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别担心,应该不会出事的。”逸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手里还拿着创口贴,边说话边朝她的伤口处贴去。*
欣宁却推开他的手,很缓慢很僵硬地转过脸,低声道:“逸辰……我得去看看。”说完,牵起孩子的手就往门外走。
“你……唉!”逸辰的脸色随着她转身的动作,逐渐变得苍白,他叹息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沈奕棠的确受伤了,且伤得不轻,需要马上送去医院抢救。
他是一早独自出去散步,沿着青草铺成的小道,不知不觉走到了断桥旁边。没想到小亮看到他出来,就悄悄地跟在后面。他忽然闻得孩子呼喊的声音,才发现小亮小小的身子正从斜斜的小土坡滑落。下去是深深的坑谷,没有桥时连两村的大人们都难以通行。
情况十分危险,沈奕棠来不及思索,快步冲过去抓起孩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带上来。谁知道孩子刚好站稳,他脚下被雨水冲垮的泥土却陡然松动,伴随着沾满黄土的石块崩塌下去。危机不过就是刹那,容不得他抗拒,甚至连攀住旁边树枝的机会都没有……
小亮吓呆了,良久才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终于引来了近处的村民。
待沈奕棠被抬上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他浑身都是泥土,衣服斑斑点点,手臂、额头跟脸颊都有明显的伤口,有的正在渗血,有的跟泥水混合在一起,现出触目惊心的颜色。这些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他一直昏迷着,村里人担忧焦灼地讨论施救办法,四周声音嘈杂,他完全察觉不到。
如果不是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鼻息间还有微弱的呼吸,大家都会以为他死了……
欣宁刚离开屋子时,双腿僵硬,后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越跳越快,脚步也越来越匆忙。前面一堆围拢的人群,孩子受惊吓后难以遏制的哭声,让她浑身颤抖,奋力拔开人群,目光一落在沈奕棠的身上,那一瞬间,跳到无力的心脏几乎就要停止了。
他死了……
这三个字在她脑中闪过,血液就顿时凝结成了冰块。
有好一刻,她觉得自己连思想的能力都消失了,整个人都被一种近乎悲哀的恐惧所攫住,在这恐惧的底层,还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冀,不!这意外是假的……这意外太不可能!不可能!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他那么优雅,那么英俊,那么傲然,那么健康,怎可能如此狼狈而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呢?
她握紧了衣服的下摆,布料在掌心揉成了一团。手指颤抖,脑袋发昏,眼前除了他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其他全是金星在迸现。但是,她咬着唇,没有哭泣,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跪下-身去,将他脸上的泥土轻轻抹去。
“沈奕棠,我相信你……你不会死的!”她死咬着唇瓣,恐惧升高到极点,很慢很慢地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
“砰——砰——”好微弱好微弱的心跳声,微弱到快要让人难以察觉。可是,就是那么微弱的声音,听在她的耳里像是炸雷。她的眼睛一下子注入了光明,苍白的面容骤然生出了希望。她抬起头,一一扫过周围不知何时静下来的人群,沙哑地激动地说:“他没有死……对不对?”
一个村民回答道:“沈先生……本来就没有死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但是他好像伤得不轻,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醒过来……”又有人说。
欣宁强忍的眼泪到这时候才奔溃出来,心脏终于回到原本的位置,呼吸一下子畅快了。她吸吸鼻子,毅然擦去泪水,脸上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没死就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她说,随后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摸到,她红着眼眶回过头哑声道:“手机!你们没人打电话请救护车么?叫救护车在村子外面着啊!拜托哪!”
这时,一只温柔的手扶住她,逸辰蹲在她的身边,将她的泪、她的笑全部收入心底。他的喉咙也是哽咽的,被太多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尽管早能料到如此,但真正看到她这么激烈的反应,还是若有所失,难以言喻。他低醇的嗓音向来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对她道:“生命最脆弱,却有最顽强。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有没做完的事,放不下的人,他不会轻易离开的。”
欣宁望着他,苦涩地点点头,真的好感谢每次最慌乱害怕的时候,有他在。
“通讯信号一直很弱,好不容易联系上120,医生说最好不要移动伤者,等他们过来。”村长打完电话重新回到人群中。
“谢谢……”
欣宁的手指抓起自己的袖口,再度落在沈奕棠的脸上,很轻柔很轻柔地为他拭去污迹。流血的伤口让人不忍心多看,逸辰明白她的感受,对着她肩膀鼓励地拍了拍;“我马上去拿药箱来,先做些简单的外伤处理。”
欣宁没有回应,她的注意力都在沈奕棠身上。其他的人和物都不存在一般,无暇顾及,更无心顾及。
“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怎么可以坏成这样呢?想骗取我的同情,让我心软么?你以为摔破头,摔到一副要死的样子,我就会回心转意吗?我就会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吗?不会的……我告诉你,我不会!我真的不会!我真的不会……”她一边擦拭,一边喃喃地说着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话语,大颗大颗的眼泪低落在他的身上。
(第一更)
正文 第二十一章:恋恋不语(三)
“不要装晕迷,那是懦夫的招数,你快点醒来吧!你知道么?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副模样,又脏又丑,一点形象都没有。我记得你有洁癖的呢,可是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你说……如果我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再发送到网上,会不会引起轰动呢?你那个什么的钻石贵族男人形象,就会荡然无存吧!所以,你最好快点好起来,跟我证明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骄傲自负,气宇轩昂,潇洒自信……否则等我们离婚,可不保证你的行情比股票跌得还惨……”*
“好吧!你还是这么固执,死脾气一点都不改,这样的你怎么讨人喜欢呢?我说过我很爱你,如今这份爱还没有消失……不过,你非得这样死气沉沉地躺着,那么很对不起,最后的那点爱我也要收回来。”
欣宁哽咽着将他的脸庞擦拭干净,替他整理衣服,神色逐渐恢复冷静,跪在旁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可是,感觉历经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沈奕棠连眼皮都没动过。
逸辰匆匆赶回来,做简单的医护救急处理,欣宁抓住他的手,无法再等待,她跳起来,做出大胆的决定:“逸辰,我等不下去了!他没有外伤,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你开车,早点把他送到医院去!”
就那样,车子小心地行驶在蜿蜒的道路上,沈奕棠最先被送到县城医院,医生初步诊断为颅脑外伤,而昏迷不仅仅因为硬膜外血肿,还因为他已经发烧了几天,身体本身就极度虚弱。检查下来,他暂无生命危险,但何时能醒过来却不得而知,医生建议马上送往大医院诊治。
**
凌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已经三天了,沈奕棠还是没有醒来,文燕看到儿子这模样,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人生在世,福祸难料,沈父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见到病床上插满管子的儿子,好几次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如果不是沈家想尽办法刻意封锁了消息,媒体会蜂拥而至,只怕整家医院都不得安宁。文燕已经计划好了,如果情况再如此下去,将尽快安排去国外寻医治疗。
欣宁从出事那天早上到此刻,基本没怎么休息。她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当日他刚从谷底被救上来的样子。那时候的恐惧与心悸依然还在,如影随形地提醒她眼前的事实。她坐在床前凝视着他,两个人的脸色几乎同样苍白。
不过,欣宁满心的忧伤都被埋藏了,无数强烈的情绪冲击过后,她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沈奕棠……你可别跟我开玩笑,那些植物人、失忆之类的事情,都是小说和电视剧里喷狗血时才有的情节,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你好歹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这么一摔就摔得再也醒不过来,那会笑掉人大牙的。至少……我会笑话你,会瞧不起你,听清楚了么?”她的嗓子快要说不出来话来,眼睛干涩没有眼泪。
陈清看到女儿的憔悴十分心疼,连何爸爸也被推在轮椅上,前来探望过了。除了何爸,其他三个长辈心中都很清楚,欣宁还会坚持离婚吗?她对奕棠的在乎瞎子都能看出来,她怎么可能还放得下?
如栩到医院,与其说来探望沈奕棠,还不如说是来看欣宁的。她握住欣宁的手,沉重有力地说出四个字:“你认命吧!”你跟沈奕棠的纠缠,你就认命吧,何欣宁!
这晚,欣宁终于支撑不住,趴在病床前,意识陷入昏沉中……
她不知道,这一睡就睡了一整天,她不知道,这一整天足够发生很多事……
**
黑暗中,他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境充斥着孤单和冰冷,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漆漆的夜里,很渴望谁能给他一点光明和温暖。脑袋嗡嗡地响,稍微一动似要将全身神经扯裂那般,痛得厉害。
他的意识很朦胧,知觉很模糊,但他努力想撑开眼皮,想看到那么黑暗的世界里,是谁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他好像有听到熟悉的温柔的嗓音,有感觉到一只柔软而微凉的小手担心地握着自己。
就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担心,让他拼尽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
“奕棠……棠,你醒了,你可算醒了!”病床旁的女子激动地扑到他身上,眼泪簌簌奔流。
“……”沈奕棠蠕动着唇瓣,喉咙干哑地吐不出字。良久,记忆复苏,他的眸光终于清明了几分,异常费力地喊出女子的名字——
“馨馨……”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真是吓死我了!在美国听说你昏迷不醒的消息,我怕得快要疯掉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还好,还好……你没有太折磨我,我一回来你就醒了。你曾经说过你是我的幸运之神,你如果不快快地好起来,怎么能再带给我幸运呢?”尉馨抹去脸颊上的眼泪,轻声道。在美国时王母从始至终都陪着她,逸辰跟母亲通电话时,无意中提到沈奕棠的状况。她一听说后惊呆了,什么都顾不了了,满心都是难以剔除的担心害怕,立刻放弃自己正在进行的治疗,火速订下当日的机票,飞了回来。
沈奕棠怔怔地注视着她,胸口涌上一团热气,额头抽痛得厉害。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就尉馨守在他的身边。另一个女人呢?其他人呢?难道冰冷的黑暗中,带给他温暖和希望的人是尉馨?想到这里,漆黑的眼睛不由自主黯淡下来,下意识地继续在寻找另一个纤柔的身影……
尉馨见他皱眉,小心地将他的手拉到胸前,很焦灼很担心地问:“奕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脑袋痛?伤口痛?”
他抿着唇轻轻地摇头,不,他发现最痛的是心口,心口很痛很痛……可是为什么心口痛?心脏也受伤了么?(第二更)
正文 第二十一章:交错纷杂(一)
“你……怎么回来了……好了么……”沈奕棠每说一个字都有些吃力。
“我……”尉馨的脸上绽开淡淡的笑,为他的担心而高兴,“我没事了。你跟我联系美国的医生真的好厉害,给我做了全面的检查,连续做了一周的精密治疗,还开了很多灵丹妙药。瞧,我现在很健康,需要努力好起来的人是你。你把大家都吓坏了……”*
她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站起身来。
“你才刚醒来,不要乱动,也不要再说话,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对了……”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好复杂,好复杂,“伯母在隔壁的房间休息……我去叫她。”
尉馨将房门拉开,背影僵直地走了出去。她其实才刚回来不到半个小时,这里只有文燕在守着沈奕棠。看到她突然出现,文燕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用楚楚可怜充满恳求的目光望着文燕,她说想一个人陪陪沈奕棠,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文燕难以拒绝,怀着沉重的心情默默地退到隔壁。
“伯母……奕棠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