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焕的灵池不停震荡,戮妖剑身的赭黄法纹彻底激发,凝成门板宽、丈八长的剑芒,挥舞这件灵器,饶是海妖皮粗肉厚骨头硬,也经不住几下劈砍。
他杀地兴起,便冲前几步,离开亲兵的防护,也和步步推进的战阵脱节。
一头黑斑双鳍电鳐,身体扁平,贴在墙头,也没有多少人发觉,它瞧见明显头目身份的雷焕就在不远处,暗自窃喜:‘天赐良机,合当我拔得头筹。’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狡猾的海妖,将全身所有妖气化尽,张口吐出一团阴雷。
只听“啵”的一下,纷乱的战场上,微不可闻的声音,当场将雷焕殛地全身焦黑,烟气袅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守胜
妖气阴雷殛身,仿佛剧毒电流贯体而过,雷焕顿觉四肢百骸酸麻难当,胸腹肌肤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勃然开裂。若非髓海灵池浮沉的真文震荡,将他六阳魁首护住,免不了伤及刚刚抚育出来,还很稚嫩的真灵。
数不清的焦黑伤口,引发的痛苦如此剧烈,教他初次嗅闻死亡与战争的气息,一只脚踏进冥土的雷焕,顿时感觉到那堵封闭的门户。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浑身一轻,仿佛霞举飞升,直上九霄云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北冥玄洲的芸芸众生。
冬防大战开启,随着敌我双方不断倒伏,犬牙交错的十几个战场,孕育的果实渐次成熟。血红色的战争气息弥漫洲岛北方海岸,主导一切的荒神朱厌,源源不断地收割,壮大自身的积累,连带其它荒神也分润不少。可是尽管如此,那点战争神性依然沉寂,没有结合愿力凝聚成神职,使祂脱离荒神的窠臼,成为北冥玄洲,乃至四大洲岛第一位真神。
没有伤痛,没有牺牲,没有在刀尖上与死亡共舞,永远无法领会战争的本质,即便祂确实拥有足够的资格。
既有如此明悟,云端上的雷焕重重一沉,瞬间回到自己的体内。他依照道门秘诀锻体有成,猛吸一口气,舌绽春雷,浑身充盈生机,胸膈麻痹顿消,行动恢复如常。
只见打回原形的戮妖剑,赭黄法纹耀眼夺目,他双手持握门板宽、丈八长的剑芒,横扫冲上墙头的十头海妖。又抬脚重重一踏,将妖气耗尽,贼去镂空的电鳐,当场踩死。
亲兵以及麾下的薜荔城客军,瞧着队正若无其事,还大展神威,毙敌无数,立即欢呼一声,奋勇冲上。
雷焕全身扑簌簌落下干涸的血痂碎末,焦黑的细密伤处早已收口,只是麻痒难当。又嫌鱼鳞甲防护不当,碍手碍脚,干脆伸手扯走,露出精壮的身体。
秋霜刀刃,势如奔雷,滚滚向前,如浪如涌,各自为战的海妖,仿佛草木倒伏,一茬茬收割。如林推进,当者披靡,瞧地堡丁士气高涨,群妖肝胆俱裂,竟然转头跃下。
勇武无双的雷焕,率领这队生力军,终于夺回失守的墙头,重建防线。他双手拄剑,气喘吁吁,显然体力消耗不少,只是方才凶威赫赫,攻城的妖兽吃过苦头,看见他都躲着走。
精赤的上身,浴血赤红,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更多的则来自海妖。
灵醒的海族精怪,瞧着这凶人,手足缠绕无数同类的怨魂,怒不可遏,欲杀之而后快。可惜坞堡墙高壁陡,又有生根似的长枪短矛,攀爬不易,缀满尖利的冰棱,即便蚁附仰攻,也只是徒然白费力气,便心生退意。
海妖携怒气涨潮般的涌来,原本打算一鼓作气,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不料久攻不下,只能轰然退去。毕竟是血肉之躯,力有止境,即便妖气深藏,受伤还是会流血。
海螺号角不再鼓吹,兽心顿敛,生性狡诈的群妖,心神涣散,即便啃食同类尸骸的血肉,消耗的力气渐长,却再也不复原貌。
渡过难关,此消彼长,连环坞堡承受的妖潮,由盛转衰,竟在冬防大战先拔头筹。
夺回失守墙头,防止局势崩坏,出力最多的雷焕等人,被堡丁换下,回到各自的院落。妇孺们早已准备热汤饭菜,都是煮地烂熟的肉干、鱼糜团子,薜荔城的客军埋头大嚼,只听见哼哧哼哧的吃食声。用过饭食,没有收拾碗筷,他们井然有序跟随各自火长,走入烧地龙的暖房歇息,和衣而睡,枕戈待旦。不多会,鼾声大作,此起彼伏,这处院子除了稍有些杯盘狼藉,竟然静谧安详。
“不亏是薜荔城出身,得此军制,练出如此强军,较之其它诸城,更胜一筹。”寒冰真人的正房,诸位落座的阳神道人、阴神修士,再度济济一堂,就连建功卓著的雷焕,也有资格旁听。
连年怒潮,黑水洋的大妖和荒神也形成默契,不会亲自插手,否则局面崩坏,对双方都大为不利。
明悟死亡与战争本质的雷焕,此时才知朱厌的局限,‘或许也有其祂荒神掣肘,才使其无法脱离旧日的桎梏,从容积蓄资粮晋升。’
‘海妖自持武力,总是一拥而上,散兵游勇之力,固然不是成制的正军对手,即便没有薜荔城的客军,连环坞堡也是固若金汤,只是难免有些牺牲。’此念萌生,便不可遏止地勃发,雷焕顿时察觉一股难忍的饥渴,催促他攥取、争夺。
“道门也有符令力士,以气机感制,点化薄有灵性的山精水怪,用于打理洞府,照料灵植草木这些琐事。如今想来,怕是大材小用,明珠暗投,所幸为时未晚,还可挽回。”
寒冰真人言简意赅,诸位道人、修士兀自懵然,不知所措,惟有雷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欣慰不已。
‘大劫前,赤甲真人门下八千道兵,人人练气有成,凝聚赤红军神真灵,自有神域法禁,区区凡人也有与真仙分庭抗礼之力,莫怪他被群起而攻,早早陨落,更连累宗门。如今道门上下搜求,寻得千竹山的断简残编,却拾遗补缺,将其完善,并发扬光大。只是此举与大局干系甚大,择信重之人暗地进行,不可被诸位荒神得知。’
真人心里已有人选,此番决断定议,便是这支拓荒分脉日后百年大计。
突然,海螺号角吹响,海妖怒吼声又复再来,连环坞堡即刻进入战时。躺下休憩片刻,将养力气,恢复杀意的薜荔城客军,披上盔甲,持着长槊、陌刀,整装待发。
雷焕连忙拜别诸位师长,御气纵身一跃,仿佛雄鹰展翅,横跨几座院落,落在这支生力军的面前。
再望着这位悍勇无双的‘队正’,已无先前的疏离,便是他身后的亲兵,也赢得他们的敬意。
登上墙头,滑腻的污血连带积雪一并铲去,堡丁互相搭手帮忙,用勾绳将挂在高墙峭壁长枪短矛上的海妖尸首吊走,取其脊骨炼化成灵气,充填道门灵器的炮管。
一百三十七门冰魄冻极炮,同声齐发,将海族妖兽刚刚催发的士气再次打落。
一鼓作气,再而衰,若无意外,连环坞堡已奠定胜局。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攻城蟹
第二波怒潮,前锋换成鱼头虾脑的海族精怪,四面开花,也不再局限一堵营墙。间中隐藏几头满嘴鲨齿的鲛人,择人而噬,一击得手便退开,缓慢地给坞堡放血。
“不对劲,海妖进退有据,分明背后有擅长军略的高人指点。”雷焕御剑杀死一头青灰背鳍的鲛怪,身后亲兵立即上前,掩护手无寸铁的队正。
他心生疑惑,也不闲着,开启道眼,扫过月牙海岸一带。片刻过后,果然看见海底浅水沙滩,匍匐着一头庞然大物,两只合抱粗细的巨螯,不停张合,发出“咔哧咔哧”的剪水声,八根蟹足色若赤金,妖气更是隐而不露。
‘结丹的大妖,旁观倒也罢了,竟然搀和进来,违反怒潮规矩。’雷焕大怒,可是也不敢说出口,荒神和海妖多年攻防拉锯战,全凭默契形成这条规矩,却也不能说出口。
那头蟹妖察觉自己存身处曝露,蓦地全身凝滞,不敢动弹,第二波怒潮慌乱失措,茫然无绪,被堡丁趁机格杀,血花四溅,哀声遍地。
瞧见自己族民被凡人宰杀,这头大妖勃然大怒,“啧!既被人发现,本公子便趁机出头,捣毁这处防线。”
八根螯足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侧身横行,直冲上海岸,露出亩许方圆的铁青色背壳。
垂视北冥玄洲,关注冬防大战的青离真君,瞧见这头大海妖,讶异地轻笑:‘攻城蟹!暴君级,超巨型的个头。结成妖丹,颇有趣,或许是下界飞升上来的偷渡者。’
‘分身要突破命格,途中简直一波三折,世界对我的限制无处不在。至此才明白,苍穹之主被我拱成虚君,都不敢动弹的缘故了,还真是动辄得咎。所幸,自驾驭仙境,横渡虚空,降临此崩坏边缘的世界以来,一直与道同行,薄有功劳,又得天眷,凝成大罗位格。’
审视法宝生死簿,据此便得冥土的五成大权,地府鬼神又多为自己亲手栽培,掌握世界的死权,足以成为五方帝君之一。
‘可惜,成就有限,不过就是阴间鬼帝,不说道庭之主,就连人间帝王也逊色几分,岂能甘愿?’
‘人道之事,全在气数。化身还未奠基,有我坐镇,自然有惊无险。只是立足此方洲岛,日后称王建制,开国立朝,十二荒神也有大运在身,或许不会顺服,甚至从旁掣肘,还需从长计议。’
那头结丹蟹妖自上岸后,一改横行的路数,越过冰雕丛林,途中不停开合螯钳。百来头堪称精锐的鲛怪,纵身跃上它的背壳,攀住长短不一的螯刺,任凭如何颠簸,也不松手。
“弓弩手!”眼看这头大妖越来越近,雷焕连忙唤出隐藏的杀手锏。
一队由官宦、将门世家子弟组建,都教头亲自练出的精兵,原本打算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领头的是以左右开弓著称的鲁直伸,用的却是一张蹶张弩,十二石,六百步外,还能贯穿浸水牛皮。
“射!”一声令下,扣动机括,重矢齐发,无巧不成书,海妖的一只眼睛被打瞎。
“嗷!”蟹妖痛呼一声,人立而起,露出鱼肚白的尖脐。
百里开外的深海大洋,厚逾十丈的冰层下面,两团阴影惊讶地吐出连串水泡,咕噜噜,也不知道嘀咕什么。
‘岂有此理!无肠公子,也是结丹多年的扎手货色,全身笼罩妖域,怎吃了如此大亏?鲛翁,您老意下如何?’
‘箭矢通体百炼精钢打造,绘有克制海族的符篆,便连我正面对上,也讨不了好。早知道门是刺头,没成想,还真的成了大患。日后怒潮,除了十二荒神和祂们的神裔族民,还要对付新的大敌。棕螯将军,你出身南离炎洲,成丹西沙流洲,怎么一叶蔽目,不见太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
“道门以流洲为本,发源地却是炎洲、祖洲,只是被诸神撵狗似的赶走,不免贻笑大方。昔年我在飞廉宫厮混日子,也听过一些传闻,没怎么在意。传闻道门梳理山川地气,治理荒山,薄有功行;摆下法阵遏制大漠,更是赚取不菲天眷。几位阳神道人接连晋升,成就真人仙格,将法域由虚转实,凝塑仙园,以方寸现天地,化人生为春秋。真是蔚为壮观!”一头五色斑斓纹路,团身衔尾的巨型海鳝,忍不住喟声长叹。
“法域转成仙园!岂不是超乎‘破丹成婴’,‘分神出窍’之上,合体期的修为!不,天打五雷,渡劫解蜕,妖气化尽,开辟洞虚。只需温养,巩固境界,便可飞升青冥。黑水洋之大,洞虚的妖王只有浮冰岛那位,一心要登天叩阙,也不理会怒潮这等闲事。”手持三叉戟,头戴珊瑚冠的鲛翁,心里蓦地抽痛,眼角顿时滑落两颗眼泪。
“怪哉!您老,也是合体期的妖族巨擘,渡过雷劫,炼成战戟、金冠两件法器,珠宫妾侍成千上万,雨露均沾,子息绵延。开辟洞虚,也只是等闲,为何愁苦如此?”
“总之一言难尽!早年妖性驱使,很是过了一段荒诞日子,真元亏损,怎么弥补都不成。我生怕熬不过雷霆洗练,便搭上寒蚿的顺风船,以边角余波取巧渡劫。巨擘一词,实在不敢当,且徒有虚名。路已走到尽头,再往前一步,千难万险。”
两头大妖一声叹息,默然片刻,又复观战。
却见号称“无肠公子”的巨蟹,张开一双巨螯,钳住连环坞堡的北面营墙,背壳上的百来头鲛怪,欢呼雀跃地冲上墙头,大肆砍杀,撕裂防线,正在扩大战果。
“跟我上!”雷焕见此怒气冲天,满腔热血更是如火燃烧。双手握持戮妖剑,丈八长、门板宽的有形剑刃,势如破竹地劈开面前所有海妖,随同跟上的亲兵护持他左右,身后的薜荔城客军则不断收割。
‘这头巨蟹趴在墙头,海妖便会源源不断冲上,若不宰掉它,局势将会一面倒。结丹的大妖,我又不是没有杀过。’横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