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小时候的阴影太重,即使在大学和律所没多少人比她高太多,沈醉也习惯了在面对陌生人或者重要场合时穿上高跟鞋,别的姑且不论,起码在高度上先占个优。
见到褚未染那天,她就是一身职业装扮,不过这家伙的身高比顾家几个兄弟一点不差,即使她踩着三寸的高跟鞋,依然无法找到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在气势上被压了一截儿。不过从一开始沈醉就被环境所限,没办法延续她的习惯,总不能踩着高跟鞋长途跋涉、挤房展会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醉在褚未染面前越来越随兴,高跟鞋也被束之高阁。尤其是在新城上班之后,每天八小时之外,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找罪受。那样子的高度是优势,也同样是折磨——高跟鞋的后遗症,相信追求美丽的女孩子都不陌生。
沈醉有时候也会怀疑,是否因为形式上的缺位,才导致了心理上的认同感?是不是高跟鞋穿得少了,以致淡化了褚未染带给她的敌对感?
要知道,在顾家,她虽然不满小矮人的待遇,却是从来不在鞋子上找平衡的。
那是家人和陌生人的区别。
沈醉稀里糊涂的东想西想,浑然不知某人阴谋得逞的欣然。褚未染轻轻啃咬那双水润红唇,念头闪过无数个,绝大多数都是叫嚣着要把她吃干抹净的疯狂念头。
褚未染拧了拧眉,虽然他很舍不得放开,也很愿意把心里的念头付诸行动……不过,还是算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现在的她已经把头埋进沙子,若是那般,怕不把整个人都埋起来才怪!
低头看着沈醉酡红的脸颊,迷蒙的眼神,褚未染低低的笑出来。她的味道他百尝不厌,兴许这辈子也厌弃不了。或许,他不应该再这样被动的等下去。
褚未染的手臂动了动,把怀里的人儿轻轻转了个方向,让她更舒服的靠在胸前,感受着微微零乱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对刚才的事情他可一点都不感到抱歉,情之所至的表露而已,既然他早就表白过心意,也算不上唐突佳人的罪过。反倒是沈醉,他是否应该检讨自己的表达太隐晦?才让这丫头一直心安理得的给他装鸵鸟?
“小醉——”褚未染弯起嘴角,拨了拨她眼前的细发,笑容灿烂。要不要该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干脆给她生米煮成熟饭?
沈醉贴着他的胸口,耳朵里隆隆作响的是他沉稳的心跳。总算稍稍找回些理智,她先是用手推了推,跟他拉开一点点距离,不管怎样,与谈判对象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是掌握谈判节奏的头个要素。
头顶的光线争先恐后的钻进来,让她的瞳孔狠狠一缩。眯了眯眼,沈醉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明亮,却又被近在咫尺的妖冶美色窒住——
“褚、未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笑?” 她艰涩的说完整个句子,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崩溃了——她才被眼前这人轻薄了,却又这么轻易被他的笑容蛊惑,甚至在刚刚那一瞬怦然心动!她、她是不是有点太不知羞了啊?
都怪他,实在太妖孽!
沈醉低头下了狠劲儿推他,却发现手腕是软的,刚才冻僵的手指也麻麻痒痒的使不出力气。狠狠的咬牙,她就不信脱不开这只妖孽的身旁?
褚未染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扯了扯唇角,就着她的那一推,顺水推舟的松开手臂。看着沈醉后退两步,确定她站稳了些,才抽开虚晃的手臂,由她亭亭独立。
既然知道沈醉的个性,他也无意在这个时候勉强她,相信以她的聪敏,只要不刻意回避,要想通他们之间的互动和情愫,并不难。她虽然在这上头有点儿迟钝,或者说有点杯弓蛇影,但却从来不是一味逃避的人,眼前差的,不过是让她认真面对而已。
沈醉举头,站在一步之外看褚未染换上惯常的表情,温柔和煦的对着她微笑,“小醉想让我怎么笑?”一派优雅的君子之风。
这个男人,总能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带给别人意外。在你以为他该全力出击的时候,他选择潜心蛰伏;在你以为他该谨慎低调的时候,他选择公开表态;在你以为他该稳扎稳打的时候,他选择致命一击。
沈醉想起他们刚到火车站的时候,他也是笑得如此玉树临风,仿佛一切风云诡谲不过是一场游戏。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有那样的本事。而今,他又露出这种尽在掌握的笑,这一回他又笃定了什么?
褚未染定定望着沈醉,看她忽而蹙眉忽而凝眸,细细的眉毛挑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像个迷途的小羊。心底忽而一软,他靠前一步,含胸低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请语,“小醉,你这样在男朋友面前、明目张胆的走神儿,很伤我的自尊噢!”
沈醉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哎?我们的关系可是经过组织介绍、得到长辈认可的,你想赖账不成?”褚未染一副“你敢说是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愣是把沈醉理直气壮的否认逼得底气不足……
真是失策啊!沈醉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被褚未染这厮给盯上了呢?当初一步步的怀柔政策消磨了她的警惕性,尔后在她意识到严重性之前登门拜访。这个突然袭击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他此后的恭谨和长辈们的态度,更让她有口难辩。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拎着礼物上门来,难道还让她打出去不成?就是他不说什么,外公和父母大人也饶不了她啊!
用力瞪一眼笑得狐狸似的褚未染,沈醉冷冷撇开头,“褚未染,你还可以更自恋一点!”她向旁让开一步,躲开他有意无意的压迫,提醒道,“别忘了当初的前提——‘假装’的情侣而已,不要以为假话说得多了就可以弄假成真,谣言、永远只是谣言而已!”
褚未染面前一空,只得跟着她的脚步侧过一点,正面对上她的冷眼,坦然一笑,“那么,看来我今后的任务就是让它——早日梦想成真!”
“见鬼的梦想!”
沈醉怒极,甩了袖子转身要走,可惜新款的洞洞鞋在楼下踩了水,这么急转之下便是一滑,她的身体瞬间已经跌了下去。
沈醉在闭眼的前一瞬还在想,幸亏褚未染在门口铺的是厚厚的羊毛毯,不然她这一跤可有的看了。不过,既然有褚未染在,怎么可能让沈醉跌跤?她理所当然的被“捞”进了某人的怀里!
随着一声低沉喑哑的轻笑,熟悉的气息暖烘烘的欺上来,不紧不慢的撩拨着,让本就暧昧的气氛愈发火星四溅。
【山亭柳】
沈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带着些许迷离和水润,细巧的眼神从细长的睫毛底下挑将起来,半眯着看他。
褚未染的心脏被这眼神轻柔的一捏,毫无预警的重温了一遍全身如遭电击的窒息感,不由也眯起眼,暗自思量这突如其来的怦然!
通常这种“火星四溅”的场面,到头来的结局总归脱不开“被和谐”的命运。褚未染虽然强悍,却也逃不开这样的自然规律。
当沈醉和褚未染双双深陷其中、尚未找回理智的时候,门外一阵小小的喧哗终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暧昧。
褚未染这间公寓的隔壁,住了一位级别同样不算低的干部。与褚未染这边的早出晚归不同,隔壁的住户却是拖家带口的很是热闹。
这会儿大概是家里的老人带着孙子从楼下玩耍回来,小朋友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刚一出电梯便一直说个不休。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飘进来,被隔音效果极佳的门板过滤后,除了几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音节外,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嘈杂,已经足够破坏掉沈醉和褚未染之间呼之欲出的那点儿火苗。
褚未染紧紧揽着沈醉,试图将扰人的噪音排斥在空间之外。感受着手臂下柔软的触感,他的心里更是懊恼。
自从遇见,褚未染一直不曾压制过对她的好感,也不吝表现出来。虽然很多时候表现为互相斗气,但并不影响他确认自己的心意。在正式表明态度并得到顾家长辈的默许之后,更是如此,他毫不掩饰对她的亲昵。
然而,此时此地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明智之举。想到她今晚来此的目的,褚未染禁不住苦笑,或许换个时间,他还能借机做点什么,可眼下……
褚未染有点无奈,感觉到她的推拒,忙稍稍松开些紧搂的手臂,给她多些呼吸的空间。看她懊恼的眨眨眼,黑得如同浸润在水中的曜石般的双眼,危险的眯起。
沈醉从不是不懂反击的小白兔,褚未染一直清楚这一点。今晚他之所以能稍稍占些上风,全赖她的神不守舍,再加上他一点点出其不意的算计。初时的慌乱之后,沈醉显然已经找回了平素的冷静,恐怕这会儿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褚未染干脆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双臂只是松松搭在她的腰侧,等她的回应。他按自己的步调挑明了两人的关系,也给她留下了足够的时间适应。
就算沈醉比预计的还要鸵鸟些,他也自信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缴械投降的那一天。但,顾世的一席话,让他开始不安于目前的状态。
褚未染本来没想逼她太紧。就算顾世没有提起,褚未染也察觉到了她对感情的回避,这样的态度不可能生来如此。
顾世的话只是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同时也给他提了一个醒儿。对沈醉,不能由着她一味闪躲,必要的时候,也要给她写压力。
事实证明,强权虽然一直饱受诟病,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今晚的安排,是他和老秦为安小慧专门设的局。古人说“君子慎独”,沈醉的假意离开,恰是给安小辉腾出一个露出狐狸尾巴的空间。
褚未染也知道,沈醉在这个时候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别看沈醉平日里一幅精明强悍的聪明样儿,私底下却是极心软的人。一个偶尔救下的、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女孩子,也能让她敏感的情绪大受影响。
他不忍让她独自面对,才特意找了由头叫她过来。其实,许多事情已是箭在弦上,哪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不过来了这儿,最起码,还可以找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总好过让她一个人在楼下转悠。
褚未染突然的表白,让沈醉措手不及,顷刻间退了半步。站在一个能稍稍让她感觉到安全的距离,沈醉沉默着,与他安静对峙。
他的心意,并没有藏得太紧,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她其实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鸵鸟的选择了无视。
而今,他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她再也无处可逃。索性,不逃好了。
沈醉微微垂下眼帘,细密的眼睫盖住澹如秋水的双眼,轻颤如蝉。
褚未染不急不徐,无声淡笑。他知道,在没有解开这一团乱麻前,她一定不愿袒露太多情绪,他也有同样的习惯。
沈醉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她闪一闪眼帘,挑一挑眉梢,弯一弯唇角,细长如玉的手指微微用力,捻住他衬衫上的一粒纽扣心不在焉的轻扯。
褚未染被她这样揪扯着,只觉胸口微微一抽,心跳仿佛静止一般。胸口灼热的皮肤隔着一层软薄的布料,被那根冰凉软腻的指尖轻触,触电一般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
满心满眼尽是澎湃奔腾的温柔,目光里的柔情似要溢出般的,汹涌。
沈醉杏眼一眯,望着表面上仍是一派和缓沉稳的褚未染,一字一顿的开口,“褚未染,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他静静看她,微微挑眉,“怎么?”
他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昔,几乎拿出了全部的定力,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沈醉的一举一动,对他有着超乎想象的影响力,远胜官场的尔虞我诈。
这种影响力,对他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可他却甘之如饴,丝毫没有以往趋利避害的果决。
沈醉红唇微动,一声慢似一声,仿佛存了心要他着急。
“你就不怕……我真的、赖上你?”
她的嗓音低柔温存,字字圆润,像恋人间的软语呢喃,也像小儿女的娇嗲甜糯,勾得某人心里痒痒麻麻,像长了一层绒绒的细草,一根根争前恐后的破土而出。
沈醉的想法很简单,有些人和事既然躲不过,索性彼此把话说开。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该说的说清楚,总好过不清不楚的拖延着。
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知从何时起,沈醉对男女之间的亲昵渐渐生出些惶恐,每每面对,总是胆战心惊。
或许是初恋意外夭折的缘故,让她此后面对男人的好感时,总会不自觉的用一种略带敌意的眼光去看待,用否定的思维模式去分析对方的动机和目的。也因此,她一直没能再谱恋曲。
其实,沈醉的异性缘一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