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脱离战场,最早落荒而逃的年轻萨满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恢复清醒,他缓缓坐起身,抓着缰绳挽住狂乱的奔马,放慢脚步,平复它躁动不安的脾气。
凭借敏锐的灵觉,发现大萨满赫图拉大人早已离去,穆齐有些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吐出自己的愤懑和惊恐,他解下腰间的血葫芦,抚摸着心爱的祭器,尤其是那条显眼的裂缝。思来想去,一咬牙,年轻的萨满绝然地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左手腕,将自己的热血浇淋在缝隙里,发觉没有什么用处,干脆直接将伤口贴在上面。
灵性不断散逸的血葫芦仿佛干涸饥渴的旱田,贪婪地吮吸着穆齐的鲜血。渐渐地,祭器碎裂的灵性再次凝聚,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吞食足够的养分就不会住口。
脸色越来越苍白,年轻萨满发现自己无言的默默付出没有任何回报,立即放弃自己的念想,可是血葫芦似乎粘在手腕上无法脱离,他咬牙咧嘴,“够了?够了!”
用力扯走贪婪的祭器,远远地扔走,穆齐的右手取出怀里的伤药,一包草木灰似的粉末,覆盖在左腕伤口上,用手紧紧地压住。
很快,萨满秘制的药粉起效,撕裂的伤口渐渐愈合,火辣酸麻的痛楚渐去,一股清凉沁心的爽快油然而生。
“血葫芦!”心里若有所失的穆齐立即翻身下马,摸黑搜寻刚才抛弃的祭器,可是无论他的灵觉多么敏锐,此时此刻,都不能发现近在身边的血葫芦,而且它的裂缝早已自行愈合。
‘苍狼的子孙不会离弃伙伴,怯懦的角羊才会成为逃兵。我的命运自从把后背卖给仇敌就已经注定,赫图拉将把我当成替罪的羊羔,燔祭牺牲献给圣山。不能白白送死,要为自己而活。我有秘传典仪,我会灵智启蒙,三千里大草原是苍狼的猎场。我要一路向北,去冰原和冻土寻找更多野人,建立属于我的部落或者部族。’
说来也怪,当穆齐下定决心,血葫芦却突兀‘浮现’在他眼前,欣喜若狂地捡起,注视着完好无损的祭器,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妙。
第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寒风凛冽,浓密的乌云渐渐消散,穆齐抬头看见熟悉的银月,收拢杂乱的心思,借助耀眼的北斗,找到北极星辨认正北方向,随即双脚轻夹,驱策着狼骑军的战马前行。不过里许,眼尖的他看见势如下山猛虎般的野人背负着好友塔吉,在面前不远处狂奔而过,许是周围光线暗淡,竟然没有发现他就在附近。风向有利,穆齐伸手抓了一把微风,放在鼻端仔细嗅闻,淡淡的血腥气和兽毛的体味,让他忍不住皱眉,不过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动!
以萨满甘露秘术压制野人的伤势,塔吉用仅存的巫力补上嗜血术激发噜噜的潜力,两相结合,出乎意料地逃出火鸦兵的追捕。可是身为四位大萨满之一赫图拉的亲侄,血统高贵的塔吉还是敏锐地发现在身后如影随形的危险,令他惊惧的来自中原的勇士,正在不断迫近。
“呕!哇!”吐出一口乌黑的淤血,野人一头栽倒在地,把背上的塔吉也摔飞出去。
火奴噜噜堪比山林凶兽的体能一再透支,终于到达尽头,摩顶祝福的甘露虚耗见底,伤势复发,口鼻再次咳血,毕竟人力有限。
只是膝盖骨折的萨满伤势不重,自幼跟随部族的勇士学过搏杀虎豹的武技,因此事情有变,立即双手抱膝,在地上翻滚卸力。行动不便,缺少战马代步,唯一充当‘坐骑’的野人也虚耗过度,动弹不得,无法驱策,塔吉的内心顿时被阴霾笼罩。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萨满不甘心就这样枯坐等死,挣扎站起身,闭上双眼,以灵觉求索附近草原飞禽走兽。
藏身暗处的穆齐嘴角冷笑,为自己方才的决定窃喜,他伸手摩顶祝福战马,安抚坐骑可能的躁动。
可惜的是,塔吉的心情急切,刚刚找到一窝旱獭,间距不过二十步,就欣喜地单腿纵跃过去,施展萨满震慑山林野兽的怖术,将它们全部僵化,随后伸手进去,一只只掏出来。
‘盲目的蠢驴,短视的草鸡。如果是用驯兽术,将旱獭诱惑来到面前,不是更省时省力?’穆齐的心思既苛刻,又恶毒,情绪起伏不定,尽管没有目光注视,还是引起塔吉的灵觉感应。
穆齐赶紧翻身下马,悄声无息地匍匐在地面,自认为有些屈辱,不过他的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布袍下摆把旱獭兜在怀里的塔吉确实察觉有些异样,不过和越来越近的恐惧阴影相比,他还是选择尽快自救。
野人噜噜的伤势正在不断恶化,仿佛山林凶兽的体格再强,也不能承受温文水刚猛无匹的全力一击,更何况,还有七道阴柔的暗劲潜藏在胸腹、后背,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发作。
塔吉有些艰难地回到‘坐骑’的身边,此时他也有一些懊悔,不该为了节省巫力,施展震慑兽性的怖术,而是该用更柔和的驯术。不过他很快收拾心情,将所有旱獭丢在地上,伸出右手抓住一头壮硕的猎物,虎口发力,瞬间扭断它的脖子。垂死挣扎,旱獭全身抽搐几次,很快就咽气毙命。塔吉的左手拇指指甲陡然尖利,隐隐地有生铁的光泽,轻轻在旱獭喉咙划过,温热骚腥的兽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滴落在野人噜噜的脸上。塔吉双眼微微眯起,校准位置,落点便移到它的小口喘息的‘坐骑’的嘴里。
“咯咯咯!”野人干渴的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塔吉不惊反喜,左手抓住旱獭的双脚提起,更多的热血倾倒出来,注入它的嗓子里。
火奴噜噜睁开双眼,迷乱、嗜血的眼神渐渐褪去,它伸出手抓住旱獭,塔吉立即松手,任由‘坐骑’的嘴巴贴在猎物的喉咙里,吞吸着兽血,连皮带毛地啃咬兽肉,嘴角血肉模糊,腥臭扑鼻也毫不在意。
“慢慢吃,还有,很多。”
灵智启蒙的野人点点头,好像听懂了塔吉的话,他吃完一整只旱獭,舔舔嘴,有些不满足。
‘被赫图拉踩伤的脚不容易愈合,只能仰仗这头代步的奴仆。’把坐骑调升为仆人,萨满心里一横,决定倾其所有,治好受伤的野人,他的双手凝聚巫力,手背渐渐浮现密密麻麻仿佛蛛网似的血脉,他抓住两头旱獭,涓滴不剩地吸取所有生机。渐渐的,两头被怖术震慑昏迷的猎物脱水似的干瘦萎缩,而塔吉的双手则弥漫着淡淡的血雾,尽管夜风凛冽,这股诡异出现的薄雾却如同磐石般坚固,越发浓厚。
野人噜噜目瞪口呆注视这一幕,望着尊敬的萨满大人将双手贴在他胸口受伤的部位,随后血雾源源不断渗透进入,平复肿胀贲起的肌肉,消融腠理之间的淤血,严重的伤势正在一点点地好转。
穆齐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皮缝隙里流露出刻薄和狠毒,‘偏心的赫图拉,竟然违背誓约,将盗取生机、凝聚血露的秘术传给塔吉。嗯!他是预定的下一任大萨满?’他的右手凶狠地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仿佛斩断了自己的过去。随后,穆齐贪婪地注视着野人噜噜的伤残身体迅速康复,这一下搔到他的痒处,忍不住伸手虚抓,似乎想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据为己有。
就在事态扭转,顺风顺水的时候,潜藏在野人噜噜体内的七道阴柔暗劲突然爆发,他的脖颈左侧迅速冒出几十个血点,化散成一团紫黑色的淤青,而且不断扩大。
“该死的中原人。”塔吉终究是大萨满的亲侄,见识过不少世面,这种伤势只有守卫圣山祭坛永燃不灭之火的大巴特鲁亲自出手,而且伤势在看不见的体内,很难用普通的药物救治。
‘一位圣山守卫的追捕者,难怪我的天赋感觉到致命的危险。’塔吉感到恐惧的阴影快速的接近,留给他的时机不多了。
而在相距近十里的位置,大袖飘飘,几乎御风而行的猎人同样察觉猎物的垂死挣扎,这种冥冥之中无言以喻的灵机,只有修为冲破关隘,借助北斗星力开辟穴窍的温文水才能体会。
放下狸奴戏鼠的散漫心态,专心致志的猎人双足踏地,凭借先前的寻找到的猎物的蛛丝马迹,身体微微下沉,随后像一支利箭,笔直地射向目标。
第九十四章 螳臂当车
双足顿地借力,声如震雷,武道入窍境的温文水每一步跨越丈许,身形快如魅影,仿佛仙道修士缩地成寸的法术。转眼间,又减少里许距离,这时莫名灵机骤动,火鸦兵猎队的斥候突然发现猎物身边隐藏地鬼鬼祟祟的诡影,和萨满同出一源的气味,尽管有少许差异,还是被他认出。
‘一箭双雕!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原本冷眼旁观‘好友’塔吉救治野人的穆齐突然一阵心悸,发现自己被一头从万古不化的冰山深处狂奔而出的凶兽凝视,随即看见周身笼罩着一股浓郁的黑色死气,此乃绝命受死之兆,他先是惊惧若狂,继而百思不得其解,随后明白自己是被塔吉和野人连累,狰狞扭曲的脸上阴沉地滴下水来,且神色几乎疯癫入魔。
恶念陡生,便有域外魔头趁虚而入,穆齐意志极其坚毅,毫不迟疑地将附身入魂的魔头驱除出去,揭开顶盖,以血葫芦收取,立即催动巫力将其震碎。
如此大的动静,便是被‘大巴特鲁’的追捕引发的恐惧所慑,心智迟钝的塔吉也明白附近躲藏着一位熟人,他的眼睛瞪视着‘好友’藏身的所在,将自己的愤怒展露无遗。
“穆齐,你这头血统卑劣的杂种,鬼祟地躲在草丛里,胆小、怯懦地和你阿布一样,还不滚过来,扶我起身。”
“矫健的雄鹰即使折断翅膀,依旧向往蔚蓝的天空,英勇的武士即使失去双腿,仍然会与敌奋战至死。血统高贵的塔吉大人,未来的大萨满,你也是抛弃勇士,逃离战场的懦夫。你的指责令人耻笑,你的行径并不比我高尚。”从黑暗中独自走出来的穆齐满脸怒气,“还有,不准你污蔑我的父亲,他是真正的勇士。长达一个月的圣山巡狩过后,他原本可以成为大巴特鲁,就是赫图拉那头老狗,担心你会失去大萨满的继承人位置,用我的生命逼死了他。”
塔吉获悉其中的隐秘突然一窒,很快再次冷笑,“大巴特鲁看守永燃的****,在圣山的地位比狼主还高,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儿子,自愿伸出脖子被斩刀砍下头颅,他的勇武再强,也只是一只草丛里觅食的野鸡,永远不可能插上翅膀,成为翱翔天空的雄鹰。”
穆齐狞笑着走近,他的左手背浮现虬结的黑筋,身为祀奉圣山的萨满,他的天赋的确很高,竟然凭借观摩,就将赫图拉不传的秘术学了五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看守不灭****的两位大巴特鲁都健在,如果多添加一位,就会分薄狼主的福份。为了我族千年不坠的霸业,什么都可以牺牲,更何况,赐死的命令来自,祂。”
话说到最后,趁着塔吉吓愣分神的时机,穆齐右手拇指按压将指、药指,竖起食指、尾指,此乃施畏牛头印,运用巫力施展怖术,暴起发难,竟然将只提起少许防备的好友震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眼看偷袭异乎寻常地顺利得手,穆齐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欣喜的表情,“没有与巫印相合的粗陋的怖术,不会将你击倒,还不起来?”
塔吉沉不住气,双手撑地坐起身,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穆齐布满虬筋的左手,咬紧牙关,从齿缝里喷出刺骨的冷气,“甘露殿的蛇术,不是金翅鸟的血裔,你不能驾驭它。”
穆齐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我早就偷偷地学过摩顶祝福的蛇术,找到通往甘露的大门,只缺少开启宝藏的钥匙,你的咒语就是关键。”他的左手快如闪电地掐住塔吉的脖子,催动巫力,五指刺破他的皮肤,手背的虬筋吸取到丰沛的生命活力,仿佛一颗颗细小的珍珠,从指尖流过手背,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好友塔吉的过往记忆,他已到濒死的边缘。
“传承千年的蛇术根本没有长进,还是一副老样子,不过却在我的手里蜕变重生。嗯!我的血统应该也很高贵,至少在金翅鸟之上。”穆齐得意的抬起头,眼角余光扫过塔吉失去生机活力,格外苍老的脸,衰竭地仿佛皱裂的树皮、霜冻而死的枯草。
他还在贪婪的汲取好友的身体活力,如饮甘蜜地吮吸塔吉的记忆,忘记越来越逼近的危机。
直到风雷的怒吼出现在耳边,穆齐才从迷醉中醒来,他有些惶恐地松开手,准备隐藏自己的身体,可是他发现塔吉的眼神恢复锋锐,而且左手根本离不开好友的脖子。
‘短暂的愉悦和满足,到头了。’已不能说话的塔吉只能以仅存的巫力传递心语。
穆齐怒极反笑,“夺取你的一切,我未必没有与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