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头领,我不是您的对手,大家都见证您的勇武,确实有资格统领我们。不过,还有一项没有比试,箭术!”
温文水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从坐骑的搭布挂兜里取出‘射乌’,草原少见的五石弓,眼睛微微眯起,来回扫视天空,片刻有了发现,一群候鸟大雁排列成‘人’字形飞过头顶。
“太高了,这不可能射中。”额尔德木图摇了摇头,即使部族中的神射手,也无法射中云空的雁鸟。
“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会不成功。”温文水弯弓搭箭,力透双臂,五石弓的三股牛筋弦,竟然被他拉至满月。
“嗡!”
一支穿云箭,射杀云中雁!
片刻,掉在地上的竟是两只贯眼而过的大雁。
第一百一章 罡气
巨山部族的勇士不能‘以力服人’,便单膝跪地向温文水俯首致意。乌兰苏合上前拾起两只大雁,拔出贯眼而过的利箭,恭敬地双手捧着呈给温文水,等他接过放回箭壶,又把猎物放在踏雪夜骥的兜布里,这才退回原位。
额尔德木图心里嘀咕:‘不是说中原人,都喜欢以理服人?这位头领是万夫不敌的巴特鲁和百射百中的哲别,部族里没有一个勇士是他的对手,向他臣服不会丢脸。’随后他脸上的骄狂神色立即收敛,好像面对族长阿古拉,再无异议。
轻而易举地将巨山部族的勇士收心,温文水满意地点点头,嘬起嘴皮,一个清脆的呼哨,通灵性的踏雪夜骥立即踩着碎步快速靠近。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右手揽住缰绳,翻身跨坐马鞍,率先往前面带路。
乌兰苏合和额尔德木图两位十夫长对视一眼,开口呼唤坐骑靠近,号令各自的部下就近上马,二十个换上马匪装束的草原蛮人立即追随着头领准备猎杀从中原来的商队。
晋中祁县焦家商队返程的速度快多了,焦简身上揣着最值钱的‘草药’,干品的远山雪莲,剩余的货物全部用来换取口齿尚幼的马驹,为了省时省力,他甚至私下做主,把十二架四轮厢车全部留给白岩部族。
刚刚踏上归路没多远,主事人焦简又看见商队笼罩在一股死黑色的烟雾,大吃一惊,此时回头向白岩部族求援,已经来不及。幸好商队上下一百六十七人,一人三马,甚至四马,随时可以换乘节省马力,焦简仗着家族的威望强行下令,坐骑轮流休息,人却不能停下赶路。坚持半天,不过二百里,无论是商队的护卫,还是太原镖局的镖师都大呼吃不消。
就算是骑术不错的焦简,体内又有三分火候的归元气,也身疲力竭,更别说其他普通人,回头望着族人眼中隐含的愤懑和不解,‘这群愚人,不知道死兆又复临头。哎,罢了罢了!众怒难犯!’于是举手握拳示意,下令歇息三刻。
由于还在远山地界,水网密布,不多时找到一条三步宽的小溪,商队才真的停歇。
临别前,白岩部族为了向焦家商队示好,送了许多肉肠和烤饼,这些都是滋养力气的干粮,被商队的护卫翻找出来,互相分食享用。
口齿尚幼的马驹不经跑,光是跟随着不掉队就已经竭尽全力,刚刚停下后,被护卫催促着走动,疼惜地喂食混合黑豆和盐末的马粮,又跟随马群伸长脖子,在小溪里喝水,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停涌出,滚滚而下,打湿浓密的鬣鬃和半长不短的毛发。
来时最后半日的加急赶路和归途刚刚启程的异常,即便是愚笨如花岗岩脑袋的趟子手杨荣也知道不妙的事情发生,他侧身半躺在地上,手肘撑着身体,左手抓着一截羊血肠,用随身匕首切割,一片片酒红色的肉肠,丢进嘴里使劲地咀嚼,咸香软糯的口感他却食之无味。
骑术不精的镖师赵明褪掉裤衩,双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皮肉通红,甚至隐隐渗出血丝,不得已只能用伤药敷上,又用布带绑好,期间不免呲牙咧嘴,却强行忍住。和他交好的几个镖师碰上同样的难题,却没有二话,吃得行镖这碗饭,就预料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早晚的。
奔雷手马文泰慢慢走到商队主事身边:“在江湖摸爬滚打十数年才混出名号,被太原镖局延请任职镖头,我的眼力也不差。商队身后有追兵,毋庸置疑。若是边关的驻军倒也罢了,大不了给点好处,怕就怕在他们此行前来,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是……”
“为了人财两得?”焦简忍不住笑谑:“我们的首级可不值钱!”
“眼下这人心惶惶的关头,你还有心情说笑。茶马互市一年三次,又被朝廷抽取商税,获利菲薄,往草原走私才有赚头,这我不去说它。商队末尾那一辆大车上面装着什么货物,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往草原部族输送铁料,这是犯禁的大忌。即使边关军士将我等全部杀了,曝尸荒野,也没有人喊冤。”
“不过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罢了。”焦简语气淡淡地仿佛不当一回事,“草原缺铁,贩卖铁料获利丰厚地难以置信,商队回程带走的五百匹马驹,若是在中原售出,就是天价。这买卖就算杀头,也值了。再说,我晋中祁县焦家也不是寻常人家,这点私下的交易,相信还能遮掩的住。只要没抓住把柄,就算引来边防关隘驻军的眼馋,又能奈我如何?”
“你疯了,简直不可理喻。”马文泰大致摸清楚焦简的底细,嘴上硬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若是身后有大队人马前来捕杀,我等只能亡命逃窜,若是小股的军士,就粮于敌,奉令‘打草谷’的猎队,相信你我联手,甚至可以反过来将他们一口吃掉。”焦简呼吸吐纳片刻,体内归元气迅速游走,遍布全身,一掌劈出,竟将两人面前的草皮犁出丈许长的小沟,黑乎乎的泥土随即翻开,一股浓郁的草腥气弥漫周围。
马文泰眼睛眯起,眼瞳涨大,‘总算知道你的根底。’
他脸上惊色稍纵即逝,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厉害的劈空掌!比在下拙技‘奔雷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里却忍不住鄙夷,‘没杀过人的武技再强也只能宰鸡!也就是内劲气息臻至罡境颇为可观。’
距离不到十里,一处山坡草丘,尾随而至的‘马匪们’同样也在歇息,任凭坐骑走动啃食草叶,缓缓恢复马力。
温文水及时感受归元气的收发,敏锐地察觉这是一道先天真气发出的真罡:‘身正、心正、体正、气正,嘿嘿!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也能炼成罡气,真是老天无眼。也就是命好,生在富贵大户人家,才有财力搜罗武林秘传、道藏经典。私通草原部族,晋中祁县焦,也是一条蛀虫。’
第一百二章 望气
‘晋中祁县焦家与草原部族走私贸易,这等冒险犯禁的买卖,必定派出旁支深受信任的子弟,讨价还价可以做主,关键时刻被朝廷获悉又可以抛出去,以此撇清干系。这等人想必自幼就被族人卖力培养,不过若是练成罡气的子弟都可以牺牲,焦家掌权的长房还有多少号召力可剩?不怕人心涣散,分崩离析?’
‘区区一介凡人,练成罡气确实不容小觑,不过似乎春来枝头萌新芽,仿佛初通不久,还未熟稔运用。此身能以北斗星力开窍,实是厚积薄发,纵横江湖十六寒暑,又投军与海寇搏杀经年,杀场中磨练出一身技艺,借着格毙扶白山萨满才得以大成。焦家,由商入仕的富户,根基浅薄,便是祖坟升青烟,不过得些文气,有些书香世家的格局,又能有多少一心武道的种子?’
盘腿而作的温文水右手握拳,轻轻弹出食指,一道阳罡剑气横扫而过,将面前高可没顶的芦草拦腰斩断,断茬整齐贴平,凝如翠珠的草汁渗出,隐隐散发泥土腥香。
深具灵性的踏雪夜骥慢慢踱步过来,伸出肥厚的舌头,卷着倒伏的草叶,津津有味地咀嚼,嘴角淡绿色涎沫滴落,渗进肥的流油的黑土里。
焦家商队休整片刻,主事一声号令,所有人又挣扎起身,揉搓着腿脚,不发一言地翻身上马,准备继续赶路。奔雷手马文泰牵马走到焦简身边,试探着询问:“是不是多休息一会?我见着许多骑术不精的护卫双腿发软,再这样下去,腿就坏掉了。”
焦简一言不发,将一支单筒‘千里镜’递给太原镖局的镖头,“你瞧瞧商队后面,就知道时不我待。”
马文泰接过这军中利器,闭上左目,凑到右眼远观,良久也没有发现,“方圆十里,也没见什么动静,风吹草低,乌飞兔走,何来时不我待?”
“呃!”焦简有些气短,他又不能明说自己和前朝投效军中的炼气士般能望气,已察觉一股敌意正在逼近,只能叉开话题,“我听白岩部族长老说,附近这一带马匪多如野草,割了一茬又来一茬,总之小心无过错。马镖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的得防备着这些来去如风的马匪。”马文泰沉吟片刻,“来时,自离开边防关隘,就遭遇三次匪徒,不过仗着四轮厢车首尾相连,结成圆阵才得以自保。眼下规程路途,只有许多马匹,不容易防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是这样拖着,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反戈一击,将马匪一口吃掉?”
“不不不,敌暗我明,不能冒险犯难。待过了这一片水泽芦草,敌人必现踪迹,到时再做计较?”
“那就照你说的办。”马文泰身为镖头,又是江湖上跑惯了水陆两道的老码头,自是不会越蛆代庖抢过焦简商队主事的身份发号施令。再说了,他的话,来自焦家的商队护卫岂能听从?
‘啧!似乎察觉到我们,竟然结成圆阵缓行。’温文水有些好笑,‘望气!原来焦家得的是炼气士的传承,难怪心术不正也可以练出罡气,一路货色,都是蛀虫。’
武道真罡,来自身正、心正、体正、气正,缺一不可。身正者,身姿挺拔,行走如风,端坐如钟,卧如弯弓。心正者,一日三省,诚实自知,虚怀若谷,无欲而刚。体正者,奇经八脉具开,沟通任督二脉,踏破生死玄关,自成周天循环。气正者,呼吸吐纳,清浊分明,汰旧换新,诸邪辟易。
同理,文人擅养浩然之气,也可呵斥邪祟,以此正身,碧血汗青,几可致不朽。不过这等伟力不归己身,没有武道真罡可以飞花摘叶隔空伤人的威能,更不如道门罡气,举手抬足就能碎石如粉。
‘你能望气,我便用萨满秘术乱你气机。’温文水含笑伸手,抓住几捧芦花,念出连串秘语,鼓起腮帮子,将花穗吹散,纷纷扬扬洒落,仿佛提前降下的初雪。
芦花被秘术催化成灰霾烟云,分毫不差地落在‘马匪’们的身上,蛮人的族气和杀意都被混淆成浆糊似的迷雾,再也分辨不清。
‘草原萨满千载威名不坠,逃避历朝军中炼气士的捕杀,岂是虚妄?’温文水策马前行,毫无掩饰的打算。
两位十夫长乌兰苏合、额尔德木图忍不住跃跃欲试,不过头领没有下令,他们也不敢妄自行动。就这样,马匪们尾随着焦家商队和太原镖局的镖师,离开水泽丰美,地势高低不平的远山地界,进入一览无余,只能没过马蹄的丛生杂草地带。
“来时半月路程,都是四轮厢车拖累,现在每人都有三、四匹马可以换乘,依我看,不到五日就可抵达边关。”奔雷手马文泰有些乐观,不过焦简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原由是他能望气的双眼仿佛生了白翳,近观还行,远望就模糊不清,再也看不见商队后面阴魂不散似的马匪们的动静。
‘也许是用眼过度,才有这碍症,必须休憩片刻。’他闭上双目,掌心互相搓动,至发红发热,再贴在眼眶上缓缓转圈揉过,果然好受了许多,不过依旧没有用,他有些气馁。
温文水一行人的举动,引起偶尔路过的马匪瞩目,再瞧着不远处的焦家商队,数百匹嘶鸣的马驹,忍不住滴下贪婪的涎水,只是他们势单力薄,不能独自吞下,只能互相引以为援。
一块肥肉,还没吃到嘴里,就引来几匹孤狼在附近徘徊虎视眈眈。它们默契地分工合作,不慢不紧地缀着,行进中,齐心合力围猎的狼群意识渐渐成型。
温文水对此颇有兴趣,‘五支马匪,不到一百人,稍微戮力以赴,就凝出淡淡的苍狼气息。看来草原蛮人千年不振的族气,自第二圣山扶白山崛起,就再次成型,苍狼的后裔的确是中土王朝的心腹大患。点化青鹿为瑞兽,恁是多此一举。’
毫无来由地想起‘鹿’的寓意,温文水微笑着摇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蛮人打算南下入主中原,怕是时机未到。中土王朝正处于大一统帝国的鼎盛期,天柱稳固,群星诸宿各安其位,一时半刻还倾覆不了。居狼城主博尔斤霸业刚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