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沉默。
老人等了片刻等不到他少爷的再次开口,便只好叹息,最终平静留下一句去准备午餐,他佝偻着身子便缓缓转过了身去。
这同时,秦朝也终于收回他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头看向了老人的背影。
苍凉而悲哀。
这是秦朝看到那佝偻着的背影后第一时间所生出的感触,然后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便涌出一股冲动:是的,他确实还没有真实的去触摸这个世界,但仅仅根据他所接受来的记忆,以及那个所谓的‘索伦会议’,便足以让他轻易想象得到荒原上那些贵族的自私、残忍与愚蠢;那更何况这群贵族又都是一群犯了罪,被帝国放逐到这荒原的贵族?
现如今……当秦朝终于想到他不过才15岁的妹妹此时正面对着这样一群奸诈残忍的贵族,绝望挣扎着、卑微乞求着、他的心便也终于泛起波澜,叫做心疼的波澜。
于是他想着,好吧,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既然怎样都不可能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既然他已经是阿尔弗雷德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那么该承担的,终究还是要承担的,起码要试着承担。
他缓缓掀起盖在他身上的暗红被子,木然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腿。
老人也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向了房门。
他突然开口,声音深邃而幽远:“老弗农,我想我需要一台轮椅。”
老人,确切的说,是那夜遭遇袭击时侥幸活了下来的阿尔弗雷德老管家老弗农,瞬间僵立。他没有转身,但任谁都能瞧得出他的激动,然后等到他的肩膀终于不再颤抖,他这才转过身来,压抑着他再也压抑不住的声调,努力让他显得平静:“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是大人,而非少爷。
……
秦朝觉得他这便算是真正触摸到了这个世界。
兴许轮椅是老弗农在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从秦朝提出需要轮椅,到用完午餐后老弗农推动轮椅将他推出房间,这一系列的事情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然后由于城堡的一楼大厅外有7层台阶,在老弗农将秦朝推出城堡时,他便让秦朝转了过去,防止轮椅前倾。而正是由于倒着走下的台阶,秦朝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这几天所居住的环境。
那是一座典型的西方中世纪式城堡建筑,起码5层楼高,统一的是由青黑巨石堆砌而成,并且城堡顶部也就如秦朝前世在电视中所看到的那样,有着3处圆塔巍峨耸立,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同时也让处于城堡下的人很轻易的便感觉得到威严,感觉得到敬畏。
这种感觉对于秦朝来说尤为强烈。
在他眯着眼睛打量这座宏伟的城堡时,他甚至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兴奋,以至于即便他的手狠狠的抓紧了轮椅的扶手,也还是无法平息他的兴奋——这是属于他的城堡,这是属于他的阿尔弗雷德,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种感觉……很好,好到秦朝几乎愿意为守护这里属于他的所有而付出一切。
老弗农明显没能体会到他的兴奋,在准备好的马车停靠在了庄园门外后,他便推着他的大人转了过去,向庄园外走去。而直到这个时候,秦朝才看到庄园里有7、8个仆人正零散的站在庄园各处,他们都在为他们昏迷了整整3个月,本以为再不会醒来的少爷骤然苏醒而感到吃惊、感到惊讶。
但遗憾的是,他们明显没有资格表现出他们的情绪,所以不管秦朝的突然出现再如何的让他们震撼,他们也只能低头站在原地,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们的少爷。
本想微笑面对这些仆人的秦朝意识到他的表情根本没人看以后便就放弃,这个时候他肯定没心思去深入的考虑奴隶、平民与贵族3者之间的鸿沟,所以任由老弗农推着,沐浴着阳光,他便也是顺着石子路向庄园外走去。
中间路过庄园门前的草地,秦朝摆手示意老弗农停了下来,然后他自己驱动轮椅走到草地的边缘,望向草坪。
密涅瓦乌头草显然有着强悍的生命力,寒冬已经来临,可草坪依然青葱嫩绿,这里早已看不到了任何血腥厮杀的痕迹,也很难想象就在3个月前这里上演过一场激烈而血腥的厮杀——地上没有鲜血,没有残肢,也没有尸体,有的只是在阳光下闪着碧绿光芒的草丛。然而尽管如此,尽管眼前只有这平静的草坪,呈现在秦朝眼前、呈现在秦朝脑中的,却全部都是那一夜的鲜血,那一夜的厮杀,他甚至感觉他站在这里,在他眼前也还是那场厮杀的画面:鲜血横流,惨叫连连,怒吼不止,残肢与尸体遍布草地。
这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在他眼前,是草地,更是战场。
然后他将眼睛放在草地上那块矗立着的黑色石碑上,石碑明显已被清洗过,但鲜血依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斑斑痕迹,显得厚重而沧桑。
秦朝眼神空洞的看着石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他终于转动轮椅转了过来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有10来名骑士站在了他的身后。
骑士当然都是阿尔弗雷德的骑士,他们可能没有参加那一夜的厮杀,可能也是从那场惨烈的厮杀中幸存下来的,但不管怎么样,能够在这个时候还出现在阿尔弗雷德庄园,守护着他这个阿尔弗雷德的继承人,他们的忠诚显然不用怀疑。
秦朝打量着这些铠甲锈迹斑驳并不明亮的骑士们,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放弃他们的生命也要忠诚于阿尔弗雷德,也无法理解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是愚蠢的忠诚,但这都不会妨碍他心中的激荡与感动。
骑士们统一向他弯腰行礼,动作整齐而简练。
迎着这10来双或坚定、或犹豫、或惊喜、或惊疑的眼睛,秦朝缓缓将他的右手贴在了他的胸膛,坚定且认真的说道:“与阿尔弗雷德同在。”
“与阿尔弗雷德同在!”
低沉且沉闷的吼声终于让眯起了眼睛的秦朝在绝境中看到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他再不犹豫,示意老弗农推动他的轮椅向着庄园外走去,也向着谁也不知道的深渊决然走去。
庄园里,便就只剩下那块斑驳的黑色石碑静静矗立,石碑上被鲜血染成了黑色的字迹愈发清晰。
“我的孩子,如果你正处于苦难,请你谨记,处于苦难中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如果悲观了,就会失去面对苦难的勇气,也失去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只能是承受更大的苦难。”
第三章索伦会议
马车颠簸。
等阿尔弗雷德的城堡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秦朝的视野,秦朝心中的激荡便也逐渐平息,他随意打量车厢内部,这才发现车厢里的装饰简直堪称奢侈,从地板到顶部清一色由暗红金丝绒毯铺垫不说,在车厢尾部那张华丽的小床旁甚至还摆放了一张小型书桌以及一鼎暖炉,实在是让秦朝不得不感慨哪怕仅仅是辆马车,也比他前世的卧室要舒适太多。
他神情复杂的自嘲笑了笑,没有太多的去考虑这场为他带来奢侈生活与所谓贵族身份的穿越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只是在收回打量车厢视线的同时,他也开始认真考虑就他目前的处境来说,他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能够做些什么。
不否认秦朝对他这时所面临的处境依然束手无策,可看到了那块黑色石碑,再看着这些紧紧追随在他马车左右的骑士,他当然也会生出一些与苦难、与绝境抗争的勇气,尽管这份勇气可能微不足道,但这确实是眼下支撑他一路前行的力量基础。
他首先想的是如果阿尔弗雷德最终还是不得不承担起抵挡巫妖入侵的责任,那他该如何最大程度的让他以及他的阿尔弗雷德存活下来。
而之所以会首先考虑这点,实际上也是秦朝的性格原因,前世的他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无论做任何事情,他也都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所以他完全不会指望索伦城的贵族们能够慷慨给予他兄妹哪怕是一丝的同情或者仁慈。
然而,等秦朝真正开始了考虑这件事情,他便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疑问——是的,仅凭一个家族的确无法抵挡巫妖入侵,但问题是,为什么之前所有负责断后的家族都彻底消失再不存在了?难道所有人都死绝了?
这不现实,秦朝也断然不会相信那些贵族全都无私的选择了义无反顾的跟他们的家族同生共死。
那么存活下来的人呢?
这个疑惑他下意识便表达了出来。
车厢里,跟他严谨的站姿一样,老弗农双手平放在双腿上坐姿也是格外端正,他听到了他大人的疑问,却并没有回答,甚至便连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动,依旧只是望着秦朝平静而沉默——这并不奇怪,事实上老弗农也很清楚,只要认真考虑了那所谓的索伦会议,这个问题也很容易就能够发现,并且他很愿意相信,不需要他来解答,他的大人就可以从中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几乎刚表现出了他的疑惑,秦朝很快便也想到了问题的答案,他的神情瞬间复杂,有震惊有醒悟,当然更多的也还是愤怒,他眯起了眼睛,喃喃道:“原来这所谓的索伦会议并不仅仅是为了抵挡巫妖的入侵,巫妖也不过是贵族们手中的剑,我倒真是很好奇究竟是谁发起的这索伦会议。”
老弗农依旧没有说话。
事实也正是这样,无论哪个家族负责断后负责抵挡了巫妖的入侵,即使最终在巫妖的潮流中幸存了下来,结果也只能是实力大损伤亡殆尽,那在这种情况下再去面对撤退后又返回的贵族们新一轮的侵略、瓜分,等待他们的自然只能是灭亡。并且从历来抵挡巫妖的家族都再不存在这个事实中,秦朝也很轻易的能够推断得出,这些侥幸存活下来的贵族,即便选择屈服选择投降也完全没用,那些返回的贵族也绝对不会留下仇恨的种子,他们必然会斩草除根。
而这就是索伦会议存在的真正意义,排除异己。
想到这些,秦朝越发沉重,他终于明白他最大最致命的敌人再不是眼前的北境巫妖,荒原上的贵族才是。
……
他再不犹疑,抬头看向老弗农,眼神也格外坚定:“我需要荒原上所有家族的资料以及各家族掌舵者的喜好、性格等等,越详细越好。”
老弗农随即起身,像是完全没有意外他大人的这个要求,只是在秦朝的疑惑注视下,他边将轮椅推到秦朝的身前,边道:“伯爵大人从前忙碌的时候,习惯将一些常用的文件资料随身携带,所以大人您需要的资料,书桌里都有。”
秦朝恍然点头,在老弗农扶助下,他艰难坐回轮椅,这期间,他不可避免的也就再次意识到这个时候的他甚至连站立的能力都没有,无疑,这让他原本稍微有了些亢奋的情绪再次低落下来,明显到便连老弗农都清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动。
看得出,老弗农原本没打算开口说话,但在他推动轮椅走向书桌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大人,您的双腿可能是受伤的缘故,请您相信,等您伤势痊愈,斗气逐渐恢复,您的腿也一定会康复起来。”
斗气。
这个词汇让秦朝下意识挑了挑眉,他接受了这一世的记忆,便当然知道斗气本身就是神圣大陆上一个重要的力量体系,并且他这副身躯非但从小便修炼斗气,某种程度上甚至还可以被称为天才,仅仅17岁的年纪便拥有3级斗气的力量,这在遗弃荒原可实在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
不过相当遗憾的是,从秦朝醒来,他就根本没有感受到过斗气的存在,不知真是他受伤太重的缘故,还是他穿越后已经再不是从前那个阿尔弗雷德继承人的缘故,记忆中那模糊的斗气力量似乎跟他再没有了一点关系,他也完全感受不到那所谓的斗气。
这自然会让秦朝感觉无比沮丧,但跟他眼下处境相比,这点沮丧也确实微不足道。所以他便没有跟他的老管家提过这件事情,同时也没打算提起这件事情,原因,一是因为没必要,再就是考虑到阿尔弗雷德目前的绝境,秦朝不得不去担心,如果被他身边的人知道他从此以后很可能掌握不了任何的力量,那因他突然苏醒而为阿尔弗雷德带来的一点信心会不会再次消失殆尽。
而至于他的双腿,说实话,秦朝倒不是太过担心,说到底这终究是个有着魔法与斗气的奇幻世间,记忆中光明教廷的牧师可是拥有近乎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他这双腿想要重新拥有站立的能力,想来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老弗农的话,秦朝也只是苦笑了笑,并没有做出回应。
老弗农将他推到书桌前,然后弯身请示后便拉开书桌的第一个抽屉,指着抽屉里叠放整齐的文件,他为秦朝解释道,这里都是荒原上各家族的资料,以及各家族掌舵者的一些隐秘事件;接着他又拉开第二个抽屉,道,这里的资料都是山那边,也就是帝国最近所发生的主要事件,包括几位大人物的一些决策及其家族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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