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朝里,律法有令,疯癫的人应该送到疯人塔里,由官府统一看管。当然有些人家舍不得将自己的亲人送过去的,都是瞒着众人,偷偷在家里请了人专门看着。
二太太李氏见许夫人居然污蔑自己失心疯,又怒又怕,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挣脱了丫鬟婆子的拉扯,冲到简飞怡身边,从她手里夺过信,撕开封口,拽出信,哈哈大笑道:“大嫂,可笑你聪明一世,终是养了个糊涂闺女”
二太太李氏的笑声未落,从门口传来一个软糯甜润的嗓音,有些惊讶地问道:“二婶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多人在屋里?”
李氏和她带来的下人听见这声音都傻了,不约而同地扭头一看,正好看见大姑娘贺宁馨披着一身烟青色狐皮大氅立在门口,身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是镇国公简飞扬。
两个人笔直地站在门口,迎着屋外的阳光,恰似一双璧人,熠熠生辉。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二太太李氏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衬着嘴角的鲜血,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贺宁馨漫步走了进来,当没看见二太太脸上的鲜血,对二太太李氏屈膝行了礼,说了声“二婶忙着呢?”
简飞扬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对二太太李氏却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对上首端坐的许夫人行礼问好,又拉着贺宁馨,来到简老夫人和简飞怡身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娘,这是我妹妹。”
贺宁馨含笑屈膝行礼回话,虽然不甚美貌,却气度高华,观之可亲。
看见贺宁馨的模样儿,简飞怡先就松了口气,又见她处乱不惊,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叹服。
简老夫人看着贺宁馨笑问简飞扬:“这就是贺大姑娘?”
贺宁馨又福了一福,脸上生起几分红晕,倒是添了几分颜色。
简飞扬的眼睛定定地落在贺宁馨身上,再也挪不开。
简飞怡看见大哥这样紧张贺宁馨的样子,心里又别扭起来,存心想寻些事,给贺家一个没脸。她一扭头,看见二太太李氏还张着嘴站在那里,看见贺宁馨跟见了鬼似的,生了几分促狭之心,走过来从李氏手里夺过信,笑着道:“今儿这事蹊跷,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的信。”
说着,简飞怡展开信笺,大声念了起来:“母亲大人在上,双亲在堂,本不应离家远行。惜女儿同表哥情投意合,今已同表哥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不孝女贺宁羽——叩首百拜。”
二太太李氏从见到贺宁馨的那一刻起,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听完简飞怡大声念的信,李氏心疼如绞,咚地一声,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气厥过去。
简飞怡念完信,又好奇地对贺宁馨问了一句:“贺宁羽是谁?难道是你妹妹?”
贺宁馨听见这封信,又想起先前贺宁羽在她屋里说得那番奇怪的话,心下了然。她素有急智,仓促之间,心里已有了计较,可以既掩盖这桩丑事,又成全堂妹和她表哥的一段姻缘。
贺宁馨不紧不慢地走到堂上,对一旁都愣着的婆子道:“二太太又犯病了,还不快把二太太抬回去?”又嘱咐二太太身边的丫鬟道:“回去拿钩藤煎了药,给二太太灌下去。——二太太是一时气急攻心,把那股气散了,自然就醒过来了。”说着,贺宁馨走到简飞怡身边,从她手里轻轻拿过信笺,笑着道:“这个东西,当不得真的。想是有底下人生了二心,故意陷害主子。——我二婶有病,失了体统,让简大姑娘见笑了。”
简飞怡咬了咬下唇,有些不甘心,问道:“这上面写的正是‘贺宁羽’的名字,怎么会是假的?”
贺宁馨将信笺仔细折好,抬头对着简飞怡反问道:“若这上面写的是简大姑娘的名字,岂不是简大姑娘的信了?”
简飞怡一听就炸了锅,怒道:“怎么可能?写个破字条就栽到我头上,当别人是傻子呢?”
贺宁馨手握住信,拍手笑道:“正是这个理儿——简大姑娘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
简飞怡这才醒悟自己被贺宁馨绕了进去,更是不虞,扭身走回到简老夫人身边,嘟哝道:“这怎么一样?我跟你们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上面写我的名字,也不是真的。可是贺宁羽,却是你们贺家人……”
贺宁馨听了简飞怡的话,正中下怀,抬高声音道:“简大姑娘明鉴。我堂妹跟她两姨表哥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乃是堂堂正正的未婚夫妻。——这样的两个人,哪里会吃饱了撑得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肯定是有人跟我们贺家过不去,又或者是有居心叵测的下人,存心坏主子的名声。”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件事推到了贺家的政敌,或是有心作反的下人身上。
贺宁馨说得义正言辞,跟真的一样,别说简老夫人和简飞怡都听住了,连贺家的下人也都疑惑起来:敢情二太太真的把二姑娘定给了她外甥?
大家不由又想到聂姨妈确实跟二房关系亲密,而且聂表哥也是二房的常客。虽说之前跟大姑娘走得近,可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倒是跟二姑娘,因是至亲,倒是不避嫌隙更多些。
大齐朝里,亲上加亲是常事。
虽然刚才二太太的举动有些令人费解,可是既然大姑娘发了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兴许有这桩事也说不定。
屋里的下人有聪明些的,已经随声附和起来:“大姑娘说得在理。我们二姑娘自幼许配给了她表哥,又怎么会跟她未婚夫‘私分’呢?——这信着实可疑,夫人和老爷,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简飞扬站在一旁,看见贺宁馨侃侃而谈,信口就是一串胡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把众人都唬住了,不由莞尔。
许夫人也回过味来,按下对二太太李氏的恨意,对自己身边的婆子道:“你带人把二太太送回她的院子。”又对身旁专管贺家下人的许嬷嬷道:“二房的下人,也该管管了。——不好好看着主子,反而跟着脑子有病的主子瞎起哄。我看要找个大夫来给这些丫鬟婆子瞧一瞧,若是脑子也有病,就送疯人塔算了。”言语间软硬兼施,大房的下人立时心领神会,下去要将二房的下人带走。
跟着二太太李氏来的二房下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了下来,不断给许夫人磕头求饶。
香枝听见私奔的不是大姑娘,居然是二姑娘,就如五雷轰顶,面如土色,在一旁哆嗦了半天。又听大姑娘说,此信是有人做假,要找人调查,心里更害怕。此时屋里乱成一团,香枝只想偷偷跑出去,保住这条命再说。
许夫人身边的婆子也有厉害的,虽然没有正眼看着香枝,也知道她要逃。
香枝刚掀开门帘,脖子后面突然被重击了一下,一下子便软倒在地上。
屋里的人,大概除了简飞扬,没人看见这婆子是如何从屋子的这一端,突然来到屋子那一端的香枝身后的。
看见那婆子的身手,简飞扬微微有些诧异,又扭头向坐在上首的许夫人瞥了一眼,见她仍然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气定神闲的样子。
第九十九章 分家 上
许夫人瞥见简飞扬看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微笑着对他点头,道:“让各位见笑了。今儿家反宅乱的,都是我管家不严。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好在今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简老夫人也笑了一下,伸手拉了简飞怡,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转身对上首的许夫人道:“夫人放心。谁家过日子,没有个勺子碰到锅沿的时候?——只要贺大姑娘无事,就都是小事。”
许夫人见简老夫人说话知趣,也有几分放心,对着简老夫人点头示意,道:“老夫人是见多识广,这种小事,让老夫人见笑了。”又问旁边的婆子,道:“筵席备好了吗?”
那婆子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备好了。还有几位翰林夫人也在客间候着了。”
简老夫人同贺家关系不同一般,许夫人是请了她们到内院许夫人的上房叙话。别的客人,还都等在偏厅的客间里。
说话间,屋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二太太李氏已是被人抬了下去,二房跟着过来的下人也被许嬷嬷差人关到内院的一个偏远院子里,等着处罚。
许夫人见屋里都清干净了,才起身笑道:“刚才就算是饭前的杂耍,让各位先乐呵乐呵,回头咱们席上多吃几角酒。”说着,亲自挽了简老夫人的手,往屋外走去。
贺宁馨也走到简飞怡身边,含笑道:“简大姑娘,请。”
简飞怡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挽了简飞扬的胳膊,道:“我跟我大哥一起走。”
简飞扬轻轻把胳膊从简飞怡手里抽出来,走到一旁贺宁馨的身边,对简飞怡道:“你跟着贺大姑娘去内院饭厅。我要去外院陪伯父去。”
简飞怡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并不敢对大哥简飞扬这样亲热过。只是今儿头一回跟大哥套近乎,还是在贺宁馨面前,却被大哥如此对待,半点面子也不给,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嘟了嘴抱怨道:“我们都去内院,你去外院做什么?难不成不想跟贺大姑娘一起吃饭?”
简飞扬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贺宁馨已经走过来挽了简飞怡的手,亲切地道:“简大姑娘,你哥哥是男子,今日内院招待的都是女眷,外面外院有专门的席面给男客的。——来,我们一起过去吧。也别耽搁了你大哥吃饭。”
说着,贺宁馨已经往门外走去。
简飞怡只好忍耐住了,跟着贺宁馨一起去了偏厅吃饭。
吃完饭,宾主尽欢,就像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回镇国公府的大车上,简飞怡悄悄地对简老夫人道:“娘,您看,今日贺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夫人到底经得事多一些。贺宁馨在许夫人上房说得话,唬了她一时,却唬不了一世。她坐席的时候就想明白了……
“你啊,以后也要多上心。这种事情,不要听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简老夫人对简飞怡嗔道。
简飞怡大喜,道:“那贺二姑娘真的是私奔了?”
简老夫人笑着道:“八九不离十。”
“可是,这种事情,做娘的不应该都遮着掩着?——那二姑娘的娘怎么会当堂抖出来?”简飞怡想起贺二太太当时的举动,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简老夫人却是明眼人,对简飞怡提点道:“你没听见贺二太太一口咬定私奔的是大姑娘?——她哪里晓得人家许夫人棋高一招,反将了她一军,让她自食其果了……看来这贺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简飞怡只在一旁惋惜道:“可惜今日私奔的不是贺大姑娘……”
简老夫人却笑得意味深长,道:“有差别吗?贺宁馨、贺宁羽,都是贺家嫡出的姑娘。——等着看好戏吧。”
简飞怡想了想,却觉得有些不妥,附在简老夫人耳边道:“可是今日里只有我们在场,若是传出去,许夫人定然知道是我们做得……”
简老夫人想起许夫人其貌不扬的样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样?有本事他们退婚啊再说谁跟她们是内人?——我们都是外人”只是想起贺家上房的摆设,简老夫人又有些惋惜。贺家的家底实在很可观,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真是很可惜……
简家的车马逐渐远去,而贺家二房的院子里,此时正乱成一锅粥。
二太太李氏被强灌了两碗钩藤汤,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要去聂家捉聂维过来。——这个狗胆包天的臭小子,居然敢拐了她的嫡亲女儿去私奔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样儿,就凭他也配
许夫人派了人去聂家,却没有看见聂维和贺宁羽的身影。
聂姨妈在二太太李氏那里,听说自己的儿子没有拐了贺宁馨,倒是拐了自己嫡亲妹子的女儿贺宁羽,就长跪在二房的院子里,一直哭哭啼啼地,不肯起来。
贺老太太听说了此事,也是心急如焚,过来许夫人的院子里,问她此事到底要怎么办。
许夫人也颇觉得棘手。虽然是二太太作茧自缚,害了她自己的女儿,可是贺宁羽到底是贺家二房的嫡女。而且贺家没有分家,贺家一个女儿有了私奔的名声,整个贺家的女儿都会被带累。
贺宁馨还好说,好歹是定了亲的。而且简飞扬也是个明白人,不会为了这点事就退婚。可是贺家二房还有个庶女贺宁春没有议亲。再说贺家出了个私奔的女儿,贺家的男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
“娘,这件事,其实只要二弟妹想开些,未尝不能坏事变喜事,皆大欢喜。”许夫人想起贺宁馨今日在堂上说得话,觉得只有如此,才是万全之策。
贺老太太明白了些,问道:“你是说,让羽儿嫁给她表哥?”
许夫人点点头,道:“娘高见。二姑娘同她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