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屋子里的人里头也就纳穆看上去最是“喜形于色”,等看见胤禛带着年婉雯进来的时候,他挣扎着从殊兰怀里下去“阿玛”的叫了一声,又清脆又洪亮,胤禛的那一张冰山脸像是遇上了温暖的春风一般迅速融化,满脸的笑意,响亮的应了一声,抱起了圆滚滚的纳穆。
殊兰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前世的债,这下年婉雯只怕要更恨她了。
原本满脸的笑意比她头上的那只金厢猫睛顶簪的光华还要璀璨的年婉雯,顷刻间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脸的墨汁,一黑到底,连耳朵上的猫眼石耳钉都暗淡了下来,僵硬的等在了原地。
众人看着胤禛那极其少见的笑脸心里都五味陈杂,殊兰起身接过了纳穆,纳穆却死活都不愿意下来,胤禛便道:“无事,爷抱着他。”
殊兰冷着脸看着纳穆,胤禛抱着纳穆,难道一会还要纳穆受年婉雯的跪拜?
纳穆到底还是害怕殊兰的,只好怯怯的伸出手奶声奶气的道:“凉,抱。”
殊兰松了一口气,将纳穆抱在了怀里,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年婉雯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丁点,接过装了茶碗的盘子,先给胤禛敬了茶,胤禛微微颔首,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年婉雯给额尔瑾捧了茶水,额尔瑾到是异常的和蔼可亲,多说了几句话:“…好妹妹,以前总是看你人物品貌不一般,如今可真成了一家姐妹了…”
额尔瑾虽然亲切,年婉雯似乎并不领情,大概在她眼里额尔瑾就是个失败者,来自于失败者的示好,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额尔瑾的神情便有些僵硬。
年婉雯本以为敬茶算是完了,胤禛却忽然开口:“给贤侧福晋也敬杯茶。”
给殊兰敬茶就是变相的在给殊兰正身份,就等于在无言的告诉所有人,他胤禛是将殊兰当正室待的,以前不敢做的过分是怕皇上不高兴,如今皇上也是跟他同样的意思,他便没什么顾忌了。
年婉雯的眉毛在竖起与不竖起之间几经徘徊,终究是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意,眉头微微上挑:“妾身也是侧福晋,贤侧福晋也是侧福晋,到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
她到是胆子大。
额尔瑾嘴唇都在哆嗦,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失态不得不端起茶碗掩饰。剩下的李氏几个如今都是老僧入定一般,或者低头或者喝茶,或者把玩自己的首饰,没一个人抬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胤禛将茶碗放在桌子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下的时候力道有些重,哐当的响了一声,年婉雯一抿嘴,听着胤禛道:“去给贤侧福晋敬茶。”
他说起话来还是不徐不疾不轻不重,不冷不热的平直淡漠,却也是同样的不容置疑,不能辩驳,他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是这个郡王府的天,他说一就必须是一,什么原因都没有,他也没有讲原因的义务。
年婉雯觉得委屈,却在不敢如刚开始一般放肆,那一双泛着冷光的凤眼看着她,她就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都僵硬,接过丫头捧上来的盘子,稳稳当当的走到殊兰跟前,终究是忍不住抬头看了殊兰一眼。
这女子唇边含着几缕笑意,清浅又温婉,那一双眼眸水做的一般温柔缱绻,黑蝴蝶一样的睫毛上下扇动,就泻了一地的春光,仿佛是高居云端的仙女,带着一身出尘的气息,让她觉得卑微又渺小。
年婉雯是众星捧月一样长大的,她的世界里她从来都是最高贵的一个,今时今日的情形让她觉得难以言喻的耻辱,她的手颤抖着只想将这一碗茶水尽数都泼到眼前女子的面上,让她在这么嚣张!
殊兰却忽的一下站起来,急忙端起了盘子上的茶碗,在唇边一沾,就放在了桌子上,她要的只是让所有的人明白胤禛的态度,喝一口年婉雯的茶难道她真就能高几分?
她笑着携起年婉雯的手:“都是爷的错爱,今儿到是喝了妹妹的茶了!”
年婉雯的火气还在胸腔里徘徊,烧的她心口疼,却无处发泄,僵硬的看了殊兰一眼,她是如此的不服气不高兴,谁都能看出来,就是纳穆似乎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安一般,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并不吭声。
行完礼,大家一起用了膳,气氛并不怎么好,胤禛要去宫里谢恩,起了身又说了一句让众人惊诧又觉得意料之中的话:“福晋身子不好,以后要静养,你们以后早上就去芳华院坐坐。”
额尔瑾脸上的尴尬无措,痛苦都无法遮掩住,他终究是因为苏荷的话厌恶了她,连她作为一个正室的仅有的这么一点权力都不留给她……
她却不知胤禛当时听了苏荷的话虽然没有多问,但之后也确实四下里让人仔仔细细的查过,隐隐约约的摸出当时二阿哥的事情跟她也有关联,便觉得实在不能在对她宽纵下去了。
73
胤禛娶侧室本来是可以在家里歇两天的;但皇上却任命他为钦差;立时就要往湖北去推广番薯的种植,从宫里回来就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殊兰列了个单子出来;一面念一面分派下头的人收拾,胤禛悠闲的靠在榻上抱着纳穆;听儿子喋喋不休的说话,其实他大抵都不太清楚儿子在说什么;但却总是兴致勃勃的在应和。
纳穆拉了自己大红色的鹤氅:“…看…”也不知道他要胤禛看什么;胤禛很配合的也拉一下儿子的衣裳;认真的点点头:“嗯;纳穆的衣裳好看。”
纳穆不满意;又拉了拉胤禛天青色的袍子:“…阿玛…”胤禛又很认真的答应着:“对;这是阿玛的衣裳。”
纳穆说半天,见胤禛根本不懂,委屈的咬着手指去看殊兰,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更委屈,殊兰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在榻上坐下,捏了捏纳穆的脸蛋:“爷是没明白,他这是说自己的衣裳不好看,要穿跟爷一样的衣裳,大早上起来就不大乐意穿这衣裳。”
胤禛去看儿子,见儿子的丹凤眼果真亮了起来,又拉着他的袍子说话:“要,要!”胤禛大笑着抱起纳穆亲了一口:“纳穆真聪明!”
纳穆一被举高就嘎嘎的兴奋的笑,胤禛见纳穆高兴就干脆将儿子抱起来抛了几下,纳穆兴奋的尖叫起来:“高!高!”
胤禛抛了纳穆几下,脸上带着笑意,眼睛亮亮的竟跟纳穆出奇的相似,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于荣有焉的自豪:“真不愧是爷的儿子,胆子大!”
殊兰抿嘴浅笑,整理着要给胤禛带的衣裳,又让苏培盛进来告诉他那些东西都在哪装着,多半天的时间才堪堪收拾完,胤禛抱着儿子站在她身后,揽了她的腰身:“爷都要走了,你还忙这些事情。”
殊兰站起身,挣脱开他的手臂,四下里一看,见屋子里的丫头竟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抿嘴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前,又亲了亲睁大眼睛看着她的纳穆,低声道:“真好……”她的声音就好像寂静的山谷里潺潺的幽泉流过,动听又美好。
纳穆谄媚的在殊兰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亲胤禛才心满意足,学着殊兰的样子也靠着他阿玛,殊兰扑哧笑了一声,胤禛笑着亲了亲她的发顶:“有什么好笑的,总归是爷的儿子聪明。”他说起纳穆总是于荣有焉。
殊兰也不说话,就只靠着胤禛,连胤禛也觉得这静谧的时光难得的温馨难得甜蜜,竟让人生出不舍,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殊兰就好像拥有了全部一般。
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吉文挑剔的看了几眼柔然,柔然在年家的时候也是人人奉承的大丫头,扬着下巴道:“我是来找主子爷的。”
吉文挑着嘴一笑:“我到不认识你,你是哪个?”
耿氏身边带着个叫鹦哥的丫头,虽说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一进府就四处走动跟人套近乎,大家便都认识她,柔然自进了府并没有跟众人在一起相互认识,吉文问她是哪个虽说有些刻意,但也还说得过去。
柔然的脸色一僵,口气也有些僵硬:“我是年侧福晋跟前的大丫头柔然。”
怜年从屋子里出来,打量她几眼:“以后做事知道些规矩,咱们毕竟比你年长就是叫声姐姐你也不吃亏,做事学活泛些,冲着别人笑意笑,事情也能好办几分。”
她说的语重心长,似乎都是好意,柔然却气的喘气都粗重了,一样的大丫头怜年凭什么就有资格教导她?!
喜丫笑嘻嘻的看着柔然:“姐姐不知道怜年姐姐吧。她可是咱们府上数一数二又体面的大丫头,后院的管事哪个见了她不恭恭敬敬的叫声怜年姑娘,后宅的事情我们主子多半都是让怜年姐姐在管,怜年姐姐愿意教导你,可是你的大造化!”
屋子里的胤禛听见了外头的声音,笑看了殊兰一眼:“你的丫头个个厉害。”
殊兰在他胸口戳了戳:“听听爷这口气,可是心疼了?”她不等胤禛说话便扬声道:“怜年,谁在外头?让进来。”
柔然看着喜丫哼了一声,喜丫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见吉文瞪她又咧着嘴笑。
柔然进去,也不敢抬头四下里随便张望,福了福身子道:“我们主子请爷过去坐坐,知道爷急着要走,收拾了几件衣裳和药材出来。”
殊兰自进门实在还没有遇上过公然在她面前抢人的事情,她垂了眼慢慢的品着茶碗的新茶,甘甜清香,齿颊留香……
胤禛撇见她眉眼间的惬意,恨的咬了咬牙,忽的起了身,看见殊兰眼里的惊诧才觉得舒服了,心想她大抵是太信他了想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的,所以才丝毫不在乎,这样想他不但觉得高兴,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又慢慢的坐回了榻上,他毕竟还要用年羹尧,对年婉雯也不会太差,点了点头,说话也算和气:“知道了,去告诉你主子,将东西送过来就是了,爷就不过去了。”
又瞥见殊兰嘴角的笑意,他自己不自觉的唇边也含了几缕笑意。
柔然不敢多说,但又害怕年婉雯回去责骂她,脚下有些迟疑,纳穆乖巧了好一会不耐烦在坐在胤禛的怀里,蹭到地上拉着胤禛的手往外走,一面走还一面道:“鱼,鱼。”
院子里的小池子里养了几尾鲤鱼,无意中被纳穆发现,就好像发现了多么神奇的事情,时不时的总要去看看,胤禛便起了身,外头卧着的小香见纳穆出来,立马站起来哼哼,纳穆的欢笑声听起来悦耳又喜悦,殊兰也弯着嘴笑了笑,看见柔然还站着温和的同她说话:“你若回去的晚了,你主子大抵要担心。”
柔然不甘愿的退了下去。
年婉雯果然是发了脾气,将桌子上的茶碗都掀翻在地上:“你是说爷只顾着陪纳穆,一点要来的意思都没有?”
柔然低应了一声,年婉雯抿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身子好,难道在生孩子上还能比不过那个风一吹就坏的西林觉罗殊兰?!
八福晋的日子里除过抄写佛经还是抄写佛经,甚至不知道外头发生了多大的事情,要不是刘嬷嬷偶尔还勉强跟外头的人说几句话,她大抵到现在也不知道八阿哥被削了贝勒爵位,正卧病在床。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感觉,鬼使神差的起了身出了院子,沿着那熟悉的小径慢慢走着,才发现这每一处的地方都曾留下她跟他的欢声笑语,她眼睛有些酸涩,几乎留下泪,不知不觉就到了他的院子外头,恰巧遇上了过来问诊的太医。
何福儿点头哈腰的跟那太医说话:“辛苦您了,咱们往常又有些交情,您好歹尽心看一看。”
从来只有太医奉承何福儿的时候,什么时候八阿哥府落魄到了要讨好一个太医的份上?
那太医勉强的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过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八爷府上别人如今谁敢沾?我也就冒死来一次,以后也不敢轻易来。”
八福晋想他总是一个明月一样镀了满身清辉的人物,她甚至不敢想象,他落入泥土尘埃之中的模样,她以为她的心早就没有感觉了,却发现那里如今正疼的发颤。
太医给八阿哥请了脉,开了药就匆匆走了,何福儿又忙着将他送出去,八阿哥咳嗽了几声起身想要端起一旁的茶壶倒水,却发现自己跟前送到了一杯,那端茶的手还在颤抖,他接到手里,自嘲的笑了笑,又喘了几口气:“何福儿,你后不后悔跟你你主子我?”
“不后悔…”,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哽咽的不成调子,他惊诧的转头去看,就见着八福晋泪流满面的站在他的床头看他…。。
曹氏跟殊兰的关系一向好,打心眼里喜欢殊兰,但一时没留意说了大话,就不得不带上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往德妃宫中走一回,她挑剔的打量了几眼坐在角落里的乌雅泰萝,都说她跟贤侧福晋有些像,她打量来打量去也没有看出来哪里像,也就屁股大有些好生养了一点,眼睛大了一点,脸蛋白了一点,嘴巴小了一点,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