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也再不紧握,他这才侧头看向依旧微笑端坐在他身旁的戴安娜女王,用平静到让人心悸的口吻缓缓道:“我喜欢您的陈述总结,尤其是最后的无关紧要。”
始终挂着微笑的戴安娜微笑的更灿烂了:“是吗?真好,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谈话的共同切入点。”
奥古斯都没再说话,不意外这位帝国首席国务卿的落井下石,尽管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戴安娜为何会一早能猜到他会逃到这座废弃修道院,也明显早就等在了这里,但既然这整件事情都有她的影子,奥古斯都当然也不会认为她就是来救他,充当他救世主角色的。
他没反应,戴安娜微笑也没再说话,沉默氛围中,倒是一旁露茜娅小姐的愤怒与忿忿彻底消失——实在太欢乐了,这个刻薄罪民的一切痛苦根源那必须是露茜娅小姐的快乐源泉啊。
“阿尔弗雷德和您有仇?”
奥古斯都没头没脑的问题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露茜娅小姐的愉快心情。
然而戴安娜女王似乎完全不觉得奥古斯都这个问题有多突兀,甚至更像是早就料到了奥古斯都会有这个问题,她直接摇头,没再落井下石。也没有嘲弄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问,只是迎着奥古斯都一味平静的脸,用她特有的温和口吻笑道:“当然没有,为什么会这样问?”
奥古斯都眯起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荒原,也是我第一次来到帝都。至于能够面对面坐在您的面前,那更是我意料之外的第一次,再考虑到我这个卑微罪民和您之间的距离绝对要比天堑还天堑,我就更是没可能也没机会招惹到您;既然如此,除了阿尔弗雷德家族或许曾经得罪过您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您说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您又到底有什么理由想让我留在帝都,再不能活着离开。”
“好像确实是这个逻辑。”
戴安娜饶有兴致的想了想,突然毫无征兆收敛了她的微笑,认真道:“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对你的阿尔弗雷德究竟有多了解?”
奥古斯都愕然。
一是不知道戴安娜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再就是他也确实知道他对阿尔弗雷德的了解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因为从他来到这个世间,他就知道阿尔弗雷德一定不是他看到的那样简单,不然当初那种摇摇欲坠的情况下,阿尔弗雷德家族凭什么能够保证整体上的稳定运转?真的只是因为伊丽莎白?再有,如果阿尔弗雷德只是荒原上一个被遗弃的没落家族,那他怎么可能跟捷琳娜口中最古老强大的隐修会扯上关系?隐修会又为何要置他父亲于死地?还有他唯一的依靠老弗农,阿尔弗雷德怎会拥有这样强大的一位老管家?而这样强大。也堪称人类世界金字塔顶端存在的老弗农身上又究竟有着多少秘密?
疑问太多了,并且随着他这几个月接触越多,奥古斯都对阿尔弗雷德的疑惑便也同步更多。
……
“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来到帝都?”
可能也是察觉到奥古斯都迟迟没有答案。戴安娜女王摆明是刻意引导。
但问题是他对阿尔弗雷德的了解程度和他来都帝都有什么关系?
奥古斯都轻轻皱眉,不提伊丽莎白,他来到帝都主要是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寻找机会试图了解那个他看不到的敌人隐修会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可这件事情显然跟这位帝国首席国务卿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因为如果她和隐修会有关联。那她便根本没理由在这里等他,直接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深渊不是更好?再怎么说这位看起来很隔壁阿姨的国务卿即便不是日理万机,但也总不至于有那种进行猫与老鼠无聊游戏的空暇时间吧?
第二件事情便是关于他父亲笔记里多次提到的阿提拉。
阿提拉。
想到这点,奥古斯都豁然睁大眼睛,死死凝视坐在他面前的戴安娜。
他确实震骇,骤然产生的这个荒诞念头也的确为他带来极大冲击,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可能,但潜意识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个可能成立,那结果又会如何?
结果很清晰,如果真是这样,她询问奥古斯都对阿尔弗雷德了解程度的原因、和奥古斯都来到帝都的原因就有了必然联系,甚至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座修道院救下奥古斯都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问题又来了,这怎么可能?
高坐云端的帝国首席国务卿、庞大范多姆海恩家族的实际掌握者怎么会跟肮脏荒原上一个犯了罪的家族扯上关系?
奥古斯都感觉口中发干,他眯起的眼睛也再掩饰不住他的震惊、他的惊疑不定。
他艰难开口:“阿提拉?”
收敛了微笑的戴安娜神情不变,不隔壁阿姨了,一味的平静终于让她彻彻底底的拥有了符合她身份的凛然气质。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对奥古斯都这莫名其妙的三个字表现出她理应产生的困惑,甚至像是一直在等待奥古斯都提起这点,她无视了奥古斯都从震惊到震骇再到满脸不敢相信的一系列情绪变化,平静道:“教廷‘创世纪’记载,阿提拉是主遣派在人间的第一名使徒,从辽阔的爱琴海到遥远的古大陆,他的足迹遍布人间,使无数人信主并愿意终生侍奉主,在教廷内部,这位无冕使徒被认为是开创神圣大陆的第一人,而传说中他当年征服大陆时所握着的剑,便是上帝之鞭。”
上帝之鞭。
奥古斯都猛然想起他昏迷前趴在这座废弃修道院门前所看到的那块石碑。
似乎这座修道院的名字恰好也是上帝之鞭?
答案逐渐揭晓,即便奥古斯都再如何的不敢相信这个荒诞事实,但他已经很清楚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事实,他突然感觉他似乎抓到了很多问题的答案,但等他认真去想他心中的每一个问题,他又悲哀的发现,他终究是对阿尔弗雷德以及这个世间了解的太少,这个时候的他就像站在一片迷雾丛林,隐约能够看到出口,但又根本找不到方向,所以最终,他便只是阴沉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被放逐的阿尔弗雷德怎会跟这位帝国首席国务卿保持紧密联系,更不明白既然这些年在这座修道院中,戴安娜女王跟他的父亲一直有着接触,那她为何要说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置他于死地?
“没什么可不明白的。”
戴安娜女王轻描淡写,从她出现在奥古斯都面前,一直到现在她都始终保持同一坐姿,可见她强大的控制力与心智,她继续道:“你的父亲死的太突然,而我对你又缺乏足够的了解,再考虑到你的年龄,尽管你在荒原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但我依然有必要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考验,我需要了解你,了解你的能力,了解你的手腕,继而才能决定你是否能够接手阿尔弗雷德的一切,所以说,你在帝都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场考验。”
明白了。
原来挑唆整个帝都站在他这个罪民的对立面,也几乎让他坠落地狱不过是场考验,考验他这个阿尔弗雷德的掌舵者究竟有没有能力完全接手阿尔弗雷德的一切——滑稽?讽刺?可能都有,但对奥古斯都来说,最多也最大的其实还是悲哀。
他很想问她究竟凭什么,他有没有能力掌握阿尔弗雷德、接手阿尔弗雷德的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来决定他的命运,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因为他很清楚他根本没有资格去问——就像一只蚂蚁出现在一头大象前行的道路上,大象有必要征取蚂蚁的意见等它挪动脚步吗?蚂蚁有资格发表意见让大象绕路或者稍等一下吗?
没资格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对比
可惜奥古斯都始终没时间翻看浮士德诗集,否则看到这句话他肯定忍不住腹诽我浪漫你一脸好不好。
几乎是刚走出那间跟整个废弃修道院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房间,奥古斯都便再没有办法遏制他剧烈心跳、惊骇情绪,没办法不震惊,他的父亲居然在过往许多年中一直跟神圣帝国首席国务卿保持联系?笔记中提到的‘阿提拉’竟然是他父亲与戴安娜女王暗中的接触地点?这实在太可怕了,被放逐到荒原的卑微罪民到底能有什么事情和帝国首席国务卿秘密碰面?奥古斯都简直觉得他一直是在做梦,要不是他拥有的两世人生造就他心智强大,早在房间里他便无法压抑得下他的情绪激变,甚至即便离开了那里,可一路走到修道院门口的路上,奥古斯都也始终是头脑空白,双手忍不住隐隐颤抖。
太疯狂了。
站在修道院门口,奥古斯都并没有第一时间跨出破败修道院,但肯定不是畏惧他离开这座修道院后便需要面临的整个帝都,事实上他这会儿也真没心思去考虑其他事情,只是深深望着那间很可能便是他父亲当年潜入帝都时所停留的房间,他脑中关于这许多堪称惊天动地的大疑问不停翻滚——他首先想到的还是他父亲和他的阿尔弗雷德家族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然后念头便不受控制的迅速扭转到关于他父亲和戴安娜女王之间的关系上,虽说他根本没头绪去分析这些事情,但起码他绝对能够肯定,隐修会之所以会袭击阿尔弗雷德,杀死他的父亲,必然跟这件事情有很大关系,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奥古斯都同时也毫无理由的认定,很可能就是为了阻止他的父亲和戴安娜联系,或者为了阻止他的父亲和戴安娜想要做的事情。隐修会这才布局荒原,试图将阿尔弗雷德彻底埋葬。
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或者说,在荒原又到底埋藏有多少秘密?
好奇和求知的欲望几乎撕裂奥古斯都的胸膛,但即便如此。奥古斯都也只能用他残存的理智依旧死死压制着他的欲望,他很清楚他不能问也不能知道,不仅仅因为一旦他知道了,他便很可能走上他父亲的道路,跟戴安娜女王保持联系将命运彻底交到戴安娜手中。更因为无论是相对于戴安娜,还是隐修会来说,他都实在太渺小太微不足道,参合到他们的事情中,也断然不会与虎谋皮那么简单,甚至兴许将来他怎么死的他都不会知道。
好奇心杀死猫这句话可绝对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奥古斯都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凝视一眼那个房间,他便再不迟疑跨出门槛,他必须得离开了,他也的确担心他在这里再多停留任何一秒。他都会忍不住回头去知道这所有的秘密——千万不要觉得他在房间里时的平静还能再维持多久,那本身就是最大的折磨。
走下土坡,走回帝都。
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考虑他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势,只能一遍遍自我催眠,强迫他暂时不去想那些可怕而疯狂的疑问,他强行将他的心思扭转到他眼前需要面临的事情上。
到现在,基本算是真相大白了,也果然不是因为索菲娅的缘故而导致他成为帝都的焦点,这一切不过都是戴安娜女王随意的安排,要说愤怒要说仇恨。奥古斯都肯定都有,也绝对不少,但同时他也知道,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肯定没有表现出他的愤怒进行复仇的机会,因为论整体实力,贫瘠荒原上的阿尔弗雷德家族要走多久才有可能对抗帝国五大巨头之一的范多姆海恩?论单体实力,不要忘了,大陆第一骑士阿尔伯特恰好便是戴安娜女王的扈从骑士,并且当初奥古斯都能走上骑士的道路。本身就是阿尔伯特一手引导。
这实际上也变相解释了为何当初阿尔伯特会停留荒原,一步步引领他走上骑士的道路。
只是当初这件事情中似乎也有弥撒督主教的身影?
那是否还意味着弥撒督主教在这些大疑问中也有影子?
奥古斯都一阵头疼,感觉怎么绕他都根本无法甩开那些可怕的疑问。
他一路走向来时的帝都耶盾平民区,有些奇怪,当时逃亡时感觉路那么漫长,这时不知不觉他便已经出现在了巍峨的帝都城外。
又一次回到了帝都。
奥古斯都眯着眼睛站在帝都城外,仰望壮观雄奇的帝都城墙,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他的渺小。
他抬脚走向帝都。
突然,一阵阵喧嚣吵闹的呼喊狂欢声从帝都城内传入他的耳中。
……
今天的帝都是鲜花的海洋。
横穿布克鲁商业区,连接卓洛与斯坦福,也几乎贯穿整个帝都的主街道上,一队人数约莫百人上下的骑士团缓慢行走在帝都主街道上,他们身披整齐明亮的银色铠甲,与战马上的锁子甲互相辉映,连成片也构成银色的的主旋律,在夏季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也更将这支骑士团映衬的格外威武——这是一支从帝国南部丛林凯旋而归的皇室骑士团,尽管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下穿着这样的笨重铠甲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折磨,但对骑士们来说,这点折磨显然远比不上他们所收获的欢呼与掌声,尤其是铠甲越明亮,姑娘们抛来的鲜花便越灿烂,他们甚至恨不得让折磨来的更漫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