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寻川抚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紧接着,他所有的温润都支离破碎,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诡异,完全失去了理智,好像沉迷于一个可怕的世界一般,这样的神情……
轻尘愕然,他竟中了自己的摄魂术,是与这镯子有关吗……
“母妃,你可曾有一点后悔?”寻川唇边的那抹笑也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他的头发凌乱,眼睛里有虚假和现实如火一般的挣扎博弈着,可最终只能让他变得更加不受控制,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苦涩悲凉,又夹杂着浓浓的恨意:“你没有后悔!你一点也没有后悔!”
轻尘蹙眉,想要后退几步已经来不及了,寻川虽坐轮椅,可来到他面前竟也是眨眼之间,她的手被寻川紧紧地握住,丝毫不让她有机会逃离,寻川的眼睛爬上条条血丝,狰狞得可怕:“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杀我还是杀他?!”
轻尘腕上的镯子发出的光芒越发诡异了,寻川的情绪越激昂,那镯子便感受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绽放出的光芒也就越刺眼,几乎把两人都包裹在光晕之中。
“你说啊!”寻川忽然咆哮出声,整双眼睛以前完全失去了理智:“杀我还是杀他!”
“你放手!”许是轻尘动怒了,身体里那股神秘的力量再一次出现,竟震得寻川的手像触电了一样松开了轻尘,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寻川的脸色微白,然后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席白衣也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你还是要杀我……”
不等轻尘说话,寻川忽然转着轮椅在原地轻快地移动着,眼底深处隐藏的渴望和祈求彻底地消失无踪,只余下让人看了便觉得胆战心惊的笑,那是冷笑,可怕极了。
“有你在,莫说要他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就是要他把自己的肉一片片剐下送来也不是不可能。”寻川笑着上前,袖子一挥,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体内那股力量已经莫名其妙消失的轻尘,这一回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寻川的笑意更深:“母妃,你陪陪我吧,等他死了,我就会是匈奴的王,我会比他做得更好,你很快就知道,他是个废物,只有我才应该活着!反正他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你说呢……”
以寻川之力,想要摆脱摄魂术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现在显然陷得越来越深,看来是他根本不愿意清醒,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会死,他很快就会死了,母妃,你别着急,再等一会……嘘,我保证,他就快来了,只要他来了,我保证让他有去无回,我知道母妃你讨厌他,放心,川儿很快就会帮你杀了他。”寻川笑得一派自然,好似自己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实无比的。
“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他呢?噢,还有他的妻儿,一并杀了好不好?”
“疯子!”轻尘怒极反笑,欲往后退一步,却好像踩到雷脚一样,原本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寻川忽然暴怒地一拍掌风,在地面上硬生生打出了一个深洞:“你要去哪!”
下一秒,轻尘的脖子忽然落入了寻川的掌心中,他双眼充血,竟真的下了狠力,轻尘的身后是万丈悬崖,崖底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忘川,寻川红了眼睛:“你来了为什么又要走!你不是说你是来看我的吗!你还没见到我要送你的大礼呢!”
“爷。”
离去已久的湛风已经返回了。
听到湛风的声音,寻川挑唇笑了:“他来了。”
“听说你的身中毙命剧毒至今仍压在双腿之上,永远无法驱出。”轻尘冷不丁地忽然开口:“当年月宿是真的要置你于死地。”
“你什么意思?”寻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困惑。
“你想站起来用双脚行走吗?”
“我不能……”寻川迷惘地摇了摇头,剧毒借宿在他的双腿之上,以此保命,双腿再也不能行走,如若让毒素重新肆虐,失去控制,他会死‘……
“你不想用双脚行走吗?”轻尘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寻川的手上也无意识地松了力气,这才让轻尘有机会喘气。
“我不能……”不能,而非不想,他还没杀了那个人,怎么能死。
“听说你只信任莫论与湛风二人,其他再无人能够靠近你周身一丈之内,纵使有人能靠近你,他一定不知道你的秘密,或是即将要死去。你今日也不会给岩止任何近身你的机会对吗?你是打算在他进入这里时就与他同归于尽,对吗?”
“你想做什么?”寻川眼里的迷茫更甚。
“你不想站起来吗?莫论封住你身上巨毒的死穴我知道在哪,我帮你解开好吗?只要你不在了,忘川崖就再也困不住岩止了,对吗?”轻尘的手上忽然凝聚了一股力量,她一掌拍出,击打在寻川的心口的死穴之上,寻川怒极反笑,大掌本能性地一击,也重重拍在了轻尘的心口,听那声音,是经脉尽碎的声音……
“怎么会……”待寻川回过神来,轻尘的身体已如断线的风筝那般往后飞去,然后深深地坠下,衣袖翻飞,青丝狂舞,裙裾猎猎,唇也因血而染得殷红,分外动人,寻川一愣,眼里霎时间变化莫测起来,急急忙忙地想要伸手去抓她的手,却抓了个空,张开手心,只有一片虚无。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清醒,好像看清了坠下忘川的是何人,又好似没有看清。
她故意刺激他,她近他身只是要杀他!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她故意扰乱了他的心神,她要杀他!她还是要杀他!
那纷飞的裙裾坠入漂浮的层层云雾之中,寻川顿时大恸,心脏剧烈地缩紧,体内真气乱窜,剧毒乱涌,压也压不住,他仰起头,脸上是无助与绝望,好难过,好痛苦……
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保全他而死,那我呢……那我呢!
“孟轻尘!”一声怒斥震得天地都颤了两颤!那疲惫不堪的黑色身影转瞬间来到寻川面前,他全身的骨头都愤怒得咯吱咯吱作响,寻川却一点要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自己被这个让他恨了一辈子的人掏心挖肺,毫无生意,只是笑,疯狂地笑,笑得绝望又凄惨,天地与之同悲。
那一日,岩止像极了一个嗜血的魔鬼,没有往日的风度翩翩,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魔鬼,手上脸上溅满了鲜血,腥臭的鲜血溅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打穿那一具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尸体,直到听到自己的手骨断裂的声音,他的嘴里仍然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要随着那个名字的主人去了,直到无数的人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死死拦住,直到数万大军跪地哭求,直到银儿挥着小弯刀刺了他一刀,红着眼睛责骂自己的父亲大人……
忘川一役,没有人知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忘川成了寻川的死地,而自那一日起,匈奴真正成了称霸大漠的大国,连秦国都为之畏惧。
忘川忘川,终于成了寻川的终结,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
四年后。
秋猎大会上,已经长高不少的小小少年一身银白装束,腰佩笨重的宝刀,手里执着金色的弓羽,前方竖立着好几个难度不一的靶子,草场上欢呼声震天,似乎是哪一个勇士又击毙了一只猛兽,唯独他仍旧年幼,他的父亲待他甚为严苛,即使是这样的盛事,他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师傅的监督下继续联系射箭。
小小少年生得眉目俊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虽然隔得远,但耳边还是充斥着欢呼声和擂鼓声,肉香和酒香不断地钻入鼻子里,枯燥的射箭联系越发让他感到了不耐烦,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银殿下,你的父亲在看着。”站在小小少年身后的贺达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听到“父亲”二字,银已经长高不少的身子愣是僵了僵,拉弓搭弦的姿势十分的有气势,他偏过了脑袋,赫然看到正坐在单于之位上漠然看着狩猎场上比赛的父亲大人正往他这看来。
岩止冰冷的诡异幽眸深不可测,冷峻的眉间是一片威严,见银心浮气躁的模样,他忽然皱起了眉,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悦。
银下意识地身子一颤,连忙把头转了回来,父亲大人的眼神一直黯淡无光,即使他时常那样优雅淡笑地坐着,可那笑意却还未进入眼睛便已冻成了冰。这些年,匈奴越发强大,而父亲大人却始终如此,越发地冷漠无常了。
从前他并不真的畏惧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即使对自己再严苛,可他的眼底深处仍有暖意,但如今他很怕他,娘亲不在了,父亲大人更加令人畏惧。
这四年,原本空荡荡的东殿里塞满了女人,或者眼睛像娘亲,或者神态像娘亲,或者和娘亲一样有着漆黑的长发,但是这么多女人,每个都如同可悲的金丝雀一样,父亲大人收集了她们,也仅仅像收集值得观赏的畜牲一般。
这些女人进入了东殿,可父亲大人却又不愿意再减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每每见到何娘亲相似的女人出现在王城里,父亲大人都会莫名地大发雷霆。
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爱慕父亲大人,即使父亲大人没有那一个尊贵的身份,这些愚蠢的女人仍然爱慕他,她们往往都只见过一次父亲大人那张风采绝世的英俊面容。他俊美无涛,有如神邸,淡绿色的星眸在看到她们的第一秒会出现惊鸿一瞥的情绪波动,但一切都仅仅转瞬即逝,随即便又沉入了一片死寂,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牵绊住他,又好像这个世间的某一处死死地勒住了他的一切。
只那一眼的惊鸿,这些女人很快便会被人带进东殿,父亲大人只是收集她们,仅此而已。
那里的每个人几乎一开始都是芳心狂喜的,愚蠢而可悲的她们以为痴心一片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是不用多久她们绝对会发现,即使她们进入了东殿,也再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一面,他给他们的,只有那惊鸿一瞥。
银满腹心事,一箭射偏,他身后的师傅贺达无奈地摇了摇头,银有些惶恐地偏过头去偷偷观察父亲大人的脸上是否有不悦之色,他偏过头去,却看到了这漫长的四年来,父亲大人英俊而冷漠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莫在岩止身边低语了什么,岩止霍然从座上起身,一句话也没说便走,银一愣,脸上先是困惑,然后眼眶骤然一红,把弓箭往地上一丢便追了上去。
“父亲大人!”
这一回,岩止难得地没有斥责银,他的脚步一缓,低头神色复杂地扫了这个孩子一眼,终于吩咐:“上马。”
冷漠的眼睛里出现了久违的温柔神采,不知道为什么,银竟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男子汉大丈夫,娘亲不喜欢他哭的!
“是!”从仆已经为银牵来了小马驹,那是克拾拉和它的妻子所生的小马驹,虽比不上克拾拉,但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
沙丘之上,一身灰布的女子坐在上面,光着的脚丫在半空中晃荡着,她一头乌黑的青丝没有受到半点束缚,随意地披散而下。
清秀的面容之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然后是沙尘飞扬,她寻声望去,脸上有一丝迷惘。
男子架马在她前方停了下来,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眉宇间有一丝疲惫,大漠的风沙席卷着男子身上披着的黑色的斗篷,落日余晖笼罩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上,陌生,却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见她望过来了,男子奇异的瞳眸簌地一柔,在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看起来似从仆模样的人,其中还有一个驾着马的五六岁的孩子。
他们为何朝她走来……她是否认识他们?
“我是不是见过你?”她仍坐在高高的沙丘上,低下头看他,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男子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碎玉一般:“嗯,见过。”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脸上的困惑更深:“为何我不记得你。”
“没有关系,我会记得你,让你再也不会忘记我。”男子很有耐心,他的眼睛是她所加过的最温柔的眼睛,他的笑容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她的手落入了他宽厚的大掌中,他一把反握住了她,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她只觉得脸上一暖,满是莫名的熟悉的男性气息,他低沉得让人的心中隐隐颤动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轻尘,我们回家了……”
“回家……”她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娘亲,你忘记我们了吗?”她的衣摆忽然被人扯了扯,她这才低头看去,只见那生得漂亮的男孩正仰着头看她,眼里竟有一丝惶恐和浓浓的思念。
她愣了愣,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