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是交易所大量倒闭,那可如何是好?”
当时他不过轻松一笑,她也只是半开玩笑的随口问问,交易所倒闭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形势如此之好,哪能说倒就倒?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从乔霏嘴里说出来的,她的父亲是全国最大的华资银行大华银行的董事长,更是华商银行协会的会长,与外商银行关系也不赖,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岂是毫无根据的?
是了!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哪里懂什么股票、投机、银钱的,必是家中长辈谈论是听来的,那她所说的话,莫非也是家中长辈的意思!
宣昭初想着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乔绍曾真的有那样的想法,银钱业真的收缩资金,那乔霏所说的后果并不是不可能!
他们宣家的全部家当都投进了交易所里,他们实在输不起啊!
宣昭初不是个一般的纨绔子弟,在宣成的几个孩子中算是出息的了,心里很明白交易所对宣家意味着什么,一招下错,全盘皆输,别看他们如今锦衣玉食的,说不定明年就倾家荡产了……
他脸色青白,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沉不住气,被自己这一串的推测吓得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什么,直接上交易所里找父亲去了。
“梁叔,前边人多,慢点儿开。”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间最是拥挤,三教九流都在此出没,乔霏忍不住提醒道。
“晓得了。”老梁笑着答应道,他可是个老手了,这点小情况自然是游刃有余。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车子引擎盖上滚落了一个人,老梁和乔霏都瞠目结舌,他们的车速已经是相当慢了,何况这人是分明主动往他们车上蹭的。
那人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大声叫唤起来,乔霏心知这是遇上碰瓷的了。
老梁一脸气怒地下车理论,那人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不过十八九岁,却已经是一脸老于世故的油滑,可怜兮兮地拉着老梁哭天喊地地要他赔钱。
其实这些碰瓷的人都自有一套观察手段,见车里坐着只是个小姑娘和个年老的司机,便知这定是好欺负的,十有八九会没了主意最后赔钱了事,要是坐了壮年男子,说什么他们也不敢下手。
乔霏坐在车上静静等着,这样的小事还用不着她出面,老梁一人就足以摆平,可眼神却在触及那年轻男子时顿了顿,心中微动,好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莫非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霏小姐,你别下车!”见乔霏打开车门,老梁连忙惊慌叫道,小姐这样的万金之躯,若有个擦碰就糟了。
乔霏没理他,径自走向了还坐在地上拦车耍赖的年轻男子。
“这位哥哥,可有摔着了?”她关切地蹲了下来。
“哎哟,我快疼死了,大概是胳膊撞断了……”男子见她下车,叫唤得更加起劲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解围,这男子是小有名气的泼皮无赖,自幼就在外讨生活,在这里讹钱也有一段时间了,长相还算是俊秀,身边也有好几个瘪三,这些人正事儿不做,就以胡闹讹财为生,这一带的人因为都混了个脸熟,也没人会多理睬这种小事。
“霏小姐,这小子是在唬人,这种小事我老梁还撑得住。”老梁冷眼看着装模作样的年轻人,眼底流露出一丝狠意。
这老梁可不只是一个司机这么简单,他原名梁炳,当年可也是上海滩的狠角色,和如今的第一大帮派云帮的掌门人刘祥福乃是平辈的师兄弟,后来仰慕**党人卢林,便金盆洗手,心甘情愿地做了卢林门下的司机,廉颇虽然老矣,可他动动手指也是能整个上海滩也是要抖三抖的,如今被这个小瘪三给敲诈了,心里这股邪火还真是没处发呢,恨不得废了这小子的双手双脚。
“既然伤得这么重,就赶紧送去医院吧,梁叔帮忙把这位哥哥扶到车上去吧。”乔霏温言软语地关心道。
“不用,不用了,”年轻人连忙慌乱地摆手,他只是求财,生怕去了医院露馅了,“我皮糙肉厚,给我点儿钱买点药膏贴贴就行了。”
第三十四章 赌一赌
乔霏一笑,对着年轻人温温柔柔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想做什么?”年轻人慌了,她的眼神表情太过于镇定,不像个小姑娘,除了那些善良到没长脑子的,寻常姑娘家看到这种场面早就吓得躲在一边了,可她也不像是那种没长脑子的蠢人,看着她的笑他不禁有些发怵。
“你可知道他是谁吗?”。她指了指一边的老梁,“上海滩大亨刘祥福知道吗?他是梁叔的师弟,你去打听打听十几年前梁叔可是上海滩四大金刚之首……”
年轻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年人,竟然来头这么大!当下也不敢要钱了,爬起来转身就想跑,却被老梁冷笑着一把抓住。
“想跑?没那么容易!”
“大小姐,梁大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年轻人转得也快,立刻就见风使舵,换上了哀求讨好的神色,这家小姐想必是极有来头的,虽然年纪小,可行事镇定果决,绝不是好唬弄的,只好连声求饶。
“你倒也别怕,”乔霏宽慰地一笑,“我看你举手投足颇为不凡,将来定是个能有一番作为的人物,竟然在这里做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糟践自己,真是可惜可惜。”
说罢,她数了十块银元交给他。
“你回去好好想想,若真想出息做出点儿事来,拿这张条子到环龙桥卢公馆找梁叔。”乔霏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条子给他。
这年轻人顿时傻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家小姐非但没找他麻烦,还给了他钱,更打算抬举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时候算命的说他命中会遇贵人,却没想到是这么遇法,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可是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事?
他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小姐已经坐上车扬长而去了。
“霏小姐,何必对那个小瘪三那么客气?那种货色老梁我一脚就能把他踹死,”梁炳一面开车一面气恨道,他搞不懂为什么明明知道对方是讹钱她还要给他钱,竟然还想让他引荐那个混小子,只是他对乔霏一直都是又爱又敬,这些小事自然会顺着她,但是难免也有几句嘀咕。
“梁叔,你不觉得那个小哥身上的气质和寻常的泼皮无赖不同吗?”。乔霏笑问。
不觉得,梁炳在心里小声说,丝毫不觉得那小瘪三身上有什么独特的气质,可碍于她的面子不好说出口。
“我与梁叔打个赌如何?”乔霏知道他不会服气便笑道,“我赌十日之内刚才那人定会来找梁叔。”
“他要敢来,看我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梁炳龇着牙做凶恶状,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也是在上海滩混过的人,自然知道那种小瘪三既然讹了钱,知道他们来头大,今后躲着他们都来不及,哪里敢主动找上门来。
乔霏丝毫不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梁叔,他要真来了,你可不许打他,反倒要多多提携他才是。”
“为什么?”
“因为我和梁叔打赌了呀,若是我赌着了梁叔可得把他荐去刘祥福的刘公馆做事,我若是输了,便包了梁叔一年的酒钱,如何?”
梁炳也失笑,对赌的内容不甚在意,却好奇乔霏对那小混混的上心,“我的好小姐,怎么就对那个小瘪三如此看重。”
“梁叔日后就知道了,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乔霏颇有深意地笑笑。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市井无赖会是若干年后上海滩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任务,他从一个小瘪三混进千里洋场,成为上海最大的黑帮帮主;他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气,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又有着鲜明的爱国心和狭义心肠;他狡猾、奸诈,却又很讲义气;他出身贫民窟却又成为涉足各行各业的财富大亨;他出身,却又游刃于商界、政界。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能不让她见猎心喜?
这个人性格中最鲜明的特点便是讲义气,凡是他的朋友,特别是患难贫贱之交,他无不掏心掏肺,这也是她最看重他的一点,施恩么自然是要图报的。
她不禁暗自庆幸起来,若不是因为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照相机,若不是他留了不少相片给后世,怕是她还真无法一眼就认出这个传说中的猛人,这人也是极小心谨慎的,连名字都不敢留一个,若是今日与他失之交臂,真不知道将来要有多扼腕叹息。
梁炳微微一震,他虽是个粗人,却也能听懂大概的意思,莫非刚才那个年轻人将来真是个大人物?他们家小姐小小年纪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究竟是小姑娘家的瞎胡闹,还是她真有识人之明?梁炳心里起了好奇之意,便对乔霏说的话认真起来。
“好,老梁我便和霏小姐赌上这么一赌。”
话说这方大凯十四岁便离开无依无靠的家,来到上海滩,在一间米铺做学徒,没几天偷钱去赌博,被老板赶了出来,衣食无着,就在街上流浪,四处打些零工,晚上无处落脚,就同一些叫花子睡在小客栈的鸽子笼里,有时也混在大街桥下过一夜。
可这方大凯穷归穷,但有一副侠义心肠,在穷兄弟堆里颇有点儿名气,身边有几文钱时喜欢布施给这伙瘪三,当自己没钱时也毫不客气地敲敲瘪三们的竹杠。
十里洋场本就是个花花世界,方大凯每次看到那些财佬们汽车进汽车出,西装革履,不但有财有势,而且妻妾成群,他不禁牙根恨恨,心中痒痒,白日里做梦都想过过那种天堂的生活,可在着光怪陆离,诡谲欺诈的复杂环境中,既没有请客置酒的本钱,又缺乏实力派人物做靠山,要想混出头谈何容易,他到上海滩晃荡了近五年依然是个潦倒落魄的穷光蛋。
方大凯与小瘪三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但他是个有心计的人,常常出些坏主意教唆小瘪三们混饭吃。
第三十五章 方大凯其人
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界一带的乞丐、流氓数不胜数,而那些打扮得妖形怪状的风骚女子挤在人群里拉客的也不算少。
在上海滩里各行各业都分了三六九等,不管是赌场舞厅连以出卖自己为生的女子都有档次的区别,这方大凯从小因父母早逝没人管,早就试过男女之事,除了赌博最大的爱好便是拈花惹草。
但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瘪三,就是最下等的烟花间都消费不起。
不过他生的眉清目秀,又有股聪明伶俐的劲儿,在这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混混头子,为人讲义气,一日便有一个胭脂花粉涂得血红的中年女子寻了过来。
这女子名叫阿桂,人称桂姐,经营了一间最低级的烟花间,专在码头、街面上拉客为生,来往的客人以地痞流氓居多,正缺个打杂的,方大凯来到这儿之后,便拉拉皮条,为客人跑跑腿买烟什么的。
烟花间里三教九流都有,方大凯浪迹于这种场所,很快就与一帮更高级一些的流氓恶棍混得烂熟,也亏得他聪明,鬼主意多,除了打杂之外一得了空闲就在外敲诈索要,赚得了不少赌资酒钱。
也是他近来倒了霉,一次在客栈里敲诈竟惹上了个人物,累得他进了几天局子,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才被放了出来。
这一出来桂姐的烟花间也毫不留情地把他赶了出去,他心灰意冷好不气恼地躲了几天,到底是血气方刚,流氓成性,怎么也耐不住出了门,到街上找些事情做,不过他这样的人,哪有正经生意要他帮忙,寻了几日都寻不着工,索性专心做起了敲诈的小瘪三,可今日虽诈到了十块钱,可他这心里却觉得太过古怪,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在家闷了几天,索性也不想这些烦心事,叫了几个兄弟喝酒赌些小钱,不知不觉便把十块钱花个精光,此时又想起那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位小姐和车夫,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可又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妥当,索性拢着袖子满大街瞎逛起来。
“大凯,想什么呢?莫不是刚发了财?”
浑浑噩噩的他被人猛然叫住,这才反应过来,只见眼前这个黄黄瘦瘦,一脸沧桑的老头子正是他在烟花间里见过面的赌摊老板陈月生,连忙上前,双手一拱,笑盈盈地招呼道,“陈老板好!”
“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可是发了大财吧?”
“哪里,哪里?”方大凯连连摇头,满脸苦笑,“前阵子犯了事,这才刚出来,也没个正当营生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