沉默。
“回答。”她知道他们都是硬骨头,她很快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臣服!
“没有!”
不管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敢说,总是响亮整齐地回答就是顾云现在要的。
“继续。”
阳光下,顾云的脸色开始有些潮红,这么大声说话也是很费元气的。夙凌低声说道:“你休息一会儿,让余石军来喊方向。”
每次用力说话都会拉扯到伤口,顾云的确实已经开始有点不适,没有再逞强,点头回道:“好。”
夙凌朝余石军挥了挥手,余石军了然地上前一步,朗声叫道:“下一组,谁要挑战出列?”
果然不出所料,冷萧第一个站了出来。很快下一组准备妥当。
“准备!”余石军在前面叫着口令,顾云注视着下面地比试情况,夙凌忽然起身朝后面的韩束招招手。
韩束走到夙凌面前站定,夙凌低声问道:“那个石虎是什么人?”
韩束想了很久,才模糊地说道:“他原来是骑射营里的一名小队长,在三年前与北齐那场战斗中带领五百人去敌后突袭,好像是因为他中途私自改变计划突袭失败,受了一百军棍,把他调到伙房去了。青姑娘说这次选拔驻扎营的三万士兵都要参与,他才有机会出来,想不到他还能撑到这一关。”不是什么人在伙房里待了三年还能有这样的身手的。
站在众将中间的石虎丝毫没有存在感,这个人似乎把自己隐藏得很深。敛眉思索片刻,夙凌说道:“去查一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
顾云侧头看向夙凌,笑道:“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夙凌没有否认,“是很有兴趣,不过若不是你,我倒不知道军中伙房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难怪她说韩束不知道她要什么样的人,十人同时比试,她显然一开始就注意到石虎精准的计算能力,或者说,她从把弩发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观察他们了。
顾云秀眉轻挑,“你不是要和我抢人吧?”
看她一脸不爽快的样子,夙凌哈哈大笑起来。
顾云白了他一眼,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么喜欢笑了?
两百多人比试很快就结束了,余石军跑到两人面前,回禀道:“比试结束。还剩——”
“一百三十八个人。”没等余石军说完,顾云低喃道,“怎么还有这么多?”
没想到她一直在和将军说话,居然还能算出还剩多少人,听到顾云说完,余石军瞪大了眼,三万人里面只挑出了一百三十八人,这还算多?
顾云越过一脸呆滞的余石军,走向所剩无几的一百来号人,她才在他们面前站定,一群铁汉倏地紧张起来,她不会还有后招吧?他们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没喝,更别说睡了,她还想怎么样?
面对着一张张既紧张又哀怨的脸,顾云失笑,“你们不用这么紧张,今天的测试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结束了?虽然很不争气,但众人还是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顾云才说了两个字,大家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顾云没再吊他们的胃口,好心地解释道,“我只要一百人。因为你们的优秀让我难以抉择,所以,你们可以跟着我一起训练,以后的每一项训练都是一项测试,你们每个人有一百分,训练成绩最差的二十名每次扣十分,扣完了就离开,明不明白?”
每一次训练都是一次测试?原来磨难才刚刚开始。
“明白!”或许是为了吼出心中的愤懑,或许是为了哀悼以后的日子,总之这一声吼得格外响亮。
顾云满意地点点头,“解散。”
一晚上地奔跑,四肢早就像灌了铅,脚下全是水泡,身上被泥水湿一遍又一遍,现在太阳一晒,泥全;都结在身上,就像穿着一身紧绷的铁甲,汗流下来的时候还会流出一道道泥痕。身一直都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真的恨不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拖着一身疲惫,一向威武的众将们现在个个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体一步一步往回挪着。
顾云回头,正好看见韩束脸上怪异的笑容。
“笑什么?”
韩束掩下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知道上次被你训过的新兵在背后叫你什么?”
顾云无所谓地看着他。韩束故作神秘地回道:“冷血教头。”
顾云嗤之以鼻,她还以为那群臭小子能想出什么有新意的说法呢,原来不过如此。
“不过这次过后他们一定不会再这样叫你了。”
顾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旁边的余石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更合适的。”
“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