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乔霏相识已久,她的为人处世是极了解的,他方大凯一条光棍,生平没服过什么人,乔霏却是他唯一敬服的,别的不说,就凭她今日这份如没事人儿似的镇定,拼死救人的义气就胜过无数好汉,那与她一同关着的洋人主教只懂得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她一个小女子却有那份胆识,将来定是不可限量。
乔霏和方大凯说话的声音很小,若不是沈绍隽离她太近根本听不到她在说话。
虽然只是听不甚清楚的只言片语,却让他微微侧头,突然发现乔霏明明是个清清淡淡的女孩子,身上却又一股指挥若定的气势。
他们这一群人中,她是被搭救的对象,也是年龄最小,实力最弱的女孩子,她头发蓬乱,身上的衣物脏乱不堪,站在他们这群大男人中就像一个小乞儿。
可是她始终掌控着他们之间的局面,从他到杨天凡,再到这个法捕房派来的方大凯,甚至那些个山匪和病倒的雷蒙主教,似乎都对她有着莫名的信赖感,十分自然而甘心地听从她的话。
从这一点看,她还真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方大凯和杨天凡心中所想和沈绍隽虽不尽相同,但此刻的感慨却是一致的。
这一路过来,他们见了不少被释放的肉票,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惊魂未定,还有的萎靡不振,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物,在得到解救的那一瞬间,往往是无法正常思考的,世上恐怕找不到一个像乔霏这样从未流露过一星半点的怯懦之色的人,从找到她时到现在始终是那副淡然镇定的模样,始终都冷静地思考询问着,甚至连细节都顾虑到了,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可以摧垮她的东西。
无论是生死,或是贞洁,一个人该有多么强大的勇气才能对抗这一切?
“大凯,接着。”乔霏扔了三枝枪给方大凯,她方才将那几个兵士的枪全部拾了起来,自己留了一枝,又分别递给杨天凡、沈绍隽一人一枝。
如今还在大山之中,这里是张志炎的地盘,他们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岂料这两人为难地看着枪,一个是习武之人,一个是文弱书生,哪里会用枪?
“你们不会?”这回换做乔霏吃惊了,前世她虽不是什么高手,可开枪也是会的,这是保护自己的基本手段,她的枕下和包里常年放有一支小巧的手枪,不过在她那位久经沙场的爷爷面前最终还是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啊,她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好在这个年代的勃朗宁手枪和她当初所用的手枪在使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因此她一下子便上手了,想到悍勇善战的沈绍隽竟然不会用枪,她便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玩意儿上手很快。”方大凯也笑道,心里却愈加惊异,乔霏这样深闺中的大家小姐竟然会用枪!虽然姿势并不特别标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是她的神态平淡,绝不像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
不过也难怪,她这样的世家小姐岂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
“今日要不是乔五小姐和沈兄舍命相救,杨某今日就要命丧此地了。”杨天凡感慨地看着手中的枪,看来他还是太低估枪炮的杀伤力了。
“天凡,你这话真让我无地自容,若不是你们仗义相救,遭此大难的可是我,不过这个‘谢’字,我是说不出口的。”乔霏笑道,“人活这一世,最快活的莫过于做仗义之人,交仗义的朋友。老天虽让我乔霏遭此一劫,却也让我交到了你们几个生死之交,划得来,划得来。”
“说得好!”方大凯和杨天凡都是行走江湖的人,最喜欢的便是“仗义”两字,乔霏这番毫不做作矫情的豪侠意气很投他们的胃口。
“我过去总觉得什么书生小姐都是什么文绉绉的迂腐之人,没想到还有沈兄、乔五小姐这样的侠气之人。”杨天凡笑道,方大凯也连连点头,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连他也备受震撼。
“我们的车子就在那儿!”方大凯的手下低呼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那里离路边很近,却是个隐藏的好地方。
“大家更要小心些。”方大凯示意他们停下脚步,他的手下模仿猫头鹰的声音叫了几声,那山坳里有灯闪了三下。
“没问题,我们过去吧!”
“没想到你竟也如此细心。”乔霏点头赞道。
马上就要脱险了,几人愈加振奋。
就在此时,假扮土匪的老三和多喜突然跪了下来。
“求求各位老爷、小姐,大发慈悲,将我们也带去上海吧,我们愿意听候差遣,绝无异心……”两人不住地磕着头,要是张志炎知道了他们的事,他们定会被立马枪决,人都有求生的欲望。
“乔五小姐……”方大凯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也好,带他们走吧,你也能多个帮手,他们呆在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乔霏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和命运,自己也许只是说了几个字,可对方就得赔上一条命,“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帮人处且帮人。”
“小姐,也带我去上海吧!我如今做了你们的向导,万一被张大帅和那群山匪发现,也只有死路一条。”那向导山猴也跪了下来哀求。
“你家可还有些什么人?”乔霏想了想轻生问道。
“我父母早亡,尚未娶亲,就我一个人过活。”山猴热切地说,“我也愿意听候老爷小姐们的差遣,绝无二心,只求赏我口饭吃!”
“大凯,你就当做新收三个小兄弟,如何?”乔霏笑问方大凯。
方大凯微微颔首,端起师父的派头,“你们跟了我之后,凡事要守规矩,若有二心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的明白了。”三人齐声道,皆是一脸喜色。
方大凯的车将几人送往附近县城,谈判代表们和被绑肉票的家属亲朋们都在此等候消息,此地涌来了大量的军队、警察,可谓戒备森严,治安一下子好了不少,几大军阀都派了军队驻扎在此,却能相互制约平衡,算得上是全国最安全的地方了。
几辆小汽车如风驰电掣一般驶进县城,一路上被盘问了几次,当得知这些人上山将山中肉票雷蒙主教和乔五小姐救下山时,这些军士个个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仅此一功,封官进爵不在话下啊。
消息传得很快,几个在此等候的法国人立刻迎了上来将雷蒙主教抬去救治不说,乔绍曾和姚碧云也顾不得许多,披着睡袍便从客栈里跑了出来,当见到衣裳褴褛的乔霏蓬头垢面地从车子里出来,姚碧云再也忍不住泪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得和乞丐似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乔霏快步向前,迎向等待自己的父母,众人都唏嘘不已,不过没有他们预想中抱头痛哭的场面,位乔五小姐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握住了父母的双手,“爸爸,妈妈,让你们担心了。”
仿佛她不是被绑票,而是刚从朋友家做客回来一般,看傻了一众人等。
“这几位便是救我脱险的好朋友,”乔霏偏了偏身子,给父母介绍道,“他们都受了些伤,这里可有医生能帮忙包扎?”
“有,有,有……”乔绍曾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说道,将几人迎了进去。
“今日之事多有劳动,乔霏在此谢过诸位了。”乔霏朝门外诸人微笑地鞠了一躬。
无论是此地的军士警察还是赶过来讨新闻的小报记者,就连围过来看热闹的客栈老板、路人都怔住了,明明眼前的这个人狼狈至极,面容污黑,头发散乱,可那一双出尘的眼睛和清浅的微笑却让人觉得她依然是报上那个神采慑人的东方公主。
第七十六章 母女
乔霏方要跟着父母转身,眼角的余光却在一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
记忆中的画面浮现了出来,女中老师陆先生的侄子……
那日一大早就在喝酒的他阴郁冷酷的眼神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后来却再也没在学校见过他,没想到竟然当了大头兵。
那男子显然也认出她了,阴郁依旧是阴郁,冷酷却变成了落拓,乔霏大大方方朝他微笑点头示意,只见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也未多加理会,便转身回了屋。
“这位便是乔五小姐?”
“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竟有如此气度,真让人佩服!”
“这几日见了不少从山上下来的肉票,便是大男人也都哭得不成样子,哪有她半分从容?”
“这位乔五小姐真是了不得,宠辱不惊,稳若泰山,确有大家风范。”
“也不知这乔五小姐在山上有何等遭遇,会不会……”
“听说被那帮土匪帮上山的不少女子都做了那些人的压寨夫人,乔五小姐如此佳人怕也是难逃此劫……”
“恐怕就算被人救下,也已不是完璧……”
“应该不至于吧,若真是失了身,哪个小姐还能笑得出来?你瞅她方才那神态分明是落落大方,镇定自若的。”
“乔家毕竟是大户人家,这乔小姐出门定有一帮人跟着护卫,不也正是这些人救她脱险么?又岂会让她遭受侮辱?”
雷蒙主教和乔五小姐获救这条消息在这个满是外乡人的小县城里掀起了一股波动,特别让那些在此彻夜守候新闻的记者们激动不已,整夜在乔绍曾一家落脚的客栈外守候着,与目睹了乔霏回归的人们热聊着。
那些正儿八经的报社倒也还好,那些最爱说人是非的小报社,又开始捕风捉影编派各种离奇的故事了。
“小五,你可有受什么苦?”姚碧云满脸眼泪,紧紧地攥着乔霏的手臂,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和心疼。
乔霏有些意外,这个母亲和自己一向不亲,自己每次去乔公馆,她几乎都是要避开的,就算是不得已碰了面,也是如客人一般客客气气的。
原以为母女之间感情极浅淡,却没想到她为了自己遇险竟然憔悴了这么多,甚至不远万里地跟着父亲到这小镇上来,这份骨肉亲情还是难以磨灭的。
“没有,虽谈不上很好,却也没遭什么罪。”乔霏笑道,神态轻描淡写,“大概就是几日没睡好没吃好,也没好好梳洗过,看起来特别狼狈,休息几日就无事了。”
“你都流血了!”姚碧云哭哭啼啼的,却让乔霏心中一暖。
“没事儿,之前有些小刮蹭罢了。”乔霏满不在乎地笑,“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你还笑!女孩子家不爱惜自己,要是破了皮留下疤可怎么办?”姚碧云的眼泪止不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紧紧地拉着女儿不肯放。
“你净胡说些什么啊,”乔绍曾摇头叹息,揽过姚碧云的肩膀,“你也担心好几天了,小五平安回来,你也可以松口气,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姚碧云身体娇弱,这几日又没休息好,这身体也到了极限,可她仍然依依不舍地看着乔霏。
乔霏伸手给了母亲她十岁之后的第一个拥抱,震得姚碧云心顿时柔软一片,“妈妈,你先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一起回家。”
“好!”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被子女依赖撒娇滋味的姚碧云满心满眼都是慈母的柔情。
“还是你有办法,”乔绍曾看着姚碧云离去的背影,“我劝了你妈几天,她怎么也不听。”
“是小五任性,让你们担心了。”乔霏笑眯眯地撒娇。
“你也知道是你任性,”乔绍曾故作严肃地皱眉,“你知不知道家里多少人担心你?你太爷爷年纪那么大了,若是让他知道,你也不怕有个万一?听说你老师陈松住在医院里也是急得不行……”
“爸爸,你就别念叨我了,我得去好好洗洗了,身上都臭死了……”乔霏咯咯笑着回房去了。
“你记得待会儿要包扎伤口……”乔绍曾在她身后念叨着,“这孩子……”
多日紧张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放松,他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烟雾的氤氲中,他的眼神复杂,有着一直收敛的震惊和感慨。
乔霏这个孩子,恐怕要比他这个父亲所期望的飞得还高还远。
十五岁的女孩子甫离险境,竟有这样淡定从容的气度,这样的胆色豪气,便是男子也不如,换做他易地而处,怕是都无法做到这个地步。
“小姐,”诗文伺候着乔霏更衣洗漱,眼泪就没停过,“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没事儿了,你看现在咱们不都平平安安的么,你再哭可就是在埋怨我把你丢下了?”乔霏一边逗她,一边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已经结成硬块的衣服。
被劫这几日她都不曾梳洗过,身上的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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