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靠在了桶壁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徐进嵘不在的这五六个月里,自己显见是过得太过滋润放松了,竟然这么不小心以至于弄出了今天的意外。往后切记谨言慎行,免得再惹是非。
二十六章
淡梅昨夜几乎未曾合眼,早就疲惫不堪,此时浸在暖水里一泡,更觉眼皮沉重,靠桶壁上竟是瞌睡了过去。直到外面妙春敲门许久,这才猛被惊醒,泡着的那水早没热气了。刚扶了桶壁出来,便觉深秋早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淡梅怕着凉了,急忙擦干身子穿了衣服。回了屋子本想再睡下,只每日一早要过去陪老太太说话吃饭已是惯例。方才那男人虽说了叫她再睡不用过去的,只都是发火前的话,现在翻脸走人了,估计那话也就不作数了。淡梅觉着自己还是不好托大,匆匆收拾妥当了便往老太太屋子里去了。
淡梅进去之时,老太太正和慧姐一道用饭,往她碗里夹了块糟肉道:“多吃些。吃了才长个。”慧姐应了一声,低头吃了下去。这半年相处下来,祖孙俩比起从前也亲热了许多。
老太太见淡梅进来了,面上立时便带了笑,招手叫她过去到自己身边了,这才笑眯眯道:“我儿竟然昨夜便回了,真当是有心。一早来朝我问安时,说吩咐了你晚些起来,今早不用过来伺候的。你怎的又起来了?”
淡梅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徐进嵘还没忘在老太太面前提这个。又见她面上那表情,自然是晓得缘故了,一时有些难堪,话便说不出来了。
老太太还当她是娇羞,伸手拉了她手道:“生儿育女本就是人之常理,有什么羞臊的。我儿如今既是回了,别的都不用你操心,老婆子自会给你处置妥当。你两个早给我生养几个出来便是。”
淡梅见她当着慧姐的面便这般说话。虽那“操心”“处置”什么的,听着有些不解,只怕后面再出来什么更露骨的,急忙点头称是。待用完了早饭,领着慧姐回来,看她跟着教习娘子在绣花,自己坐了一会,觉那眼皮子愈发沉重起来,终是撑不住回了自己屋子,吩咐了丫头不要过来打搅,便掀了被子睡去了。
淡梅这一觉睡得沉,待醒来后,觉着头便微微有些发沉。坐了片刻才觉着好了些。起了身开门,却见妙夏正站在门外,似是已经等了许久。见她出来,面上便露出了笑道:“夫人可起来了。婢子这便有个好事,夫人听了保管高兴。”
淡梅笑道:“什么好事?”
“夫人可还记得那个兴庄的黄花户?他今早便推了个板车过来,竟是送了一株夫人从前提过的白牡丹。婢子虽不晓得花事,只瞧着也是十分好的。夫人可要过去看下?”
淡梅有些惊喜,刚起身时的头重便也丢一边去了,人一下觉得爽利了不少。急忙出了廊子,果然一眼便见到株牡丹正放在她那花圃边上,枝干粗厚,虽是深秋了,那叶冠却不似寻常牡丹那般早凋落,展开仍有半人多长,一看便知道绝非凡品。
淡梅过去仔细看了半晌,突然想了起来,回头问道:“送花来的黄老爹呢?这般的花,价钱必定不菲。”
“婢子代夫人问过了。老爹说,夫人前次帮了他的大忙,他回去后便时刻记着给夫人寻提到的白牡丹。前几日晓得有一处人家有,便过去求买。恰巧那家人要搬迁至南方,正对园里的这牡丹如何处置犯愁。晓得老爹是要买了给个养花极其精到的人,便贱价卖了,说总好过在路上枯死。便是带到南方,只怕水土不服也养不活,白糟践了东西。”
淡梅哦了一声,仍是笑道:“老爹有心了。钱总是要给的。”
“婢子也问过了。老爹说夫人有恩于他,这是他的心意,万万不敢收钱。说了便卸下了花走了。婢子见夫人在睡,这才不敢惊扰的。”
这样品相的牡丹,再贱价也是贱不到哪里去的。黄花户养花为生,淡梅哪里肯这般白收了他送来的花。心中便想着哪日要过去一趟致谢,一并把钱也给了。
花既是送来了,淡梅便叫了人过来将临时移栽的大瓦缸打破,连泥小心抬了出来,栽在了起头三株牡丹的那块地上。待事情都完了,也快晚膳时分了。刚过去净了面手,却见徐管家过来了。
那徐管家前头有事的话,大多都是早间过来的。此时见他来,淡梅还道是徐进嵘对自己恼恨未消,叫他过来对老太太传话说今日不来的。转念一想便又哑然失笑了。那人即便当真不来要禀下他娘,随便派个小厮便是,哪里会劳动徐管家亲自过来跑一趟的。当下便问是何事。
徐管家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说大人觉着慧姐这般岁数了还居在此处不妥,故而命他过来接了回去。
淡梅一听此话,便晓得是自己那女论语批注惹下的余祸。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徐进嵘必定是对自己不满至极,怕女儿跟在自己身边被带坏了,这才叫徐管家把她接了回去的。
淡梅虽是有些不舍慧姐,只她终究是徐家的嫡女,当初叫自己教养,不过是徐进嵘的一时之意,现在他改了主意,自己总不好拉扯不放。犹豫了下,叫徐管家等着,自己便去了慧姐屋子。
慧姐正与短儿在玩院子前老树下新吊起来的一个秋千,两人笑得吱吱咯咯的,突听淡梅说要接她回去,第一句便问“你可也回去?”见淡梅摇头,连秋千也不荡了,只怔怔扶着绳子坐板儿上,眼里便起了泡泪。
淡梅有些不忍,正想着怎生哄她,慧姐已是下了板子,抓住淡梅袖子可怜巴巴道:“母亲帮我跟爹说下,我不要自个回去,只想和你住一块。”
淡梅心想那徐进嵘既起了这样的念头,本来针对的就是自己,自己若是再强留不放,只怕有些不妥。犹豫了下,突然想起还有个人可以压下徐进嵘,便弯腰附耳到慧姐跟前说了几句。慧姐眼睛一亮,立时便往老太太屋子里去了。
那慧姐本来就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只不过从前被压制得过甚,加上惧怕那个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过笑脸的父亲,这才行事呆板了些。这半年下来,天性渐露,又被淡梅教导了在祖母面前要嘴甜会撒娇,与老太太处得已很是亲密。此时被提醒,急忙便过去搬救兵了。
徐管家正在外面等着,想起午后自己赶到贺功宴场,自家大人觑空出来,交代了些别的事后,转身都走了五六步,仿佛又临时起意般地停了下来吩咐自己如此行事时,面上竟是露出了丝郁懑之色。当时便极是惊讶。隐隐猜到应是和这位住在园子里的夫人有关,只又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惹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家大人如此失态。
徐管家正暗自揣测着,听见对面起了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却见是老夫人过来了,急忙收了心思迎上前去。
“我孙女跟我住的好好的,如今送回去做什么?要回去也过几日再说。老婆子我自有主意,我儿子处我会跟他说道。你先去了。”
虽不过三两句话,徐管家却晓得自家大人平日里对这老太太很是孝顺,除了半年前娶了如今这位夫人之事,其余大多都不会违逆了她意思。此时哪里还会多说什么,唯唯诺诺应了便告退离去了。
淡梅晚间收拾妥当了,坐桌前揣测了下。按着徐进嵘今日早间的情况和派人要接回慧姐来看,只怕对自己很是生气,今晚应该会留在主宅西院里不过来了。
淡梅叹了口气,倒不是叹他不来,而是觉着自己现在就像只宠物猫。那男人觉着对她有几分兴趣,心情好便来逗弄几下,一旦被猫给抓了下,就老羞成怒拂袖而去,想来此时心里十之八九在想着晾她段时日,免得恃宠生娇。世上男人大抵都是如此了。
淡梅托头想了一会,便觉着眼皮子又酸胀了起来,撑不住要合下,身上亦是有些酸痛,便早早上床歇下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辰,却是被一阵声音给吵醒了,睁开了眼,便觉头痛欲裂,手脚酸软,身子飘得仿佛要离了锦缎褥子。
淡梅刚勉强坐了起来,却见帐子已是被人一把撩了起来,赫然是那徐进嵘过来了。只见他坐到了榻边,一动也不动,只是沉着脸看着她。
淡梅心中哀叹一声,还道他不来的,没想到竟又过来了。自己这般不等着他过来一同入帐便管自睡去,只怕又是添了项不是。面上也没现出什么,只垂了眼低声解释道:“我见你早间那般离去了,还道你不来,又觉得有些乏,这才早早睡了的。”
淡梅有气没力,坐那里便有些弱柳扶风的模样,面颊起了桃红,说话声也是娇娇软软的,和平日不大一样。徐进嵘不知她身子不适,还当她故意做出这般姿态在向自己服软,心头那郁闷之气便散去了大半。
淡梅说完了话,半晌不听他应,便微微抬眼看了过去。见他仍那样侧头望着自己,只面上神色比起起先却是缓和了不少。她哪里晓得他心思,又勉强坐了一会,觉着口干舌燥,也不敢劳动他去伺候自己,掀了被子爬出去,趿了软绣鞋想去那圆桌上倒水喝。脚刚踩地站了起来,觉着一阵头晕,一个站立不稳便要软了下去,却是被身边那男人伸手给接住了,一下被抱着坐到了他大腿上。
二十七章
“慧姐找她祖母拦了徐管家,这主意是你给她出的吧?”徐进嵘低头看着淡梅,不紧不慢道,“你本事真当不错,何时便收服了那闷葫芦般的丫头叫她对你死心塌地了?我是不想她学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这才叫搬回大宅子里住的。”
淡梅略微挣扎了下,只他手箍住自己腰,哪里动得了半分,便叹了口气道:“三爷,我哪里敢祸害了慧姐。我晓得自己错了。你就松开了我吧,我还要去倒茶水呢。”
“我不渴。”
淡梅听徐进嵘这般应道,掐自己腰的手更紧了,连气都有些透不出来,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我渴……”
淡梅话未说完,便觉一阵气闷,挺不住软软地便趴到了徐进嵘胸口。徐进嵘低头,见她眼睛微阖,脸颊红成一片,呼吸有些急,这才觉着了异样,抬手探了下她额头,脸色微微一紧,一下抱她放到了身后床榻之上便快步往门口开了闩,高声叫人快马去往城里请郎中了。
淡梅靠在枕上,微微闭了眼,等那阵子气闷晕眩感过去了,刚想再坐起来,便觉自己后背被一手掌托起,唇边沾到了湿润之感。睁眼见是徐进嵘正扶着自己,端了个茶盏在喂水。
淡梅口干得厉害,茶水入口竟也觉着泛甘,咕咚咕咚喝光了一盏茶,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看了眼他。徐进嵘竟也晓得她意思,轻轻放下了她躺平,到桌前再倒了盏茶回来。
淡梅就着他手喝了两口,微微抬眼,却正撞到他望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一时吞咽失调,嘴里的那口水竟是呛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连眼泪都出来了。
徐进嵘放下了手中杯盏拍她后背,待那阵子咳歇了,这才皱眉道:“怎的跟个娃儿一样?喝口水也呛住。”
淡梅一时被他噎住,心想还不都是你盯着看我喝水害的。只方才那一阵咳嗽下来,头壳便似和脑仁分了家地各自滴溜溜在转动,哪里还有力气和他说话,又躺了下去。这才有些后悔自己仗了身体好,早间的时候没想到去喝碗热热的姜糖水驱寒,弄得现在自己这般难过。
淡梅这身子虽瘦弱了些,只平日却几乎没怎么得过病,所以早间虽受凉了也不大在意,以为捂了被褥睡一觉便会好,哪知现在一觉醒来,那病势却是来势汹汹。头昏沉得厉害,身上感觉又极冷,缩着便似跟只病猫似的。
“已经叫人请郎中去了。你再忍忍。等下便好。”
徐进嵘不知何时已经和衣上了榻,一手抱了淡梅到自己怀里搂住用被子盖了,一手把她额头有些散乱的发给理平整了,低声安慰。
淡梅觉着他摸自己头发的手略有些僵硬,话说出来似乎也带了丝不自然的味道,应该是不大习惯这样抚慰人的动作和言语。只被他这样抱着,身上却感觉暖了些,便蜷着一动不动。
淡梅昏沉了不知道多久,被帐子外一阵骚动惊醒。徐进嵘不知何时已经下榻了,听见他在和个男人说话。那男人声音听着有些熟,仿佛前次给自己看过的胡郎中。
胡郎中见帐子外伸出只纤纤玉手,一下便想起前次这女子无病装病的情景。还道她此番又半夜闹将起来折腾自家男人。伸指一搭,这才晓得原来是真病了。
“夫人脉象浮紧,阳气在表,轻取即得,乃是个太阳经症,想是疲累失调,这才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
胡郎中一番诊断下来,提笔写了方子。此时节最容易得此症状,胡郎中也是个有经验的,所以来时早早便已是先备了药。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