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就是识相。放心好了,我还有师门重器乾坤圈质押在顺风镖局,不会教你们吃亏。”
‘我的小姑奶奶,你一人暗杀鸡鸣山二鬼的事历历在目,我能不识相吗?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镖头拱手,应声:“是。”
玉娘子挥手送别镖队,歇息了一会,就起身,直接往傅家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戴上鹿皮手套,那副谁都欠她几百两白银的样子不是去找回失物,分明是去登门寻仇。
身为云峰镇地头蛇的傅家在这山林小镇里里外外都埋下许多明桩暗线,一看这势头就察觉到不对,连忙通知家主。等到玉娘子来到傅家门前,外紧内松的阵仗让钟嘉碧笑掉大牙。
‘哪来的镇宅石,竟敢逾制雕刻石狮,不知道这是在找死。’玉娘子冷脸嗤笑:“在下衢州府九华山洪宣门下,路过此地,口渴难耐,故来讨碗水喝。”
傅家家主傅雪峰还在思量这杀气腾腾的后生的来意,蓦地想起本州府九华山上住着江湖奇人,有名的武林宗师八臂哪吒,或许这名头太盛,她的本名反而少有人提起。
“失敬失敬,原来是宗师门下高徒,不过据说她老人家不曾收过男弟子。”
钟嘉碧从白玉如藕的手臂褪下铜钏,按动机关,迎风一晃,变回原样乾坤圈,只能顺着毛捋的母老虎,此刻忍耐不住,露出锋利的爪牙。
后知后觉的傅雪峰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好,想将姿态摆地低一些,可是仆人都在左右,附近影影绰绰的似乎有江湖中人出现,他就不好再把身段放软。
穿心秀才温文水极力促成的灭门惨剧就要上演,各路江湖豪杰、白道侠士此时还是看客,待会他们就要粉墨登场。
第二十九章 云雨至
不愧是将衰败的傅家经营成云峰镇地头蛇的家主,傅雪峰看见江湖成名的乾坤圈出现后,顿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强烈的危机感瞬间袭来,仿佛看见铺天盖地的血潮将他淹没,行将窒息的他在绝望中似乎发现最后的生机,可是就在紧要关头,一股冰冷恶意的黑手抓住他的脚踝,拖曳着拉进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这位一团和气的傅家家主也不是寻常人物,差点看穿陷阱挣脱出来。’在附近藏身的穿心秀才注视着傅雪峰的举动,不得不用暗示术影响他的判断。
“暗器宗师的高徒大驾光临,在下寒舍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请进。”挤出一团笑容,傅雪峰抱拳拱手,照着江湖礼数伸手延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玉娘子也不好当场发作,甩了甩乾坤圈,重新变回铜环臂钏,同样拱了拱手,沿着两侧列队的傅家仆人,目不斜视地跟随傅雪峰进去。
‘拒敌于家门之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傅家家主这是开门揖盗。’笔架山的古根汗摇了摇头,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傅雪峰露出少许恻隐之心。
影影绰绰的江湖豪杰们三三两两地出现在附近,刚开始还算克制,可是很快其中的白道侠士们就用各种借口‘敲门’,而站在外围的黑道高手们同样鼓噪不停。
也许是在云峰镇横行多年,傅家可以给本州府的暗器宗师面子,可不会怵惧这些不入流的眼高手低的江湖中人,况且傅家在官面上有人撑腰,那就更加不会任由武林人士喧哗聒噪。
当傅家的仆人得到骄狂的大管家命令,在门口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长棍阵列,还把一个贸然闯门的少年侠士打地头破血流,情势发展顿时直转而下。碍于江湖道义的侠士们得理不饶人,悍然闯门抢人,后面跟着的黑道豪杰逮着机会也痛下狠手。
“咣当!”傅家的家门被摔碑手之类的重手法轰开后,云峰镇的地头蛇就在风雨飘摇中身不由己。
还在前门庭院与玉娘子寒暄的傅雪峰稍微愣神,很快怒不可支地喝令族人将这伙破门而入的盗匪乱棍轰出去,下令的时候,右手狠狠地比划了一个下切的动作,那就意味着不用留手。
‘好机会。’玉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趁着场面一团乱,装作被混战中的人胁裹,左右躲闪了几次,就不知去向。过了半晌,钟嘉碧循着闻香的练雀指引来到傅家的书房,守在附近的家仆都被抽调一空,正好便宜她。
书房大门有一挂铜锁,纤纤手指练地格外灵巧的玉娘子摘下头上铁簪,稍稍弯曲,凑到里面轻轻一挑,找到暗括,用力转动,书房就毫不设防地对她敞开大门。嘬起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练雀从附近的滴水檐飞落,穿门而过,稍微迟疑后,立即飞到里侧靠墙的架阁,站在一个羊脂玉瓶上,发出欢快的轻鸣。钟嘉碧连忙上前,将玉瓶提起,有些坠手。她挥手撒出一把米黄色雀粮,练雀立即飞走落地啄食不停。轻轻晃荡,里面传出清脆的撞击声,玉娘子抓起玉瓶斜着往下倾倒,一枚莹绿色的碧珠滚滚而下,正好落在她的手里。
‘哈!物归原主。’玉娘子喜不自禁,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肯定是被哪个不开眼的小贼摆了一道。我呸!老娘竟然被人耍了’。想到这里,钟嘉碧有些怒不可遏,可是外面拳拳到肉,棍棒兵器的交错碰撞声不绝于耳,她立即心生退意。
顺风镖局托给玉娘子的暗货失而复得,正是穿心秀才昨晚放下故意栽赃给傅家的如意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陷害,不过不要紧,江湖豪杰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
一盘散沙的豪杰们刚开始还占据上风,可是很快就被结成棍阵的傅家武装家丁扳回局面,十几个学成巫山派秘传武学的族人配合阵法,对白道侠士还稍微留手,不过对付黑道中人就狠下辣手。
“不对劲,他们不是冲傅家来的。”傅雪峰看见前门庭院都快拆成废墟,怒气几乎将理智焚烧殆尽,可是身为家主,他还有一点眼光。
“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有人要谋夺我傅家的……”幸好此时及时住口,傅雪峰立即责令族人去家族重地书房看守。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神情慌张,右肩无力垂落,被左手托着的族弟连滚带爬地赶来。
“书房百巧锁被撬开,那件传家宝不见了。”
“咯吱!”傅雪峰咬碎银牙,双眉竖起,这是动了真怒。
傅家的源流是巫山派望霞峰传功长老的后人,当年被正道围攻灭派,趁乱带着一页真传侥幸脱难。此后辗转在云峰镇落脚,繁衍生息几代人,历尽艰辛地扎下根基。那一页书上载有巫山派的绝学,还有正邪两道高手觊觎的丹道真传,虽是下品,却也能致武者蜕去凡胎俗骨,洗毛伐髓。
“把他们乱棍赶走。”傅雪峰恼火地下令,浑然不觉他把江湖豪杰们往死里得罪。
这一场莫名其妙就发生的斗殴匆忙结束,可是伤痕累累的双方已经结下梁子,尤其是黑道中人,平静的眼睛里蕴含着勃发的怒火,以及炽烈的贪欲。独占附近四村八乡的商贸交易,把持税卡的云峰镇傅家是禾秆盖珍珠,身家富有,丝毫不逊色江湖豪强和武林世家。至于白道侠士也很是不忿,都是在武林中有名望的人,要是有人传出去,他们被一群乡下人乱棍打出,这口恶气可咽不下去。
身上的伤口,名誉上的损失,还有内心的怨气,仇恨往往就这样不经意之间凝聚成可怕的怪物,将良知和公正鲸吞蚕食。
云峰镇令人窒息气氛沉寂了一段时间,到了下午申时三刻,从天目山赶来的翻天鼠甘武烈抵达后,冷眼旁观的七矮之一雷鸣就现身了,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知这位结义的大兄。
“巫山派的后人,你怎么不早说?”年过不惑,依旧面如满月、声如稚童的甘武烈狠狠地盯了义弟一眼。
“刚刚不久前得知的消息,他们傅家有巫山派的一页秘传。”雷鸣压低声音,“还有龙丘顺风镖局的暗货,青田刘家被盗的如意珠。”
甘武烈哼声:“用如意珠取巧突破,总是不如自身积累雄厚底蕴冲关。”他摇了摇头,‘我手里有一页真传,宰了鬼道人又取得一页,原本以为此生不能将巫山绝技复原,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三页合一,我有望窥见长生,前贤司徒雷能兵解成道,我得天独厚,也不会逊色。只是现在铸造洗练法剑,稍嫌过迟。’
翻云手的到来,因他拥有一时无两的声望,能凝聚黑白两道豪杰,云峰镇傅家顿时成了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而且甘武烈在余杭府城的人脉很深,作为官面上的依仗,龙丘县城的几个九品小官也不能引为依靠,傅家家主傅雪峰再次感到抓住脖子,令他窒息的恶意。
“云峰镇,翻云手,里面大有干系,这是大凶大恶的预兆。甘武烈这头府城的城狐社鼠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分明来者不善。”传家宝被盗,失落的族人有些气馁。
“家主,我看见笔架山的三寸丁雷鸣凑到翻天鼠甘武烈身边嘀嘀咕咕,会不会是他们暗地出手下招?”
傅雪峰灵光乍现:“笔架山觊觎云峰镇的生意,前几年还暗地狠狠收拾他们,以后一直没有动静,我以为这些山民学乖了,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嗯!矮鬼雷鸣和族人交过手,知道傅家有巫山派的绝技,前几年跑出去认识一些人,弄了个不值一提的武林七矮的名头,估计是因此结识天目山甘武烈。”
“不过对付我们傅家不是容易的事,黑白两道我们也有人脉,官面上也有人照应,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们。”
傅雪峰摇摇头:“话不能说地太尽,人不能做的太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找理由,总能找到。前几年,家门口的石雕狮子,按理说逾制,只是我们傅家势大,没人敢说。至于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我相信,甘武烈到来后,笔架山的人马也快到了,说不定他们就藏在镇外。”面色悲凉的傅家家主环视在座神情凄凉的族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也许这些年,我们傅家行事过于霸道,才有此次灾难。不过身为家主,我不会坐以待毙。我膝下无子,叫二房嫡子长川过来。”
“巫山派的一页真传在纸上,也在这里。”傅雪峰指着自己的脑门,“无论被人盗走还是毁掉,以后这真传就口耳相传。”
傅长川被人叫进书房,被家主示意免了礼节,又被他唤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钱银都是身外物,长川你带几件换洗衣物,从密道走,远远地离开云峰镇,去哪里都行。记得有生之年都不要回来,做个山野樵夫,或是化外野人,都随你。”
“孩儿明白家主和诸位叔伯苦心。”傅长川拜别。
“去吧。”
默坐思索破局的法子,傅雪峰下了决心:“巫山派有酒色财气四阵,这穿肠毒药再不用就生蛆了,剔骨钢刀是慢刀子杀人,怕是用不上,不过下山猛虎、惹祸的根苗我们可不少。反正都是身外之物,都摆出来,我不信那些江湖败类不会动心。说不定我们还能杀出一条血路,让幕后黑手笔架山没吃上羊肉,惹上一身骚。”
云峰傅家是贩卖药材白手起家,俗话说医毒不分家,库藏里确实有不少汞剂、药丸,洒在干草柴堆上,也能生出毒烟。
第三十章 风波停
熊熊燃烧的火焰,浓烈的毒烟,白花花的银子,喷薄而出的鲜血,破碎散乱的刀光剑影,整齐划一的棍阵如山崩坍塌倾覆,任凭你如何武技高强,也难撄其锋。
古根汗的石竹烟杆早已折断,他不记得挑翻了多少个杀红眼的江湖豪杰,身上的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气喘如牛地调整呼吸节奏,试图恢复体力,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要不是族人拼死护着,把他拖出云峰傅家一锅乱粥似的杀场,别说渔翁得利的蠢话,连他自己也会丧命。
山上的日子过的很苦,为了换钱买到足够的盐块和日用品,每家每户都要凑出山货,挑到山下的村子去贩卖。为了能多挣几个钱,走上远路去镇上卖货,这样还要忍受税卡和傅家的层层盘剥,最后到手的都是薄利,大头都被别人拿走了,自家还要感恩戴德。
山下的田地、庄园、商路都是有主的,山民想要下来,就要用自己的双手,抢走别人的地盘。蓝前回山后,只是提了开头,议事的长老们考虑片刻就全体同意了。可是在血与火的杀戮中不断倒下的年轻小伙都是将来的种子,元气大伤后,云峰镇就脱离掌握,不得不与其他人分享。
“这样真的值得?”古根汗忍不住发问,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别人,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有回答。
“一切都值得,古大哥。”被毒烟熏到闭了一目的蓝前浑身都是瘀伤,内穿软甲的他自持铁布衫,七进七出格杀反水的江湖豪杰,还掌毙两个傅家的亲族,功勋卓著,不愧是笔架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