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院子比贺宁羽的院子大些,管得也严些,更好说话。
聂姨妈一见李氏带着贺宁羽进来,忙站了起来,嗫嚅道:“妹妹……”
李氏径直走到上首坐下,对聂姨妈和聂维摆了摆手,道:“你们也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坐坐?平日里不是请都请不过来?”李氏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抬起头瞪了聂维一眼。
聂维苦笑,起身给李氏长揖在地,闷声道:“外甥一早出去寻活计,误了小姨的事,还望小姨责罚。”
李氏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低声呵斥道:“我还以为你多有志气,既是不以为然,就不要再过来啊”
聂维憋得脸上通红。他本不待过来的,是聂姨妈又哭又闹,硬拉着他过来的。他也知道如今他们家指着小姨吃饭,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不得不跟着过来赔罪。
聂姨妈见李氏发脾气,忙惶恐地跟着站起来,走到李氏身边,低眉耷眼地道:“妹妹,我知道你生气。维儿不听话,早该打他几下了。你别气,待我打他几下,给你出气。”说着,聂姨妈往聂维身上使劲拍打了几下。
聂维高大结实,聂姨妈这几下打,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李氏见了心里也烦,可是这母子俩,她也不能看着不管。仔细思量了一番,李氏觉得今儿得把话说清楚。若是聂维还是阳奉阴违,以后别再上门了。——他们等不起了。
“羽儿,你出去跟厨房的人说,让他们准备一桌客饭送过来。就说我们家来亲戚了,要好好招待。”李氏先把贺宁羽支使了出去,才好跟聂姨妈和聂维说话。
贺宁羽同情地看了聂维一眼,并不想出去,便对李氏道:“娘,让回春去跟厨房的人说一声不行?”回春是李氏的大丫鬟,此时正在门外等着。
李氏两眼一瞪,怒道:“你去跟回春说一声,然后你就回自己的院子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贺宁羽不敢再说话,给屋里的人屈膝行礼退下了。
等贺宁羽走了,李氏才将聂姨妈和聂维带到里间暖阁,吩咐了一篇话下来。
聂姨妈听了,踌躇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地问道:“真的能行吗?”
李氏柳眉倒竖,道:“我说行就行”又指着聂维,对聂姨妈道:“你只管给我看好你家这个小祖宗,让他好好依计行事就成”
聂维低着头,垂手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李氏看见他的样子,又连声数落道:“看看你的样子你有什么不愿意,不满足的?那贺宁馨哪一点配不上你?——只要娶了她,你们家银子也有了,面子也有了,你还能托着你的老丈人,寻一份体体面面的差事,可不比去赌坊做荷官好上百倍?”
聂维抬头就想反驳,聂姨妈忙挡在他身前,抢着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看着维儿,这一次,一定能成”怎么说,贺宁馨都是状元爷的嫡女,而且这状元爷如今还是二品大员。在聂姨妈心里,足以配得上他们聂家的门第。聂维的爹虽然死得早,可是聂家也是世代书香,聂老爷也是中过举的。
聂维只好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
李氏松了口气,又端起茶杯来吹了吹杯口上冒出来的白气,对聂姨妈道:“姐姐,你坐。我们说会话。”又打量了聂维一眼,道:“你去寻宁风说说话吧。他这个时辰,一般都在书房里念书。”贺宁风是李氏的嫡长子,比贺宁羽大四岁,如今也有二十,还没有娶亲。李氏因为贺二老爷没有功名,儿女不好说亲,便督着大儿子念书,非要他中个秀才,才给他议亲。
聂维拱手唱了个诺,出了李氏的院子。
此时贺宁羽正好去厨房那边回来,看见聂维从娘的院子里出来,便停住脚步,给聂维行礼道:“姨妈怎么没有跟表哥一起出来?”
聂维看见是贺宁羽,脸上才有了些喜色,也忙还礼道:“妹妹回来了。我娘还在小姨屋里说话,小姨让我去外院的书房寻你哥哥说话去。”
贺宁羽眼神黯然,侧身让在路旁,道:“表哥快去吧。和二哥说说话,完了早些过来吃晚饭。”贺宁风在贺家排行第二,贺家大房还有个嫡长子贺宁启,是贺宁馨的嫡亲哥哥,今年二十六岁。贺宁启二十岁就中了举,只是后来连着考了两次,都没有中进士,也是一直在家里苦读。
聂维点点头,走过贺宁羽身边的时候,顺势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有些微肿的双眼。聂维眉头皱了皱,低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啦?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贺宁羽忍不住又哽咽起来,轻声回道:“左不过是那些事,问了又有什么用?”
聂维默然低头,手里握紧了拳头,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也该去看看你二哥。”说完便往二门上去了。
贺宁羽看着聂维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回去自己屋子收拾了收拾,披上小羊皮斗篷,对自己的另一个大丫鬟香草道:“快到饭时了,你跟我一起去外院寻二哥和聂表哥过来吃饭吧。”
跟着贺宁羽出门的差事,一向是香枝的。贺宁羽今日却不想见到香枝,故意晾着她,只带着香草和一个老嬷嬷,去了外院书房。
聂维在贺宁风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他跟贺宁风其实并无甚可谈。贺宁风没说两句话,便去了里间温书,聂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外间想心事。
贺宁羽进来的时候,看见聂维一个人坐在那里,还以为贺宁风不在,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二哥去哪里了?”
贺宁风在里间听见贺宁羽的声音,懒洋洋地答了一声,“我在这里。”
贺宁羽抿嘴笑了一下,对聂维道:“到饭时了,表哥和二哥一起去吃饭吧。”
贺宁风在里间扬声道:“你们先去,我把这篇文章做完了就走。”
贺宁羽应了一声,跟着聂维一起出了书房,往内院行去。
两人在前面走着,香草和老嬷嬷落在后面一丈远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聂维微微回头扫了一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贺宁羽道:“小姨要动真格的了,我恐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贺宁羽心里一惊,忙悄声问道:“娘要做什么?”
聂维苦笑道:“还有什么?还不是上次的事?——这一次,估计没那么顺畅,可以事先溜走了。”
贺宁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心里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聂维偏头看了贺宁羽几眼,终于下了决心,道:“表妹,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若是不愿意,当我没说。”
贺宁羽脸上微红,想起今天在简飞扬那里出得丑,又想起若是这事成了,她就得日日夜夜面对那个煞神,实在是生不如死……
“表哥,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贺宁羽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聂维,很是大胆的样子。
聂维心头狂喜,也停下脚步,对贺宁羽笑道:“既如此,那就好办了。”
贺宁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娘和你母亲,恐怕死都不会答应,哪里好办了?”
聂维神秘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到了你大伯娘寿辰的那一天,你记得照我说得做。到时候,我娘和你母亲,不答应也得答应。”
贺宁羽更是不解。
聂维便俯身过去,在贺宁羽耳旁说了一番话。
贺宁羽脸上神情变幻,低低地惊呼起来:“娘真的让你这么做?”
聂维点点头,道:“我想了又想,只有如此,方是唯一的万全之策。”
第九十章 流水 中 (粉红160+)
聂维在那边同贺宁羽仔细交待了许夫人寿筵那天的事宜,这边简飞扬也和贺宁馨在随云亭上说起话来。
简飞扬仔细看了看贺宁馨的脸色,见她气色红润,双眸明澈,落落大方,没有一丝被罚被骂的怨气浊气,放心地对贺宁馨点头笑道:“让你见笑了。——刚才没有吓着你吧?”一边说,一边极不自然地把挂在腰间的长剑往身后拨了拨。
贺宁馨抿嘴一笑,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姿势,道:“今日有幸见了国公爷大展神威的无双剑术,小女子膜拜赞叹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被吓到?”
简飞扬双眉上挑,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在取笑我,只会对一个弱质女子动刀动枪吧?” 简飞扬从不打女人,只要女人不主动招惹他。不过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有些时候,当他觉得拳头比忍让管用,他从不吝惜使用武力。
贺宁馨听了这话,却敛了笑容,双手束在胸前,正色道:“有些女子看上去纤纤弱质,却能杀人不见血,比只会真刀真枪的武将还要厉害些。——飞扬还是莫要小瞧了这些女子。”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阵冷风吹来,贺宁馨微微瑟缩了一下。这微小的举动并没有逃过简飞扬的眼睛,他瞥见贺宁馨只披着一件旧颜色的灰鼠大氅,赶忙长话短说,道:“过几天是伯母的寿辰,到时我会跟我娘一起过来吃顿饭。”
贺宁馨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这是婆母要来相媳妇了吗?想起前生的婆母宁远侯太夫人,贺宁馨的脸上又有一丝怅惘和不安。
简飞扬留神打量着贺宁馨的神色,见她脸色微变,晓得贺宁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当年我家遭逢大变,我娘看惯了世态人情,比旁人更看重规矩家世……不过我娘为人十分谦和良善,又事事为他人着想,很好相处……”简飞扬娓娓道来,给贺宁馨慢慢说着自己家人的习惯和为人。
贺宁馨留神听了半天,微微点头,给简飞扬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简飞扬见贺宁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十分高兴,忙伸手虚扶了一下贺宁馨,接着道:“这些话,你觉得有道理,就听着。若是觉得不对,等闲了,你再跟我说说。——不用太过委屈自己,迁就……别人。”
贺宁馨言笑盈盈地站起身,心里更觉温暖:一个凡事愿意跟自己的女人有商有量的男人,不会是个坏男人。贺宁馨对于这件亲事的最后一丝别扭抵触之意,也烟消云散了。
简飞扬拢了拢大氅,对贺宁馨拱手行礼道:“天冷,你快回去吧。——你的灰鼠大氅看上去也忒单薄了些,我下次让人给你送些紫貂皮子过来,多做几身大氅,今年过年好穿。”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今年九月金秋时节,就要正式拜堂成亲了。到了过年的时候,贺宁馨就已经是简家人了……
贺宁馨听出简飞扬的弦外之音,晕生双颊,低了头屈膝回礼道:“多谢费心。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省得伯母在家里担心。”也称了简飞扬的娘为“伯母”,亲近之意,又近了一层。
送走简飞扬,贺宁馨直接去了许夫人的院子里,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地对许夫人说了一下。
许夫人心知有异,不动声色地安抚了贺宁馨几句,便叫了自己的管事嬷嬷过来,商议寿筵的事宜。
简飞扬从贺家回到镇国公府,一路上嘴角都是一直微微上翘,心情很好的样子。
回到自己家,他径直先去了外院书房,果然见安郡王范世诚派专人送来了最新的邸报。
“启禀国公爷:我们王爷说了,让国公爷看了,给个回执,小人也好回去交差。”那送邸报过来的小厮,是安郡王身边常来常往的范平,也是安郡王府的典薄。虽是范家的家生子,可也是有职司有品级的,更是安郡王的心腹之一。
简飞扬对范平十分客气,招手叫了自己的小厮东兴过来,道:“带范典薄下去歇歇脚,顺便吃点茶。”
东兴接了范平下去,只剩简飞扬在书房里一个人读邸报,写回执。
简飞扬粗粗看了一眼,看见安郡王在“外洋事宜”一则里画了圈,不由皱了眉头沉思起来。罗家的商船又要启程出海了,这一次,圣上应该有所决断,所以安郡王才在这个条折上提醒自己。
仓促之间,简飞扬也没有多想,便大致写了几个字,装在信封里。叫了另一个小厮东元过来,让他等范平吃完茶,再亲手交给范平带回去。
东元慎重地接过信放好,又回道:“国公爷,内院的柔馨姐姐过来,请国公爷进内院用晚饭去。”
简飞扬已是成年男子,却尚未成亲。而内院都是住的都是家里的女眷,为了避嫌,自回京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外院的书房,除了吃饭,等闲不去内院厮混。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简飞扬吩咐了一声,便去了书房里面的净房,拿冷水洗了把脸,又出来换上藏青色常服,披上玄狐大氅,出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外面,站着一个身量高挑,十分美貌,姿态撩人的丫鬟,正是简老夫人派给简飞扬的大丫鬟柔馨。
简家的丫鬟婆子和下人,大多是简家回京之后,