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就好,”邵明泽口气淡淡地,又问:“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出来吃个饭。”
她早有准备,听他这样问,满是歉意地答道:“真是抱歉,我这里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晚上还要加会儿班。”
“那明天呢?”
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明天也不行。”
邵明泽那边默了片刻,这才又问:“那夏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心里憋着坏笑,说出的话来却是既无辜又无奈,“单位里在准备接受上级部门的检查,最近这段时间会很忙,怕是……”
“我明白了,”邵明泽打断了她的话,很识趣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先不打扰夏小姐工作了,等以后有时间再联系吧。”
她点头应好,邵明泽已是挂了电话。从那以后,此事果然就再没了下文。
夏宏远那里还是三天两头地带着她出去应酬,一是想联络父女两个的感情,二也是想叫她尽快进入西平市的社交圈子。苒苒想自己在邵明泽这事上少不了要惹韩女士不悦,当下只有先把夏宏远哄好了,回头才能在韩女士那将功赎罪,于是每次都极配合地跟着一起去。
这一日她还在上班,夏宏远就又打了电话来说要带她去赴饭局。她手上正有工作,也没顾上多说就应下了,结果下班的时候,夏宏远几百万的豪车就大刺刺地堵在了她单位门口。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同事没走,都凑在窗户边上指指点点,猜测那车是来接谁的,苒苒听得心里发虚,只得先偷偷摸摸地给夏宏远打电话,叫他把车开到街角,这才匆匆地从单位里溜了出来,做贼一样上了夏宏远的豪车。
夏宏远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说道:“苒苒,你这身衣服可不成。”
她身上穿着牛仔裤套头衫,走得正是青春靓丽的路线,却没想到上来就被夏宏远给否定了,于是便看了看衣冠楚楚的夏宏远,问:“爸,桌饭改成西式酒会了?”
夏宏远“嗯”了一声,转头就吩咐司机先去购物街。
西平市的几家奢侈品店都开在了那儿,向来是个烧钱的好地方。夏宏远一会儿的功夫就从头到脚地给苒苒换了一身。他虽然选女人的水平不怎么样,可给女人选衣服的水平却是不错的。这衣服一换,苒苒顿时从小家碧玉一跃升至大家闺秀的档次。
夏宏远用既满意又骄傲的目光打量着女儿,刷卡刷得非常痛快。
苒苒一套接着一套地试穿,也是格外的兴致勃勃。前些年她很是过了一阵子苦日子,充分体会过“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真理,所以对钞票热爱到了近乎吝啬的程度。可年轻姑娘毕竟爱美,今天又有人给她买单,就算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她也打算好好给自己添置几身衣装。
夏宏远最近一直想迅速修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乐得花这个小钱哄女儿高兴,兴致勃勃地站在边上提建议,见她又挑了一件长裙出来,忙摇头道:“这裙子太长,你换旁边那件短款的。”
苒苒净身高勉强刚够一米六,实在是不适合这种长裙,可那件裙子的款式确实出众,叫她十分动心。她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最后还是放下了那裙子,继续往下看了过去。
走走停停地转了大半个圈,无意间一次回身,却正好看到对面试衣间里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身上试得正是她刚才瞧中的那款长裙。她看得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在衣镜前站了站,回身看向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的男子,笑着问道:“怎么样?”
男子闻声从杂志上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圈,赞赏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很适合你。”
苒苒这个角度,只能瞧到那男子一个肩宽背直的背影,听声音十分地清朗悦耳,竟像是有些熟悉。不过这年头俊男美女电视上看得太多,她也没太在意,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那女子身上收了回来,继续挑选衣服。
最后,她足足选了四五件衣服,再配上鞋子和手袋,包装袋都快堆了一座小山。喜笑颜开的的店员小姐提着衣袋,一直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到了店门外。苒苒回身去接店员小姐手里的衣袋,赶上那对男女也从店里往外走,她一抬脸正好和那男子打了个照面。
苒苒的大脑似是被一声闷雷劈过,瞬间一空,身体的反应却比意识迟了一个半拍,仍顺着刚才的指令低下了头,继续去接衣袋。许是袋子有些多,她接过来的时候就有些忙乱,两只手都是新装在身上的一般,僵硬,不听使唤,指尖却是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第 4 章
夏宏远只当是衣袋太多,女儿手里拎不过来,乐呵呵地接过去了两个,笑道:“女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赶明儿从爸爸叫人给你办张卡,没事就过来转转。”
她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整理着手中的衣袋,直到那对男女走远了,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夏宏远看到她的脸色,不由得一惊,问:“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冲着夏宏远扯了扯嘴角,回答:“冻得。”
可不就是冻得嘛,这才不过三月份,正春寒料峭呢,就穿得这么露膀子露腿的,就算是有大衣穿着,也扛不住冻。这样想着,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冻得!”
夏宏远赶紧吩咐司机把车开过来,又嘱咐把车里暖风都开足了。苒苒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脸上才又恢复了点红润之色,不过人却是更蔫了。夏宏远见状干脆晚宴也不打算去了,坚持要先送她去医院看一看。
苒苒只得解释说是因为白天工作太累了,刚才又被暖风一吹,烘得人脑子有些发晕。其实没事,医院也不用去,不过她不想去参加什么晚宴了,只想回家早点休息。
夏宏远一心要表现对女儿的看重,闻言二话不说亲自把苒苒送回了家。
穆青还没回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很是有些冷清。苒苒把几个房间的灯一一打开,连客厅里的电视都打开了,这才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电视里正播着乱七八糟的娱乐节目,很是聒噪,她定定地看着屏幕,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林向安,更想不到她与林向安已是到了对面相逢人不识的地步,这到底算是可悲还是可笑?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穆青从外面回来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塞到了苒苒手里,“本来一直想攒够了再给你……里面有二十五万,你先还给韩女士,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年前一定能凑上。”
苒苒低头看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其上突出的一串号码。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来冲着穆青咧嘴笑了笑,“行,正好我手头上也有点钱,咱们先凑一凑还给韩女士去,以后跟她说话也能理直气壮一些。”
说着起身回自己房间去翻出工资折子,数着折子上的数字就出来了,笑嘻嘻地和穆青说:“嘿,还真不少呢,凑一凑还真差不多少呢!”
“苒苒,”穆青忽地抬起眼看向她,正儿八经地说道:“我很感激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当年,我连卖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身上的零件,只要能给我钱,我都愿意。”
“够了,”苒苒打断了穆青的话,她装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实在是装不下去,只能倚着门框看穆青,“别说了,我今天挺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你叫我说完。”穆青坚持道,眼中更是露出少许的倔强,“我感激你,苒苒,可你知道吗?你的这份恩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因为这三十万,你向韩女士妥协,你自暴自弃,你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
苒苒忍不住恼怒起来,大声吼道:“够了!穆青!你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你叫我怎么想?”穆青十分平静地反问她。
苒苒垂下眼帘,用力地抿紧自己的唇,好半晌才缓缓松开了,涩声说道:“当时我只不过是不想活了,顺手还你个人情而已。就像是临跳海自杀的人,看到旁边有个冻得面色发紫的乞丐,顺手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反正是要跳海了,穿着大衣也是没用。”
她没有说瞎话,这就是她那时真实的内心想法。
她和穆青真正成为朋友是在大学三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刚被林向安甩了,生如不死,而穆青却突逢母亲重病,痛不欲生,彼此都是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她学着人花钱买醉借酒消愁,有一天夜里回学校,醉醺醺地横穿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跑车撞飞。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那车子就停在她的身前不足十公分处,已经擦到了她的衣服。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从车里出来,铁青着一张脸对她吼道:“你找死啊?你带没带眼睛?”
她酒喝得太多,眼前早已是一片昏花,看那人的脑袋足有猪头那么大。本是想着向他道歉的,可一听他这话却是炸了毛,就指着他鼻尖回骂过去,“你他妈开车撞人还有理了?你自己带没带眼睛?”
她这样一强横,对方倒是沉默下来,在那站了片刻后只冷声说:“我不和醉鬼打交道,既然没撞着,你就让开,别在这撒酒疯!”
她的大脑早已是被酒精刺激得生死不惧,听他说她撒酒疯更是愤怒,偏就拦在他车前不肯让开,双手将他跑车前盖拍得砰砰作响,嘴里大叫着:“不就是辆破跑车嘛?有钱了不起啊?你他妈有种就撞死我,撞死我啊!”
那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站了站,果真就转身坐进了车内。
她如同坦然赴死的烈士,在他车前晃悠着站直了身体,坦然地大张开手臂,缓缓地闭上眼睛,咧开了嘴角。就在这时,从侧面猛地冲过来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就往路边拖,大声喊:“夏苒苒,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她刚被拖离车前,那车就闷吼一声,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抱在她身后的穆青吓得腿一软,带着她一同栽倒在地上。她那时才觉出一点后怕来,所有委屈顿时齐齐涌上心头,就坐在地上,转回身来抱着穆青放声大哭,“林向安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是的,林向安不要她了,那个她追随着进了华大,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两年零六个月又十三天才追上的林向安不要她了。
她从高中起就暗恋林向安,进了大学开始对他穷追猛赶,事迹传遍了整个学院。当这件事都快成为华大的笑话的时候,林向安终于转身接受了她的追求。她摇身一变成为现实版的励志言情剧女主角,每每有人为情胆怯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会拿她出来做励志榜样,说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还怕什么?
可惜她这个女主角做了还没一个学期就被打回了原形,她不过是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了几天,再回来时林向安人已经到了大洋彼岸。越洋电话里,他用暗哑低沉却依旧动人的嗓音和她说道:“苒苒,我们分手吧,我放不下苏陌,我还是爱她,控制不住地爱她。”
她没见过苏陌,只知道她是隔壁西大的学生,是林向安心中向往的女神,是真正的言情剧女主角。她与一个富家子弟爱恨纠缠,黯然情伤之下远走异乡,于是林向安这位骑士决定不图回报只身相随。
同一架飞机搭走了苏陌和林向安,顺便也带走了她苦苦追求了两年半的爱情。
她坐在地上,借着酒劲抱着穆青的腰哭得昏天暗地。在这之前,她和穆青并不相熟,她们两人同系不同班,住的宿舍也相隔着一段距离,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事之后,她们见面还只是点个头而已,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来又过了没几天,她半夜里起来去厕所,正好看到穆青一个人蹲在走廊里用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她记着穆青那晚上的情分,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蹲在穆青的身边,等她哭声稍稍停了,问:“出什么事了?”
许是因为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反而觉得无需什么隐瞒,又或是穆青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所以也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软弱。穆青把头仰在墙壁上,将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我妈病了,动手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可我没钱。而且就算是手术成功了,也顶多是能让我妈多活三五年。所有的人都劝我理智些,就连外婆那边的人都劝我,虽没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我放弃……可我怎么理智?怎么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我妈躺在床上等死吗?”
说着说着,穆青的眼眶又湿了,泪水重新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穆青索性也不擦了,只用双手捂住了眼。
苒苒沉默了一会儿,问穆青:“要多少钱?”
穆青苦涩地笑了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