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深邃的幽眸微微眯起,凝视着她脖子上的那圈淡淡的痕迹,岩止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轻尘脖子上的瘀痕,轻尘不知道岩止要做什么,她原本想往后躲一躲,可自己的手正被岩止的另一只手握着,无法躲开,岩止的大手便轻轻地覆住了轻尘纤细的脖子之上……
不会又要掐她吧?
轻尘凝着眉,似乎十分苦恼的样子,但令她十分意外的是,岩止覆在她颈部的手并未发力,就像在捧着某物一样,那神情十分认真,轻尘看得有些呆住了,他……在做什么?
他的掌心正贴着她的脖子侧部,只用大拇指轻轻地在她脖子正前方的瘀痕上轻轻地摩挲而过,他的眼睛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一样,一眼望不到底。
咦?
“岩止……”轻尘皱了皱眉,被岩止如此对待,不仅觉得浑身不自在,更觉得脖子痒得不行,轻尘想要出声反对。
“还疼?”暗哑的声音透着惑人心神的温柔,听得人的心底一颤一颤地,比他要发怒了的时候还要可怕。
岩止长得很好看,也难怪那么多人会为他神魂颠倒,即使他没有这个尊贵的身份,也一样会有很多人会为他昏了神,可轻尘却深深知道,岩止看似英俊儒雅的面孔之下,那威严冷厉的锐气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有时候他即使在笑,眼底却是极度冰冷的,让人看了也跟着感到寒冷。
轻尘想要从岩止的眼底深处发掘出一些冰冷的东西,可是却发觉一无所获,这让轻尘困惑不已,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疼。可是……”
“可是?”岩止没有料到轻尘居然还有“可是”,一时间竟然十分地兴致盎然,等着她的下文。
被这么一折腾,轻尘也彻底把该不该脱衣服的事情暂时忘却了,微微沉眉,轻尘清秀的眉毛也轻轻地拧起,清澈的水眸里氤氲着些淡淡的雾气,似乎在犹豫着些什么,岩止十分耐心地看着她,倒想看看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良久,孟轻尘再三思量,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观察岩止的眼睛,也许觉得此时的岩止温和得没有危险之气,轻尘狭长的睫毛扇了扇,:“他们说,你,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沉默,骤然间的沉默。
岩止贴在轻尘颈侧的大手忽然一顿,孟轻尘能明显感受到岩止周遭忽然冷沉下来的空气,他墨黑色的瞳孔里那原本温和覆盖的淡绿色顷刻间变得寒冷凌厉起来,可是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将怒气转嫁到她身上。
火焰和冰冷的空气在他诡异的眼睛里纠缠着,激烈碰撞着,反映着他心底此刻强烈的情绪波动。
床榻很小,她几乎与岩止面对着面坐着,这可怕的沉默,使得他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轻尘并不畏惧岩止,可她还是十分希望岩止难得的温柔和平和不会被他一贯所持有的冷厉与残酷所取代,这也是她方才在犹豫的原因,上一次提到他的母亲,是她刻意激怒他,这一回,她是真的想要拔除掉那根扎在岩止心底的刺。
是出于怜悯吗?孟大将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冒这个险,也许是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又开始发作了吧,她总是想要挑战一些很有难度的事情。
不知是过了多久,岩止眼睛里的那团火焰忽然间熊熊燃烧着,那冰冷的寒气也越发浓烈地与之纠葛,他忽然松开了孟轻尘,眼帘蓦然阖上,所有的情绪与剧烈的纠缠顷刻间都化为了灰烬,他全身冷了下来:“睡吧。”
他这一松手,轻尘原本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的手骤然又与冰冷的空气接触了,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暗暗打量岩止的目光,轻尘什么也没说,很乖巧地拉躺了下来。
她竟然毫无负担感,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疲倦了,身子又习惯性地呈弓的形状曲着把自己抱成了一团,呼吸很快便平稳了,看来是睡着了。
岩止依旧维持着刚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姿势,他高大的身躯淹没在这浓浓的黑暗里,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可这座大山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寂寥。
大漠的夜风吹得沙丘都变了形状,孤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着,那美丽的中原女人坐在马背上,白色的纱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只留下那一双看得会让人的心也跟着沦陷的美丽的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手中握着缰绳,分明隔着面巾,可他竟感觉她殷红的唇畔是在向上勾起的。
“母亲,你要去哪?夜很深了,容易迷途,明日孩儿奏请父亲大人,让人护送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少年孤零零地站在荒天大漠之中,他淡绿色的瞳孔紧紧盯凝着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少年的轮廓,竟与那女子有几分相似。
“岩儿,大漠不会使母亲迷途。”女子的眼睛泛着柔光,看着那孤零零追出,欲阻止她离开的清俊少年。
少年的眼睛蓦地一黯,仍然清瘦的少年忽然低下了头,与女子说话时的声音竟也有些发凉,没有人会看到他的目光闪烁,交织着痛苦与失望:“母亲,将来,他们会说,我的母亲背弃了父亲大人,是匈奴帝国的叛徒,而我,是叛徒的儿子。”
女子竟是笑了,温柔得比那样的月光还要迷人,可她的眼睛里却泛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没有挽回的余地。
少年忽然从身后抽出了弓箭,冷箭搭上了软弓,对准了马背上的那个女子,他还那么小,可她一点也不会怀疑,这个孩子的箭绝对可以穿透她的心脏。
“你若离去,此箭将会穿透背叛者的胸腔。请留下,母亲,我会当作今夜的事没有发生过。”少年淡绿色的眼睛在大漠的月光竟是流光溢彩,动人极了。
女子淡笑不语,白纱被大漠的风卷起,在高高的马背上鼓动着,她还是那样温柔,可是,同样还是那样残忍,那样坚韧……
少年的手轻轻地僵直在半空中,心底一寸寸地僵冷下来,她,心意已决,就连他,也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他搭着弓箭的手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垂落,他的背脊越发挺立,眼神也越发冰冷,终于,他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向这个女人屈服了,他留不下她,可年少的他,如何下手杀了那个生育他,如此温柔的女人……
“你走吧。”他只手狠狠地折断了那只未来得及发出的箭,狠断如同,断了他们之间的血脉相连。
那个女人,爱自由,爱那个人,胜过了爱他,她不怕死,他知道。
忽然之间,那抹飘逸的白纱忽然被风卷去,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出来,少年一惊,那女子竟已从马背上坠落,就像那轻盈的白纱一样,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永远地带走!
少年眼中的瞳孔簌地一缩,那女子的唇畔带着笑,可她的胸腔一片血红,利箭刺入了她的血肉,在心脏的位置,绽放开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手从箭的另一端垂落,她笑得好美,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像那一天那样美!
身后忽然有铁蹄纷纷的声音,暗夜之中,头曼首当其中,他知道是他们来了,可即使他们来了,也带不走那个女人,那个自私狠绝的女人。
身体和灵魂,她绝不妥协,她一定要获得一方的自由,可她留给他的,除了这条生命,便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岩止猛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竟是铺天盖地的慌乱……
“嗯……”像小猫打呵欠一般憨软的哼声忽然在这个寂静得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夜里响起。
身侧忽然有娇软香甜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子里,清淡的月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偶尔落进了几丝,零星地落在她的脸上,岩止的目光微微地一滞,看着这个孩子纯净安宁的睡颜,她就躺在他的身侧,依旧像是个孩子一样弓着身子缩成了一团睡着……
岩止的目光忽然间像是被一层氤氲的雾气所覆,遮去了那眼里的寂冷淡漠,掩去了他的慌乱与寒戾,莫名地,在睁开眼的刹那,他见到了她,竟是心安……
这是第一次,在那样的画面之后,在他睁开眼睛之后,在他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瞬间,竟然还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他至今仍然不明白,那夜明明已经决绝地想要背叛匈奴离去的女人,她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不齿和妇的骂名,可她却忽然间选择了将冰冷的身体永远留在大漠里。
母亲,那个词对他而言,是一根扎根很久的刺,那夜,他抱着那个女人的已经冰凉的躯体,一步也不肯离去,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直到头曼强硬地抢过了她的尸体,他才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王庭,像做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而今夜的梦魇,竟是被这个小女人一个憨软的哼声给彻底地打破了,岩止似乎花了很大了力气才从那样窒息的感觉中平复了下来,他僵冷的躯体终于渐渐地恢复了温度,夜色浓稠,他终于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弓着身子的小女人身侧躺下,轻柔地将着娇软的身躯拥进了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之中。
如同动物本能地朝热源靠过去,孟轻尘十分自觉地朝岩止的怀里缩去,她的手脚有些冰凉,此刻更是探着热源便贴了进去,她软嫩微凉的脸颊贴在岩止的胸膛前,冷得像冰块一样的脚竟然大胆地藏进了岩止的身体下面,垂落的青丝散在她的身后,像一幅水墨画在白纸上铺卷开来一样。
岩止微微一愣,那冰凉的触感顿时让他好不容易聚敛上来的困意一扫而光了,随即这个英俊的男人果真是哭笑不得,他该夸这个小女人彻底颠覆了“女人总是善变”的那句话吗?
她可还真是始终如一,岩止并非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这个小家伙似乎总是手脚冰凉,怎么捂也捂不热,睡着后的她更是毫无良心可言,他已经不只一次在漫长的冬夜里受她冰凉的手脚不善的对待了。
也许当年他真不该因为一瞬的仁慈没有将这个拿他取暖的大胆的小东西给丢出去,以至于现在他彻底地惯坏了她,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
淡笑着勾起唇角,岩止的手臂一用力,将这个娇软的身躯紧紧地锁进了怀里,直到她在他身体之下的冰凉小脚已经开始稍稍回暖了,他才将她松开了一些。
岩止与孟轻尘并未在这谷中待太久,次日天一亮,冰雪有些消融之后显露出来的路总算通往了外面,离开崖底之时,他们意外地在那发现了克拾拉。
克拾拉见到了安然无恙的他们,顿时欣喜地嘶叫了几声,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先是用脑袋去蹭轻尘,然后才温顺地在岩止周围绕了两圈,像是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似的,再三确认了好几次。
轻尘在见到克拾拉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这匹傲慢的马竟是一步也没有离开玉埂山,看它看起来似乎十分欣喜地模样,实则连摆动的尾巴都没有平日那么嚣张,可见克拾拉此时真的是累极了,也许雪崩之后,它并没有离开,而是跑遍了玉埂山中所有但凡它这个庞大的身躯能去的地方搜索着他们的踪迹,方才正巧遇到了安然无恙的他们,竟然高兴得连第一时间向它又敬又畏的主人表示忠诚都忘了,竟然抛下了岩止,第一时间用它的脑袋拱她的身子。
轻尘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仿佛要消融这座玉埂群峰的所有寒冰白雪,她依旧在打克拾拉的主意,虽然它很傲慢,很嚣张,可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越来越佳了,也许有一天,她真能从岩止手上将克拾拉占为己有?
岩止只淡淡地扫了眼这个弯着唇眼睛晶亮的小女人,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岩止并未追究她打他的克拾拉主意的事,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先将轻尘给抱上去,然后自己在她身后也翻身上了克拾拉的背,只是这一回不同的是,轻尘并非脚跨两侧坐在克拾拉背上的,岩止将她抱上去的时候,是直接面对着她将她架上去的,因此此刻孟轻尘是侧着坐在克拾拉背上的。
岩止没有点破,可轻尘的脸色却耍地一下红了,他竟然……还记得她葵水在身的事……
克拾拉虽已十分疲惫,可它绝对不会愿意再在这座寒冷无趣寸草不生的雪山之中再待下去,不等岩止下令,克拾拉便飞快地往前奔去。
轻尘是侧坐在克拾拉背上的,这样的姿势及其不利于她控制平衡,更何况克拾拉还是一匹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驹,跑起来的速度极快,这让轻尘苦恼不已,不得不紧紧环住岩止的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克拾拉给甩下去。
孟大将军不明白,为何男人没有葵水,而女人却要有这令人苦恼的东西,从前每到了来葵水的日子,她的日子总是不好过,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总是能避免亲自出战便避免亲自出战,以至于军中的将士们都道是他们的孟大将军神机妙算,兵法策略了得,非常人能解。
已经快要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