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后半夜儿,羊圈里仍是安安静静,施老头儿心里纳闷儿,莫非是自己猜错了?仲春时节,天气转暖,可一到后半夜儿仍是有点儿冷风刺骨,时间一长,孩子就呆不住了,正想回去拿出那一床破被来盖在身上,忽然就听见羊群一阵骚动,施老头儿心里一惊,知道又要出事儿,赶紧又把身子蹲下,探着脑袋,借着微光,往圈里细瞧。
但见羊圈里群羊攒动,那些羊似乎受到了惊吓,在圈里不停的乱窜,只有一只羊泰然自若,小孩儿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天不合群的那只羊。但见这羊虽然不怎么乱动,可全身就像打摆子一样乱抖,像是得了什么怪病。那羊抖了一阵,就把肚皮在地上一阵乱蹭,蹭来蹭去,肚子上就破开了一条口子,可也不流血,反而淌出一些腥臭难闻的液体。施老头儿被熏得头晕脑胀,又不敢乱动,只好捂住鼻子勉强支撑。那羊把肚子蹭破,身上鼓了一鼓,就有一条腿从伤口伸了出来。那腿可不是羊腿,施老头儿经常上山挖野菜、采野果,各种野兽认识不少,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一条狐狸腿!孩子面如土色,强忍着恐惧再看。那条狐狸腿伸出羊腹,歇息了一阵,在自己身上猛抓猛挠,裂口越来越大,不消一刻功夫,居然钻出一条火红色的狐狸来。这狐狸可比一般的野狐个儿大,从头到尾足有家狗一般大小,而且全身鲜红如火,在夜色中微微闪着红光。这狐狸钻将出来,原来那羊就变成了一张羊皮,软塌塌的堆在一边。这狐狸一旦脱身,在羊圈里来回遛了几步,似有疲倦的神色,那群羊此时竟然也不再动了,全身颤抖着聚在一处,也不敢高声鸣叫,只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鸣,似有哀求之意。狐狸两只眼贼光四射,在羊群中来回巡视,像是在挑选猎物,最后选中了一只最为肥大的公羊,在它的额头上拍了几怕,那羊全身筛糠,丝毫不敢抵抗,颤颤巍巍的走出羊群。狐狸跳上羊背,一口咬住公羊脖子上的长毛,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羊的臀部不断拍打。那羊就像丢了魂儿一般,被狐狸用尾巴驱赶,一步步往圈外走去。施老头儿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狐狸偷鸡他可听说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可谁也想不到它居然能如此偷走一只活羊!孩子惊诧一阵,忽然又想到还是不对,就算那羊能听它的,可羊圈里可上着锁,土财主也怕有人偷羊,新换了一把铜锁,这两只畜类如何能逃得出去?
施老头儿正在猜疑,那狐狸已经把羊赶到了栅栏边,这栅栏足有一人多高,用小孩儿胳膊粗细的杨木围成,坚固异常,又上着锁,按理这俩东西可出不去。可那狐狸不慌不忙,跳下羊背,趴伏在地,脑袋一起一伏,似乎在鬼头鬼脑的拜着什么。施老头儿听上岁数的人讲过,有了道行的狐狸都会拜月,为的是吸收极阴之气,炼成内丹,可今天明明是个阴天,它这是拜的什么?
孩子正在狐疑,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急忙抬头,只见天空中那个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居然露出玉盘般一个月亮来。施老头儿心里一惊,知道这狐狸来历不凡,不是只知道吃肉拉粪的畜牲,心中不由的有了几丝胆怯。那狐狸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将冰盘般的月亮拜了出来,似有得意之色,但仍不肯停歇,反而加快速度,又拜了几拜。施老头儿不知何意,正在惊疑,忽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只铜锁竟然就这样被它拜开了。
狐狸拜开铜锁,重新跳上羊背,大摇大摆向门外走去。说来也怪,财主家的狗也有看见的,但没有一个吱声儿的,反而避之唯恐不及,夹着尾巴便走。狐狸转眼到了大门口,跳下羊背,对着大门又是拜个不停。这一拜可和上两次不同,拜一次,院儿里就起一股阴风,大门上贴的秦琼、尉迟恭就歪一分,门也慢慢开出一条缝儿。这叫拜门神,那时讲究万物皆有灵异,海有海神,路有路神,就是家里的床帐枕头也有神灵,这一类神灵里最有名的就是门神,专门看家护院,阻挡妖魔邪祟,可事有例外,门神也有不灵的时候,但凡月圆极阴之时,妖魔邪祟若想闯进家宅,必会用自身阴气去拜门神,据说如果邪气够强,就能将门拜开。
狐狸拜了一会儿,眼见那大门就要敞开。施老头儿急出了一声冷汗,他知道此时将狐狸擒住最为稳妥,一来亲眼所见,容易洗刷自己的冤情。二来狐狸一出大门,必然把羊往野地里赶,到时候再想抓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孩子有心想喊,又怕狐狸对自己不利,这东西一身邪气,只怕害人也不是难事儿。再者,普天之下,都说狐狸吃鸡、吃耗子,可没见过能吃羊的,这事儿只怕还有内幕,倒不如一起探查个明白。
狐狸拜开大门,果然赶着羊往村外走。施老头儿追出门口,心里一阵犹豫,现在可是后半夜,这狐狸又处处透着怪异,只怕稍有不慎就要被它所害。孩子思索了一阵,心里忽然一转,暗道即使不追出去,回头财主见又丢了羊,恐怕也得把自己打死。倒不如冒一回险,探查个究竟!想到此处,孩子把心一横,顺着狐狸逃走的道路,一路追了下去!
三十、尸官余孽
狐狸将羊赶出村外,一路向荒郊而去。施老头儿紧跟身后,要看一个究竟,刚开始还没什么,可跟到后来,孩子心里是越来来越怕,这狐狸也不知做的什么打算,专挑僻静荒芜的去处走,放眼望去,黑茫茫一片杳无人烟,树木狼林如同鬼怪一般,兽啼鸟鸣真似鬼哭狼嚎,施老头儿腿肚子直转筋,一身冷汗汗如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下来的。那狐狸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巢穴,它翻身跳下羊背,用爪子在公羊额头拍一下,那羊立刻停住,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呆立,仿佛没有了知觉。狐狸并不急于返回,反而又趴下身来,在四周一阵乱嗅,两只贼眼滴溜乱转,似乎在找寻什么。施老头蹲在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看着狐狸的一举一动。狐狸四处搜寻了一阵,其实也是生性多疑,虚张声势而已,并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扒开身边极为茂密的一丛枯草,露出足有木桶粗细的一条洞穴来,转身钻了进去。施老头儿看得真切,正要尾随而进,忽然灵机一动,暗道不对,那狐狸辛苦了半夜,为的就是这只羊,此时怎么不把它带进去?人常说狐狸狡猾多端,最能故弄玄虚,只怕不会轻易暴露老巢。也多亏施老头儿受尽苦难,少年老成,当下勉强安住心性,在草丛中静观其变。
狐狸进了洞穴,不一会儿又钻出头来,不断的四处张望,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施老头儿暗道侥幸,幸亏多了个心眼儿,不然就着了这畜牲的道儿了。狐狸张望一番,见没有动静,这才又跳上羊背,将羊赶了大约一里多地,而后便故技重施,几次三番,足足试探了有四五回,这才没了疑心。这畜生确认身后无人,便低头紧扒身下的浮土,直到土下露出几块硕大的木板,狐狸身前身后一阵乱转,也不知怎么弄的,那木板嘎吱吱一阵响,居然左右分开,现出一个极为深阔的洞穴来。
狐狸扒开洞穴,嘴里吱吱哇哇的乱叫了一通,那山羊如同被人牵着一般,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狐狸又在四处转了几圈,方才放心大胆的进了洞穴,再也不见出来。
施老头儿等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颤巍巍往下一看,嘴里就吸了一口凉气,这洞穴十分宽阔,走进两个人也不显拥挤,而且极深,洞中不时冒出一股阴风,吹得人汗毛直树。别说孩子,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敢进去。施老头儿有心回去送信儿,可此时离家已经不近了,一来一回准耽误不少时间,再说这洞里寒风直冒,肯定还有别的出口,狐狸又生性狡诈,一旦从别的洞口把羊带走,自己就有口难辩了。事到如今,为了安身立命,施老头儿也只得豁出一头儿去,咬了咬牙,转身进了洞穴。
进得洞穴,孩子更觉得寒风刺骨,好在此处虽不见阳光,倒也干燥,也没见什么蛇虫鼠蝎,更没有什么岔路,还不至于迷路。往里走了一阵,洞穴更加宽阔,竟和一个大厅一样。施老头儿不知前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前挪。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亮起一豆灯火,耳边也唧唧喳喳,像是有人说话,可侧耳细听,这声音又极为尖细嘶哑,不像正常人的动静。。施老头儿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正常人哪有往这儿住的,看来这东西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就是什么歪魔邪道。
好不容易追到此地,施老头儿就是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走了不久,眼前景物豁然开朗,洞里的一切就看了个真真切切。这也看清楚了,孩子也差点尿了裤子。但见满洞的珠光宝气,如同皇宫一般,洞里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男一女,这两人看不出岁数,但脸上极瘦,如果没有那张皮,就是两具骷髅!两人脸色蜡黄,看不出一点儿血色,枯灯下看去,和僵尸没有什么两样。更为可怖的是,二人都是半截身子,老太太还好点儿,大腿根儿还留着,那老头居然连屁股都没有,肚脐以下全是惨白干枯的骨头。施老头儿强忍着惧意,将身子躲在土墙后面,一边抖个不住,一边听二人说些什么。
二人以夫妻相称,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施老头儿心里害怕,俩怪物说话的声音又极低,断断续续,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可即便如此,二人的来历也道出了几分。原来这两人本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而且是“尸官”一门中有名的高手,“尸官”派久历江湖,逐渐声势浩大,不可一世,到了嘉庆年间,竟然有了问鼎中原的野心,门下多和白莲教勾结,意图推翻清廷,建功立业。可惜白莲教也好,“尸官”也罢,终究都是歪门邪道,成不了大事。被朝廷一阵剿杀,几乎满门覆灭。这两人侥幸逃脱,辗转来到此地,依然贼心不死,试图东山再起,只是时机不密,被四川总督查到了行踪,急告北京。京城里派下钦天监高手追杀,二人虽然邪术满身,可钦天监也有许多道术高人,双方一阵搏杀,夫妻二人虽然逃了性命,可也被对手毁去了下半身,幸亏两人道行不浅,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从此不能行动,成了十足的废人,而且还要天天吸食人畜的血液,确保自身不死。也是机缘巧合,那天火狐给两个老不死寻找血食,正遇见施老头儿放羊,火狐狸趁孩子没有防备,偷走了一只,两个邪门欲孽吸了羊血,竟然意犹未尽,将羊皮剥了下来,叫火狐混入羊群,跟着施老头儿回了财主家,吩咐它半夜把羊赶到地穴,天亮再自己返回去,不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胆大心细,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幸亏施老头儿见机得早,否则那群羊一旦被二人吃尽,转回头就要祸害财主家的活人了!
施老头儿听得胆战心惊,他可不知道什么是朝廷,什么是反叛,只想在财主家混口饱饭,攒几个钱,回头干点儿正经营生。孩子也明白这俩人不是什么好人,此地不可久留,有心回去送信儿,又怕自己这一走,弄出什么响动,叫他俩听见。想来想去,还是先躲在这里,等两人睡熟了再走稳妥,当下便不再走动,一心等待时机逃走。
两个怪人谈了一阵,也许是累了,便不再说话。那半个身子的老头儿,拿出黄澄澄一个骷髅,不知用什么一敲,洞穴里就是极为刺耳的一响,施老头儿几乎当场晕眩吐血,好在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又受了许多苦处,心性还算坚定,没有出什么大事。但那羊可就受不了了,公羊一听这声音,立刻如同中了邪一般,拿自己的头往墙上撞,那墙虽然是土的,但年深日久,比石头还要坚硬,没撞几下,便头破血流,那羊一见自己出血,便不再撞,而是跌跌撞撞往二人面前送,两眼浑噩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二人等羊走到跟前,立刻变的狰狞无比,争先恐后抱住羊头一阵猛吸。可怜那羊此时还不知道已经遭了毒手,转眼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二人吸完羊血,又唤出一条巨蛇,将羊连皮带骨吞下,只把一颗羊头给了狐狸。二人二兽此时已是心满意足,除了狐狸还要返回羊圈继续偷羊之外,全部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施老头儿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喜,暗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三十一、杀生
孩子有心想走,又怕惊动了火狐,只好咬牙忍住,先等一阵再说。火狐吃完羊头,在地穴里徘徊了一阵,转身就往前走,大概地穴里还有别的出口,要赶回去继续祸害羊群。施老头儿等火狐走的没了影儿,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地穴,设法将木板复原,盖上浮土。一切恢复原状,孩子就不敢再野地里多呆了,撒欢儿似的往家里跑,他可不是全因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